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白洗过手,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中拿出冻好的鱼丸。
他转身时,厨房的门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逆着光,与过去一次次快速从喻白脑海中掠过的影子重叠。
喻白身形一顿。
那时。
也曾有一个人,喜欢站在厨房的门前看他做菜。
那人看着他做菜时,狭长的凤眸目光专注,微薄的唇瓣上翘……
他依稀记得,那人的薄唇呼出的热气有多痒,唇瓣有多软。
一只手接过了喻白手中的鱼丸。
喻白回过神。
云鹤:“我,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喻白抿唇,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好啊。”
有云鹤的帮忙,喻白做晚餐的时间缩短了一倍。
一小会儿功夫,香喷喷的猪油炒饭、鱼丸汤和喻白在H市背来的特产想尝切盘被端上了桌。
现在时间不早。喻白的晚餐也没做得多精致,能吃饱就行。
当然,虽然饭是普通家常饭,但喻白做出的味道,明显比家常饭好吃得多。
喷香的炒饭和热乎乎的鱼丸汤入肚,云鹤也没一开始那么地拘束了。
绵软的鱼丸口感像是绵密的、具有弹性的泡沫,牙齿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它们咬开。
“爸爸!你做的鱼丸汤真好吃呀!”
鲜得他眉毛都要掉光啦!
星星一口口地喝着鱼丸汤,根本停不下来。
喻白笑着往星星碗里添了一勺鱼丸汤:“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加点儿。不然,锅里剩的这点汤,没一会儿就要让……”
说到这,喻白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云鹤正舀起一颗雪白的鱼丸,对着鱼丸小心翼翼地吹起。
喻白笑容微凝,他握紧手中的汤勺。
现在,坐在他身旁的是云鹤,不是其他人。
正低头吃鱼丸的云鹤,没有注意到喻白的异样。
轻轻咬下一口滑嫩的鱼丸后,云鹤立刻道:“这是手打的鱼丸?”
喻白点头:“是的。手工做出来的鱼丸,比机打的更细腻。我先前有空的时候做了一批,冻在了冰箱里,今天才将它们拿出来做鱼丸汤。要是现做出来的鱼丸,味道肯定更好。”
“你这些天,在店内待得怎么样?”喻白问。
云鹤:“嗯……还,还可以吧。”
云鹤不用多说,喻白能看得出来,云鹤这一周过得肯定不容易。
所幸,店内的大妈店员们都是热心的,她们时不时地会给云鹤搭把手。
云鹤不笨。
时间长了,他也能应付得过来。
吃过晚餐后,喻白让星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早教片,他一个人下去送送云鹤。
夜已深,街道上的行人只有零星几个。
喻白和云鹤并排走在路灯下。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去前面的车站坐车就行。”云鹤道,“你不用送我。星星还在家……”
“星星听话,不会乱跑。”喻白道,“我出来送你一小会儿,也没什么。”
说到这,喻白一顿。
“我也想一个人下来逛逛。”
一周的时间究竟还是过于短暂了。
喻白在H市的那周玩得很开心。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回J市面对一切的准备。
然而,等他回到J市时,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过去的欢声笑语,总会逐一浮现在他眼前。
喻白还是会想起,那个本该永远消失在记忆中的人。
云鹤算是少数几个稍微知道内情的人,他能懂喻白的心情。
可语言的安慰着实太过苍白无力。
云鹤:“……我在来你这里之前,也是做小吃的。”
“‘乔仔小吃店’,我以前在那里干过。但我做的事情,和现在不一样……我是产品研发部的。”
那时候的云鹤刚入社会,他喜欢做美食,也喜欢挑战创新美食。他凭借一手好厨艺,顺利地成为了“乔仔小吃店”研发部成员。
云鹤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做的都是喜欢的工作。可当他进入“乔仔小吃店”,却发现一切和他想的不一样。
“‘乔仔小吃店’给我很高昂的薪水,但活儿不多。我需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可能,复制出小吃的味道……”
“乔仔小吃店”给云鹤的唯一要求,就是“复制”。
云鹤是产品研发部厨艺最好的人。
云鹤除了拥有高超的厨技外,他在做菜方面,也是一点就通。
待在“乔仔小吃店”的云鹤,几乎没有可以施展自己有兴趣的、创新能力的地方,而是一味地复制、再复制其它的小吃味道……
这让云鹤一度认为,自己像是一个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他偷着其它小吃店累积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在灵光一刹间想出的奇妙搭配。
云鹤也曾想过离开“乔仔小吃店”,但那时候他的父母都身患重病,每天需要高额的费用。
他只能依靠“乔仔小吃店”赚取高额的薪酬。
渐渐地,云鹤的年轻气盛与斗志,也被时光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直到有一天,部长拿出了几款需要云鹤模仿的小吃。
云鹤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到这些小吃时,小吃在他的唇齿间留下的、一刹的惊艳味道。
部长说,这是一家生意很好的、铁板烧小吃摊上的小吃。摊主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酱料也都是由摊主自己亲自做的。
云鹤想,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在街边开着受人欢迎的小吃摊、用双手创造出令顾客惊喜的美味。
而他,像是只没有斗志的雀鸟,关在牢笼之中,一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工作。
云鹤羡慕小吃摊摊主的自由。
他又嫉妒。嫉妒对方不仅拥有着自由,厨艺也远胜于他。
就算云鹤使出千方百计,也只能草草复制出铁板烧的味道。
后来。
父母去世,公司破产。
兜兜转转,云鹤来到了一家正在筹备中的小吃店门口。
这家小吃店的店主,正是曾经给他留下经验味道的铁板烧小吃摊摊主,喻白。
云鹤隐瞒了自己的部份过去,他凭着自己远超同龄人的出色厨艺,成功应聘成为了“银河小吃店”的第二位厨师。
雀鸟双脚上的铁链被解开了。
雀鸟拥抱了蓝天,云鹤也重新走上了一路生花的希望之路。
再难堪的过去,回过头看,不过是引向美好未来的阶梯。
“我相信,你未来会遇到更好的、更值得珍惜的人。但……”云鹤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双手:“我知道,‘乔仔小吃店’和你之间的过往……所以才隐瞒了我的部份过去。如果你介意,我明天就提交辞职申……”
“不用。那毕竟只是你的过去。”喻白低声,“现在,又怎么会被过去牵绊呢?”
他在说给云鹤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好了,车站到了。”喻白笑着拍拍云鹤的肩,“你在这等车吧。我先回去,星星还在家等我呢。”
“明天记得准时上班,拜拜。”
喻白转身离开。
夏日凉爽的风拂过脸颊,风中夹着清透的茉莉香,蝉儿声声鸣叫,如水的月光洒亮世界。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夜色。
喻白沉甸甸的心,在此刻松快了些。
公交车缓缓开来。
云鹤收回看向喻白背影的目光,他坐上了车。
正当云鹤要坐到空位上时,他突然发现车窗外,公交车站旁隐秘的小巷口,出现了个眼熟的身影。
当云鹤顺着那身影出现的方向看去时,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漆黑的小巷口,姬容煜正靠在小巷的墙壁上,他轻闭上双眼。
忽然,他的右手重重地锤向墙面。
第84章 八十四颗星星
姬容煜是个聪明人。从小到大, 他从来都不会被同一个障碍绊倒。显赫的家世与不菲的身价,还会为姬容煜的错误买单。
所以,姬容煜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做出的任何选择后悔——至少, 若干个月前, 姬容煜从未为自己几近一帆风顺的人生中, 所犯下的“小错”后悔过。
直到上周, 他在喻白面前掩藏了几个月的谎言被拆穿。
姬容煜才知道。
家世与金钱, 的确可以弥补过错,但它们不能弥补他犯下的所有错误——尤其是感情的裂痕。
谎言被拆穿的第二天。
姬容煜前后去了喻白的家和小吃店,他做足了一切的准备,也打好了认错的腹稿。
姬容煜不求得喻白能完全原谅他, 但姬容煜想尽自己所能力挽回和喻白破裂的情谊。
姬容煜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真实全都展现在喻白的面前, 他甚至可以对着喻白当场发毒誓,再也不会欺骗喻白一字一句。
然而, 姬容煜晚来了一步。
他敲喻白家的门敲到手被磨破了皮,喻白也没有开门。
姬容煜去了“口口过境银河小吃店”后才知道,喻白今天买了最早的高铁票,带着星星出去旅游散心了。
不知道喻白去了哪个城市、什么时候回来, 还被喻白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的姬容煜,彻底与喻白断了联系。
喻白连一个让他认错的、道歉的机会都没给。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喻白生气, 喻白恼怒,喻白还……恨他。
喻白决意与他一刀两断,不给他挽回的余地。
喻白,不喜欢他了。
因为谎言。
姬容煜亲手将自己二十多年来, 唯一一个真正喜欢、爱上人, 彻底推远了。
世界上最技艺高超的修复大师, 也无法将感情上的裂痕完全抹去。
裂痕依旧存在,依旧是那么地碍眼,也依旧那么地让人心痛。
姬容煜见不到喻白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
姬容煜推去了一切的工作,每天都在喻白家的楼下徘徊,期待着喻白家熄灭的灯重新亮起。
姬容煜饿了渴了,他不会再嫌弃街边的小吃味道不好。求生的本能,让他将难以下咽的食物吃得精光。
日复一日,喻白家始终如一地紧闭窗帘,没有丝毫的灯光透出。
姬容煜不知道自己还要在楼下等多久,才能碰见一次喻白。
也许,他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等,都再也碰不到和喻白的一次擦肩而过。
每日,夜幕降临。
姬容煜困倦地躺在床上,眼前闪过的一幕幕,是和喻白的曾经。
喻白平时,脸上总挂着温温柔柔的笑容。这份笑容宛如皎洁的月光,明亮且漂亮。
喻白偶尔被姬容煜惹恼,他的唇瓣会微微抿起,伸出拳头锤向姬容煜——喻白力度不重,锤在姬容煜肩膀处时,总让姬容煜觉得肩膀酥酥痒痒的。
姬容煜还记得。喻白动|情时,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
那夜,姬容煜俯下去咬那水润的蜜桃时,熟透的蜜桃一直往外沁着甘甜的果汁。
漂亮,又好吃。
夜晚的梦香甜,可天总归会亮。
睡醒的姬容煜,又将面对喻白离开他的残酷现实。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时光如同白驹过隙。
一周过去,喻白还是没有回来。
“老板,要不然我们将喻白隔壁的房子买下来。这样,您就不用天天在楼下等……”
杭元书见不过自家曾经意气风发的老板,如今像个颓废的流浪汉,整天蹲在小区楼下。
他提出了建议。
只可惜,杭元书的建议提得太晚了。
长时间的等待,让姬容煜一颗炽热的心,越来越凉。
姬容煜开始怀疑。喻白在旅行的途中,是不是发觉他所在的旅行城市,比J市更好?
喻白会不会想留在另一个城市,开启新的人生?
喻白会不会在旅行时,遇到了另一个对他动心的人?
喻白长得好,性格又好。如此完美的喻白,谁看了不会心动呢?
可对喻白心动的人再多,他们也不会像他一样,是个会对喻白说谎的混蛋。
只要有人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喻白,喻白应该……很容易被他们的真心打动。
光是想像喻白和其它人恩爱地靠在一起,姬容煜都觉得心如刀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这个连被原谅的资格都没有的混蛋,又有什么理由,和喻白站在一起、让喻白依靠他呢?
是不是,他及时地对喻白放手,不再出现在喻白的面前,成为喻白人生的旁观者,看着喻白与他人建立新的家庭,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会比较好?
因为喻白不喜欢他,喻白讨厌他,喻白恨他。
喻白不想见他。
他又何必出现在喻白的面前,惹喻白更加生气,毁了喻白本该灿烂美好的人生呢?
他或许,不是能给喻白真正幸福的人。
人生头一次,姬容煜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不自信。
姬容煜拒绝了杭元书的建议。
他想,与其住在喻白隔壁、被回家的喻白发现、让喻白因他再次想起从前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倒不如,他主动离开喻白的人生。
但在离开前,让他再看最后一眼喻白,就好。
再次见到喻白的那天,来得很快。
姬容煜不知道杭元书从哪儿得到了喻白今天晚上回J市的消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