巧的是,他正好碰上前来送菜的婆子。
这婆子给他府上送了很多年菜,与府上的下人颇为熟稔。
毓玚随意扫了一眼,听到婆子说:“近来雨水多,这柑子就酸。十二殿下听说了,特意让我多送一些到十六殿下这儿……”
毓玚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你说,是十二皇兄让你送来的?”
婆子说:“是啊,殿下您不是喜酸口么?”
自己是喜酸口没错,可是……
他与这位十二皇兄,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小时候还算是有过几分兄弟之情,可一来自己常年不在京城,与他交情不多;二来……
有阿瑾这层关系在,他也不愿与十二皇兄再过多来往。
今日怎么会……
毓玚猛地又想起方才褚鹤对他说过的话。
所有送来府中的东西,都要由自己亲自接手……
他顾不上再怀疑或疑惑些什么,对正在收菜的大厨说:“我来帮你罢。”
*
沈海遥这几日很老实,出门也只是随意转转。
不出他所料,确实有几个人在偷偷摸摸跟着他。
这个世界不比现代,没有了手机这样的通讯手段之后,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唯一还有点用的,就是可以和褚鹤随时交流。这么一想,当真有点心意相通的意思。
这天晚上,褚鹤带给他一个重大消息。
“海遥,关于洗华,皇后查出来一些东西。”
前两日,八皇子和几位太医搬进了宫里,去和皇后同住。对外的说法是皇后念子心切,为了混淆视线,太医放出消息,说八皇子又病重了。
同时,他们按照沈海遥的指示,把八皇子中毒、以及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洗华的事,告诉给了皇后。
沈海遥的意思是,虽说同样爱子心切,可皇后远没有皇上那么霸道跋扈,暗中调查更适合让皇后来帮忙。
“海遥,你还记不记得,十二皇子生母就是医女。”
“我记得,洗华也是,你第一次说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沈海遥摇摇头,“但这个不能作为证据,他们这个朝代男女挺平等的,女性为官是很正常的事,女性医官更是常见。”
褚鹤说:“女性医官常见,那同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医官常见吗?全国只有大约不到100人的那种少数民族。”
说是少数民族,可能也并不准确。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更像是独立的小国家,只是没有自己的领土,不得不依附大渝朝。
这一族的祖先已经不可考据,语言文字流传至今也早已支离破碎,只能根据读音,模糊地称为炎族人。
大约是因为祖先生活在适于药草生长的土地,炎族人善医术,几十年瘟疫席卷京城,到处都是染病而死的尸体,多亏了他们一族人倾力相助。
他们的外表与普通的大渝朝子民无异,到如今,他们散落各地,已经很难找到了。
这次辨认出洗华,还是因为一个刺绣图案。
“八皇子曾见过洗华给医书做的书签,说是图案很稀奇,便记了下来。皇后说,这个图案她曾经在祥嫔的手帕上见过,确定是同一个。现在,皇后派人秘密去翻阅关于炎族人的历史了,虽说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估摸着,至少有80%的可能吧。”
“这是个大进展。”沈海遥说,“既然这样,那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对了,上次让你转告毓玚的话,他有什么回复么?”
“还没有。”褚鹤挠挠头,“第二天八皇子就搬进宫了,他们没再见过面。”
“那我自己去问吧。”沈海遥笑了笑,“谋害皇子这个罪,差不多能扣到毓琛身上了,那我也不怕打草惊蛇咯!”
*
第二日,沈海遥一早便出门找毓玚。
先前跟踪他的那几个人还没撤掉,沈海遥心情不错,带着他们绕了好几个地方——净是些与毓琛交好的大臣们的府邸——最后才来到十六皇子府。
叩门前,他回头看看那几人的方向,得意地笑了笑。
*
叩开大门后,竟是十六皇子亲自来开的门。
沈海遥冲他扬扬下巴,问道:“哎,先前跟你说的话听了没有,送到你府上的东西你都知道有什么吗?”
十六皇子移开视线,“进来说。”
看他那副表情,沈海遥就知道他绝对拦下了什么东西,于是抢先说了几个人名,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发现这几个人不太靠谱?对你有二心?”
毓玚面色不虞:“他们都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不允许你这样擅自怀疑他们。”
“……”沈海遥撇撇嘴,难怪阿瑾会被十二皇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去,这个毓玚,实在不会说话,“与你出生入死过又怎样?他们现在要另觅他主了!”
说话间,毓玚将沈海遥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习武之人是不是有些自己的癖好啊,沈海遥想,别人家的书房都是笔墨纸砚,这位十六皇子的书房怎么到处都是刀剑和弓箭啊。
他正在腹诽这书房的奇奇怪怪,只听身后传来利刃劈来的声音!
沈海遥慌忙转身,只见毓玚执剑挥来,马上就要砍上他的左臂!
沈海遥一个错身,堪堪避开。他用右手抓住毓玚的手腕,好减缓那剑劈来的速度。
“你干什么?!疯了吧你!”
毓玚眼睛都红了,一把挥开他的手,又一次向他劈来。
“你还在假扮他?!”
“……”沈海遥有口难言。
但,挺,神奇的……?
他脑袋里想“完了完了今天要命丧此处了”,身体却灵巧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最后甚至抓住毓玚的手腕,在内侧某处轻轻一按——
毓玚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本人正错愕地盯着他。
阿瑾不会功夫,因此毓玚出手并不狠绝。可即便是他轻松使出的招式,也鲜少有人能接住他这么多招。
更别提还打掉了他的剑。
毓玚火从心起,更加认定眼前的人一定是害了阿瑾,还强占了他的身体!
他下手更加不留情面,“你到底是谁?你把阿瑾弄到哪里去了?!”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比大脑更快,沈海遥纵身一跃,两步跳到书房门口。他随手抓了一柄剑,朝毓玚掷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剑鞘脱落躺在地上,剑的尖端部位直直插在毓玚脚边,楔进地板近两寸之深。
“你冷静一下!”沈海遥大喊,“你现在杀了我,阿瑾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毓玚垂着眼睛,低头看向插进地板上的剑。他捏着拳头,不知不觉眼睛红了。
他弯腰,握住那柄剑,稍一用力将它抽出,随后丢在一旁。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平静下来,只是毓玚心中仍然不能淡定。先前可怕的猜测成了真,眼前的人真的不是阿瑾。
那阿瑾去了哪里,他人还好不好?太多太多问题梗在心中,毓玚只觉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震得他心里发慌。
他说不出话,只能抿紧嘴唇,死死瞪着眼前这个人。
沈海遥也是苦不堪言。
见了鬼了,连续两个世界被人拆穿,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你先把剑放下,冷静一下。”沈海遥比了一个love and peace的手势,也不管毓玚能不能看懂,“我对你没有恶意,对阿瑾更没有——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是我的朋友救回来的,我如果想害你,何必多此一举?”
毓玚仍然在问那两个问题:“你是谁?阿瑾在哪里?!”
沈海遥:“……好吧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多做隐瞒了。阿瑾很好,他之后也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他努力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先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你可以自己判断我对你们有没有恶意。我把毓宏救了回来,因为他是阿瑾的朋友;你手下的人被十二皇子收买了,我帮你揪了出来,因为你也是阿瑾的朋友。”
他看出毓玚紧绷的嘴角在一点点放松,“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十二皇兄,他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如果让他当了太子,不管是你、八皇子,还是阿瑾本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毓玚,”沈海遥沉声叫他,“如果让十二皇子做了太子,阿瑾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毓玚仍然将信将疑,“你得先证明阿瑾现在是安全的。”
沈海遥恰恰无法证明这件事,他只能说:“毓玚,干掉毓琛,阿瑾才最安全。”
饶是毓玚对他的十二皇兄并无太多感情,听到这话也是大为惊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海遥:“只要毓琛还在,那么你和阿瑾的处境就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想让阿瑾安全,就得帮我除掉毓琛。”
第53章 53
毓玚似是终于冷静下来, 他盯着沈海遥,没有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他说:“你想除掉一位皇子?恕我直言, 你这是异想天开。”
沈海遥:“你管我是不是异想天开, 我都能把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毓宏救回来, 除掉毓琛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毕竟是我兄长, 我不会对他下手。”
“……”沈海遥无语,“行,不用你动手, 你配合我, 行了吧?”
说罢他不再给毓玚回答的时间, 自顾自说了几个名字, 问:“那么, 这几个人里, 谁是毓琛的人?换句话说,这几天里,毓琛在偷偷给谁送消息?”
毓玚顿了顿,不是很甘愿地回答道:“是史忠。”
*
那日,菜婆子送来的几筐柑子中, 夹了一张给史忠的纸条。
没写什么重要内容,只是说需要的东西会续着,最近不要联系。
“需要的东西会续着……”沈海遥重复道,“史忠需要什么?他平时表现如何,对你有过二心吗?”
毓玚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厌烦, 他挥了挥手, 说:“他是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军,不曾有过二心。但……”
毓玚面露难色, “他武功高强,行军打仗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是他,他……他为人好色,今年初才刚因为狎妓被我罚过半年的俸禄,又停了职,半月前才刚恢复。”
沈海遥立刻抓住了重点,“他被罚俸禄的这半年里都在做什么?”
毓玚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按毓玚所说,这个史忠很有些本领,在军中职位不低,确实有可能是上辈子提议去劫狱的人;况且这种人,既然能做出狎妓这种下流事,想必也不会认为这是值得被惩罚的错事,因为这样就对毓玚心生怨恨、转投新主,也很正常。但史忠真的会仅仅因为这样,就听从毓琛的吩咐去做劫狱这种大事吗?
思考过后,沈海遥说:“我建议你好好查一下这个史忠,多挖一挖他这半年都在做什么。照你所说,他被罚俸半年,这半年里没有收入,那毓琛说的给他续着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银子。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再有,我建议你再查查关于史忠的其他东西,除了狎妓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不良爱好。”沈海遥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上辈子的事不能完全告诉毓玚,只能含糊地提醒他小心史忠,“他可能对你很有点不满,你小心他。”
毓玚沉默许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沈海遥又说:“还有一件事——估计你也不爱听这话,但我还是得说——你那位父皇,非常忌惮你手里的兵权。这段时间如非必要,不要回云南,更不要动兵马。”
这话极深地触动了毓玚,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右手重重砸到书桌上。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皇忌惮我……”毓玚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可如今这朝上,除我之外,又有谁能接手这十余万将领呢?”
说的也是,沈海遥心想,他们这种帝王之家不就是这样?互相猜忌、互相怀疑,亲情和爱情又算什么?还不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最是无情帝王家,当真没说错。
沈海遥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对毓玚说:“史忠的事你尽快查,这个很重要,别不当回事,也别拖太久。如果不出意外,下次皇上再宣你进宫时——”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就要变天了。”
离开毓玚的府邸后,沈海遥笑着摇摇头,心想,原来毓琛埋在毓玚府里的人就是这个史忠。
这人名字也真有点意思,既不忠心,也没做到有始有终。
没走几步,他又看到那几个偷摸跟着自己的人。
他抖抖袖子,懒洋洋地说:“几位都跟着我这么多天了,累不累啊?”
他余光瞥到那几个人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敢出来,于是继续说:“回去跟你们家十二殿下说,我今日在毓玚府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抱胸看着那几个人,想象着毓琛暴跳如雷的神情,心里很是得意。
*
毓玚不知是真的把沈海遥说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史忠背地里和十二皇子确有联系这件事终于让他警惕起来,才刚过去不到一天时间,他就把史忠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但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毓玚微微皱眉,语气严肃,“人死了,查不下去了。”
“确实,这条线其实也很明显,路的终点依然是毓琛,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位宋大人死了这么久,就算真是被人害死,恐怕也验不出东西了。”沈海遥想了想,又说,“既然查不出结果,就再想想原因。史忠这么大的人了,不过半年没有俸禄,按理说不会沦落到需要找毓琛借钱的地步吧?他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吗?譬如儿子娶妻要盖房子,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