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进街巷, 看见里面贴着墙角似蝙蝠的一长串人, 江开蓦地沉默了。
蝙蝠打头阵的是江开还算熟悉的折柳,这人说话做事似贼:“殿下, 昨夜一共抓到七个人。”
还剩余怠及林府的两位游荡在外, 若是计划顺利,今晚这票人被一网打尽。
“游重鸾亲自看守?”景玉危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折柳是佩服游重鸾的, 能在余怠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忘初心。
“是,他手底下的那票人许久没吃饱过, 我擅作主张让他们占了旁人的府邸弄点东西吃。”
折柳说这话时心里多少虚,要说这种事还是景玉危亲自下令更好,不但能帮他赢得游重鸾的忠心,也能让游重鸾手下那帮人死心塌地。
只是他没能管住骨子里泛滥的人道主义, 不由自主张了口。
“无事。”景玉危没看折柳,在点数眼下有多少人,能不能围了林府。
至于折柳说的这件事,他自有盘算。
“殿下,动手吗?”折柳很快又恢复如常,胸腔里的热血叫嚣着要拿到自由,要给老百姓个交代,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冲进林府,将余怠及林家祖孙抓到,这出戏便能落幕。
一个新的抓捕计划在景玉危脑海成型,他看了眼夜色,伸出手感受冷风吹得方向。
西北风,很凉,要下雪了。
“再等等。”
折柳觉得他的声音比吹在脸上的西北风还要疼,揉着灌泪水的眼,不懂他在等什么。
倒是墙边的江开闻言不明神色地看眼面朝林府的景玉危。
林府外,郁云阁手掌贴着温热的高墙墙壁,摸了摸,又凑过去嗅了嗅。
曲闲做好部署,回头见他如同壁虎似的贴墙上,纳闷道:“干嘛呢?”
“你知道引火自焚的意思吗?”郁云阁敲了敲墙。
“你什么时候喜欢做夫子了?”曲闲走过来也学他的动作贴着墙壁,这一贴发现不对劲,他咂巴两下嘴,“我记得林藏参与了林府的建造,这是个真疯子吧?”
郁云阁不免忧愁:“你说万一咱们没逮到人,还把自己套进去,不赔大了吗?”
“你少乌鸦嘴。”曲闲骂道,“你来这是为取回林藏手里那份被他偷走的燕国朝廷官员花名册,不是真为博美人一笑,所以你能不能盼点好?”
提起这件事郁云阁就来气,忍着长篇大论的冲动,骂了句:“回头让他们头顶水盆挨个来找我。”
他两个月没去过玄云楼,就让人偷了老家,还偷走最重要的花名册。
若不是早间他为预防这等事留有后手,想法子设下一套自行解密的册子,燕国朝堂这会儿该乱得七七八八,给南川看大热闹。
“这事儿还真不能赖他们。”曲闲想为楼内人说两句公平话,“谁也没把外人带去楼内过。”
除了之前被一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南川小子忽悠团团转的花花公子。
被迫收拾原主丢下烂摊子的郁云阁大为无语,不是他的锅也得他来背。
“是是是,是我眼瞎。”郁云阁自认倒霉,“进去找?”
曲闲反问:“不然你要当着景玉危的面问林藏要?”
真要那么做,他今晚用情意布置的甜蜜骗局也就露馅了。
郁云阁摸出黑巾挂脸上:“走。”
曲闲快步跟上。
两人从林府后门光明正大地进去,没遭到任何阻拦,轻车熟路的仿佛进了自家后花园。
林府地势复杂,多条小道纵横交错,郁云阁不断回想地图,带着曲闲走过厨房直往林藏居住的院落走,路上没碰见多少人,巡夜的护卫少得可怜。
郁云阁不禁怀疑起景玉危那句话的真实,该不会是空城计?
“停。”曲闲急声,同一样反应过来的郁云阁飞快躲进旁边的假山内,等轻巧的脚步声过去,黏黏糊糊地说,“那边巡夜护卫好多,怕是不好过去。”
郁云阁额头渗出汗,刚慢半拍,他和曲闲便会被发现。
这手诱敌深入做得不错,从后门误入的有心之人发觉这里守卫薄弱,减少警惕心的往前走,会因大意被发现从而被抓,这比处处是守卫的法子好用许多。
“林藏房内肯定藏了好东西。”曲闲眼里跳动着兴奋的光芒,“不少人出高价买他的消息,楼主,这生意做不做?”
“没人要他狗命?”郁云阁问。
曲闲搞事前就喜欢说话:“没,就算有咱楼也不接,长久薅羊毛和只薅一次羊毛,赚得钱有天壤之别。”
成片的脚步声又来了,两人同时闭嘴,心里默数时间。
“先不管羊,得先把毛给薅了。”郁云阁飞快看一眼外面,说进院子的办法,“敲晕护卫冒充不可行,他们训练有素,听这脚步声功夫不低。那就剩下趁机作乱了,你去还是我去?”
这两件事都很冒险,稍有不慎被抓到会让他们接下来的事寸步难行。
容不得差池。
郁云阁突然按住曲闲肩膀:“你轻功好,去后门那边闹大动静,别回来找我,事成我发信号。”
“你小心。”曲闲没那么矫情,非要和他争得脸红脖子粗,“动作要快。”
外面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纯情太子爷,那是个有脾气的,若知道被骗,说不定会发疯。
都这个时候还要给他提个醒,他真是谢谢他了。
曲闲动作极快,不到半刻钟,假山里的郁云阁便听见一长串乱糟糟脚步声,掺杂着几道不明显的抱怨话语。
“前厅还有贵客,快处理好,别惊扰了贵人。”
“林管事,这小贼来得是不是太凑巧了?要不要让公子先将东西送走,迟则生变。”
“公子不会走的,他在等人,人不等到,天王老子来也说不动他。”
“真不知道他在等谁,说的神神叨叨。”
“主子的事少问,快去看看事妥了没。回头事情办砸了,挨个扒皮。”
这句恐吓起了作用,脚步快起来。
郁云阁就知道林藏见到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双方都在下套,前一回合林藏入了他的套,这一回合他不请自来,但是不是被套住,他摸了下腰间的软剑,还有待验证。
如曲闲说得那样,林藏居住的院落几乎用人围出个滴水不漏的架势来,要不是曲闲那把火,他变成蚊子都飞不进去。
可飞进去又如何。
书房宽大的书桌后面有人在等他,那人面前摆着副画,左手紫砂小茶壶,右手白玉酒壶,见他从后窗翻进来,也仅是抬了抬眼皮子,直到他站到书桌前,才有所察觉似的抬头看他。
“真来了啊?没想到江湖人称神秘莫测的玄云楼楼主,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我找了出来。”
林藏眼神清明,脸颊染着被酒刺出来的红晕:“郁云阁,你来头不小啊,难怪余怠敢用你做担保。”
“你本事也不小。”郁云阁视线落在他面前那幅画上,面有不悦,谁那么大胆将此画送出梁溪的?
“你说这个?”林藏敲了敲桌上的画,画上男人坐着轮椅半侧过脸,生得相当英俊,“他就是陪你演戏的普通男人吧?”
郁云阁不答:“做个交易。”
林藏长叹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惋惜道:“你还是不了解我。”
他确实不了解林藏,不走东平城这趟,他只会将人当做一个窃取玄云楼重要机密的贼。
“我这人随性所欲惯了,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放他出去。”林藏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来,眼神迷离又像是喝多了,“你以为外面的护卫是被安排来保护我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
郁云阁看出他腿脚不便,似受了伤。
东平城内敢对林家公子动手的人满打满算也就林老头,那……
“其实不是的。”林藏往他面前走,眼神又变清明,“他们是祖父安排来看住我的,不让我出去找你。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包括从玄云楼盗来得那本花名册,它被安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想要吗?”
说不想要太虚假,对方也不会信。
郁云阁实话实说:“那是玄云楼的东西。”
他身为玄云楼的楼主自然要将东西带回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景玉危呢?”林藏在他面前站定,“他不是你此行的终点,是个可利用的幌子?”
郁云阁没吭声。
这声沉默被林藏解读出好几种意思来,极为愉快地笑了:“果然,你还和以前一样,没个真心。”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郁云阁问。
林藏以目光为笔仔细地描绘他的容貌,缓缓摇头,满足又残忍道:“不想,你助我离开这,又会像之前那样丢下我,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好几年见不到你。”
光是看不能满足林藏,不让碰便是在饮鸩止渴。
郁云阁后退两步让林藏手指落空,时间没充足到让他有闲心和人胡扯那么多。
“那你继续留在这。”
他转身便要走,不能从林藏这拿到想要的东西,只能靠玄云楼抽茧剥丝的本事细细摸索。
难事总不至于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你要走了?”林藏语带失望地问。
“你不值得我留下。”郁云阁不客气说。
林藏突地笑了,笑容冰冷又疯狂:“没关系,你怎么说都不会伤到我,因为你以后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郁云阁心道不好,这个套恐怕从他钻进来的那刻,就注定是死的。
“我愿意用我往后的岁月换你不离不弃。”林藏话音刚落,门窗传来被封上的声音。
叮叮当当,是被人用木条订上了。
郁云阁麻了,碰上以命相搏的疯狗,他把控失误,将自己陷入危难境地。
“我天生反骨,生来就喜欢对着干,从余府回来被我祖父责打一通,让我不要对你动心思,我想着很早以前你是属于我的,又没完全属于,心有不甘。”
“这就要和我同归于尽?”
“当然不是。”林藏不许他扭曲自己的感情,“你肯定不愿意嫁给景玉危,对不对?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可我不想放你走,只能想办法把你留下来。”
刺鼻的火油味弥漫在鼻息间,郁云阁看了眼顺着窗户往下流的黑色液体,死似乎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有人想拉我一起死。
做梦吧。
我有对象,你有吗?
第45章 出事.
林藏真疯还是假疯?
郁云阁沉吟片刻, 心生一计。
“在想怎么离开我吗?”林藏往前走,张开双臂想抱他,“我说了,从今往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生死不论。”
“是吗?”郁云阁拔剑, 被整不耐烦了,“你深知我性格, 还想玩豪取强夺, 是蠢吗?”
林藏白着脸:“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 好不容易说服我祖父, 你要离我而去吗?”
“不是要和我一起死吗?”郁云阁剑尖往前抵, 直接让林藏脖子见了红, “我不喜欢看人被烧死, 不如先送你上西天。”
林藏被刺疼, 皱眉后退, 抬手摸了一手血:“都到这地步, 你还想杀我,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就能活, 你我强强联手称霸两国, 不好吗?”
“我从来不和无耻小人合作。”郁云阁话音刚落,软剑不退反进, 朝林藏喉间刺过去,“你这个祸害留着无用, 杀了为好。”
林藏见他眼中杀意毕露,仿佛早有此意,火光电石间林藏瞪大眼睛:“你将计就计?
郁云阁不答。
林藏知道的太多,又是个碍事的绊脚石, 不除掉后患无穷,他来取花名册是真,也是真要杀林藏。
没取到花名册也不要紧,杀了林藏不枉此行。
林藏反应过来顿觉方才沾沾自喜的自己是个蠢货,这出请君入瓮的戏,他弄错了谁才是君。
“你若是杀了我,你的身份及那份花名册会被立即送到王上手里,我想他很乐意知道是谁断了他的财路。”
林藏稳住砰砰跳的心,绞尽脑汁拖时间:“难道你不怕景玉危知道你有多无情?”
大意了,他查到的消息说郁云阁被迫师从清桑道人,练武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一身轻功出神入化。
看郁云阁这行云流水的招式,打起来输得是他这只三脚猫。
林藏赌不起,装出来的疯批如同纸扎的老虎,风一吹就散了。
“你都知道我的打算,还能不知道我对他揣着怎样的感情?”郁云阁不想再和他打嘴仗,攻势更快,招招毙命,让林藏渐渐无力招架。
“我放你走!”
终于在郁云阁的剑逼到林藏心口,他没法继续装淡定,哪怕知道这话一出,他和他祖父的赌就失败了。
林藏能感觉到剑割破布料抵在心口,冰凉凉的,像郁云阁这个人的心,又冷又硬。
“真假。”郁云阁没收回剑,“东西在哪?”
“你得寸进尺?”林藏眯着眼睛问。
郁云阁刚才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确实在得寸进尺:“给不给?”
剑又往前递了递,鲜血再次冒出来。
林藏无比后悔算计他了,几年不变,他比以前更难缠。
“三,二……”
“在书架最右上侧的宝盒里。”林藏恐惧地大声喊,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害怕。
这个男人太敢赌,他以为在余府是郁云阁走钢丝冒险,胸有成竹对祖父说这个圈套肯定能拿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