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也和现在差不多,沈海遥靠着他睡觉,一不小心栽倒在地被惊醒。
褚鹤懵懵地看着他,看到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在他眼前缓缓笑开,兴高采烈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怎么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呢?
原本黑白的世界被涂上了颜色,花是红的,叶子是绿的,天是蓝的,而水是清澈的。
他的天空亮了。
第10章 10
楚漠一大早来到公司上班。
昨晚快十一点的时候,他接到了实习主管的电话,让他明天上午来一趟公司,说是有事要跟他谈。
楚漠一周实习四天,周三请假,主管偏偏让他周三还要过来。
他心里本就不爽,地铁上拥挤的人群更是让他心生烦躁。
身旁一个高个男人被人流拥挤着向这边靠过来,为了维持平衡,不得不抬起手拉住头顶的吊环。只是这空间实在太小了,一个没注意,胳膊肘杵到了楚漠的额头。
楚漠疼得吸了一口气。
男人向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楚漠没有回答,只艰难地背过身去,揉了揉额头。
前两天他和沈若邻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到最后甚至动了手。
楚漠身材单薄,又一向信奉吵架不如冷暴力,真的动起手来,绝对不可能在沈若邻那儿讨到便宜。虽然最后两人都受了伤,可楚漠还是伤得更重一点。
几天过去了,额头的伤口总算结了痂,用头发遮着倒也看不见。
到了公司后,和楚漠同一时期进入公司的几个实习生纷纷看向他。
楚漠身体一僵,忍了很久才没有伸手摸摸自己的伤口。他是最要面子的,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人打架,还打输了。
但同事们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伤处,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都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楚漠更加烦躁,他冷冷地问:“为什么这么看我?”
几个同事都像没听到一样,谁都不回答。
“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楚漠捏着拳头,恨恨地说。
这时,一个性子软绵绵的女孩怯怯开了口:“没什么意思呀……大家就是想问问你拿到offer没有……”
楚漠不相信,“这有什么欲言又止的?直接问不就行了!”
女孩为难地说:“现在是春招的尾巴了,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敏感得很……你也体谅一下呀。”
“我凭什么体谅你们?”楚漠冷哼一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主管的消息,让他去办公室聊聊。
楚漠皱着眉,过去了。
“廖总?”
廖总冲他招招手,“来吧,小楚。”
廖总开门见山,“小楚,今天叫你过来,是来跟你谈谈offer的事。”
楚漠心下一喜,面上也柔和不少,“嗯,廖总您说。”
“上次你放我们鸽子这事——”廖总话里留了个尾巴,等着楚漠来说。
楚漠絞了绞手指,“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不是都过去了吗?”
廖总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扭头去看电脑,噼里啪啦敲了几个字之后,说:“过去了么?”
楚漠点点头,肯定地说:“过去了呀。”
廖总嘴角勾了勾,眼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既然过去了,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楚漠乖巧地点着头。
廖总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几页纸,推到楚漠面前,又递给他一支笔,“这是你的实习打分表,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了字就可以去办离职了。”
楚漠像是没听清,疑惑地问:“办离职……?不是办入职吗?”
廖总说:“办什么入职?公司不打算留用你,也不想耽误你找工作,早点离职对你、对公司都是好事。”
楚漠难以置信,他睁大了眼睛,讷讷重复道:“公司不打算留用我?我在这儿做了半年,现在才说不打算留用我?”
“现在才刚五月份,离你毕业至少还有一个月,提前一个月通知你不留用有什么问题么?”廖总用指节敲敲桌子,“你上次放公司鸽子,可是提前两天才说的呢。”
楚漠捏紧那几页纸,又慌张又气愤,“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很忙,签了字就走吧。”
之前楚漠一心以为自己能在这里留用——这是沈海遥给他找的实习岗位,在他们这座城市,这家公司算得上头部外企了。
楚漠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硬着头皮又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廖总,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了。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可以给公司创造价值的!”
廖总早就转过脸去看电脑了,他盯着屏幕,过了几秒才说:“创造什么价值?你自己想想你实习的这半年搞砸过多少事?给客户的报告里单词拼错了一大堆,寄个合同也能把地址写错,去客户现场谈事情一言不合就跟甲方吵架。楚漠,我们这是个小地方,可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楚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刚刚那番辩解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最卑微的话了,再让他继续恳求眼前的人,他是真的张不开嘴了。
楚漠无法,咬紧了嘴唇,视线落在眼前的实习打分表。
他看着看着,眼圈红了。
工作态度5分,团队协作4分,创新性4分,上进程度3分……
在这个满分10分的表格中,他竟没有几项是超过6分的。
他看过其他人的打分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7分或者8分。
楚漠拔下签字笔的笔帽,在员工签名处写下一个楚字。笔尖长久地落在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他吸了吸鼻子,把签字笔往桌上一摔,“廖总,你是在针对我么?”
廖总不胜其烦,他甩开鼠标,双手抱胸向后靠在椅子上,“请问你有什么值得我针对的吗?”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实习生,说话语气也严厉起来。
“我跟沈海遥分手了,你在帮他报复我。”楚漠笃定地说。
廖总一脸莫名其妙:“被害妄想症是种病,得治。”
他简直无语了:“没有人关心你的私生活,事实上,上次沈海遥给我打电话,还希望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但显然你的能力和态度都不足以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不想再跟楚漠废话,拿起电话拨通了HR的内线,“Fiona,来我办公室,现在就带楚漠去办离职手续!”
*
沈海遥一整晚都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现在才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走到厨房,从后面戳戳褚鹤肩膀,“哎褚鹤,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和灵巧的双手,给我整一个随机数生成器。”
褚鹤正在专心洗葡萄,“啊?”
沈海遥活动活动肩膀和脖子,说:“我把市里几家招西语相关专业的岗位筛选出来了,你猜楚漠会选哪几个去面试呢?”
褚鹤确实不太了解现实世界的这些东西,他疑惑地皱皱鼻子,说:“我不知道。他就不能都去么?”
沈海遥:“你不了解楚漠这个人。他吧,又懒,还眼高手低;成绩不怎么样,但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般的企业他看不上,好的企业里普通的岗位他也看不上,好的企业里工资低的好岗位,他还是看不上。那些看得上的岗位,他又懒得去润色简历,了不起也就投个一两个。”
他说着,从褚鹤手里捞起几个圆圆的葡萄塞进嘴里,囫囵说道:“至于他会选哪几个,这我真的猜不到了,所以才想让你随便帮我选选看,碰运气吧。”
“咦——”沈海遥嫌弃地撇撇嘴,“这是什么虚假的阳光玫瑰啊?怎么还有籽呢。”
他噘着嘴找垃圾桶,可人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伸到嘴边的手拦住了。
褚鹤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嘴边,一副可以把葡萄籽吐到他手心的模样。
沈海遥愣住了,他瞪圆了眼睛看向褚鹤。
褚鹤也愣住了。
这么多年以前的习惯,竟然到现在都还保留着。
几秒尴尬后,褚鹤打着哈哈说:“垃圾桶我刚刚拿去洗了,还在阳台晒着呢,垃圾都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沈海遥转了转眼睛,“哎算了,我,我那个……”
他想不出理由,干脆闭了嘴。
褚鹤笑笑,收回手,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转过身又去洗葡萄。
他说:“嗯那个,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我一会儿试一下,反正就是在你筛选的企业里面再缩小一点范围,是吗?”
*
之后两人又研究了一会儿。他们在各个搜索引擎上查找着十几家外企的信息,根据搜索网页和招聘网站上显示的顺序,敲定了三家。
沈海遥说:“就他们三个吧,我就不信我运气差到一个都碰不到。”
“那之后我们要做什么呢?”
沈海遥调出道具商店,看了看相关道具的价格。他蹙起眉毛,几秒后又摇了摇头。
“我再想想,这个道具有点贵,不能浪费。”
褚鹤在旁边偷瞄着他。
沈海遥这个人,长得有点招人,一双眼睛清澈又湿润,看谁都是含了三分情的样子,下眼睑还躺着一条可爱的卧蚕,微微一笑就十分明显。
乍看上去是有些轻浮的长相,好在他为人正直,从不胡乱撩人,踏实成熟的气质中和掉了那副浪荡公子哥儿的味道。
而当他认真思考一件事的时候,又会习惯性地微微皱眉。
褚鹤看得心砰砰跳。
“哎!”沈海遥突然拍拍桌子,“有了有了!”
褚鹤甩甩头,赶走脑袋里的花痴想法,立刻凑过去,“什么什么?”
沈海遥点开一个网页指给他看,“这家公司下周二要去楚漠他们学校开宣讲会。”
第11章 11
西语这个专业已经算是小语种里的大语种了,但在这座城市的工作岗位仍然有限。况且好的职位就这么多,能熬出头的人才一年也就几个,长此以往,做这行的人彼此看着都脸熟,就连HR都有共享的人才库。
沈海遥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听到了那家企业面试的日期。
他设置好了时间,静静等待道具生效。
*
这是这个月面的第三家公司了,楚漠并不是很有信心。
上次面的那个岗位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每次询问HR,对方都只会说“还在安排流程哦”。
楚漠不禁怀疑起这些HR是不是也听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怪他多疑,实在是他们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太少了,这几次面试中,候选人他几乎都认识。
太尴尬了,太丢脸了,每每遇到熟面孔,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答辩时的场景。到了现在,楚漠是真的有些风声鹤唳,HR投在他身上的视线稍微长了那么几秒,他都会疑心对方究竟在打量些什么。
这一次的面试他发挥得不算好。他对自己这个专业并不感兴趣,成绩更是一般,如果不是学校还算优秀、导师在业内也算有名,他恐怕很难争取到这个面试机会。
可只有机会又有什么用呢?学校和导师又不会给他推荐,甚至上个实习单位都没有发给他实习证明!
楚漠坐在食堂等待着自己的顺序。今天也真是倒霉,他居然是最后一组的最后一个,现在都快十二点了,陆陆续续有人来吃饭,而他只能饿着肚子坐在一旁。
这家企业规模很大,是个跨国公司,食堂的电视里滚动播放着公司自己制作的行业快讯。
楚漠心烦意乱,本无心看这些,可他无意间抬头一看——
电视中赫然播放着他自己的八卦!
“据了解,XX大学西语系一学生毕业答辩时不慎播放了自己的性.爱视频,引发轩然大波……”
“放屁!”楚漠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大到撞翻了桌子,“不是视频,没有视频!根本没有这回事!你们胡说八道!”
食堂里其他过来吃饭的人对他的行为熟视无睹,只交头接耳讨论着。一个女人表情夸张地说:“真的啊?还有这种事?这人以后还怎么混啊!”
楚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冲过去跟那人说“根本不是那样”,可这样的行为与自曝无异。他左右环顾,食堂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电视。
楚漠背上都被汗水浸透了,腿是软的,手也在发抖。他踉跄几步走到电视下方,发疯一样地四处翻找。
“遥控器呢?遥控器在哪儿?!”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谁允许你们播放这种东西的?!”
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聚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
HR终于出现了,“最后一位,楚漠,过来面试了。”
楚漠根本不理她,还在翻食堂的冰柜。
HR又扬声问了一遍:“楚漠呢?楚漠还在不在?轮到你面试了。”
楚漠停下动作,肩膀垮着。他回头看了HR一眼,神情愤恨。
HR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又重复一遍:“你是楚漠?轮到你面试了。”
楚漠死死盯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随后丢下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离开了。
“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HR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楚漠的背影,又回过头来问食堂中的同事,“这人怎么回事,犯什么病啊?”
“不知道,可能有点毛病,我们看新闻看得好好的,他突然发疯一样到处找遥控器要关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