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宗嘴角抽了一下,曾几何时,他送给别人的话,又被送了回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一掠而起,猛地一掌拍出,直拍戚红辛的心口,这一掌是阮雪宗花了十成的力气打出,带着极强的威慑力,如铺天盖地的海潮,哪怕被风沙削弱了几分,也足够惊艳世人。
但戚红辛也很快。
魔刀一出,杀机骤然绽放,人人为之变色:“那是魔门最厉害的刀,饮寒刀!”
饮寒刀,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刀。刀身漆黑,唯有刀柄是暗红色,仿佛沾过不少鲜血,一说在魔门血池里浸泡染红的,也有一说是刀主人杀戮太重,杀人后死者的鲜血顺着刀身滑下,慢慢沾湿了刀柄。
这把刀冷气森森,一亮相便弥漫起不详的气息。刀主人目光凛冽,如寒夜星辰,薄唇一抿如锋,戚红辛冷冷道:“你不敌我,不如束手就擒。”
阮雪宗那一掌,在他眼中,俨然是倔强反抗、抵死不从的信号。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戚红辛为杀人而生,霍崇楼对他的定位非常准确,就是他隐藏在暗不透光角落的一把刀,于是这把刀自幼便隔绝感情,每日晨昏无间断的学习杀人艺术,为了达到目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淬炼成千上万次。
阮雪宗的手也能杀人,但他从出生洗心山庄,作为一名武林世家贵公子长大,习武只为了强身,与真正的杀人之招区别甚远。
然而阮雪宗一点也不怂,他扯了扯嘴角:“你想生擒我,那未免想当然了。”他杀不了戚红辛,也不想杀了对方,毕竟戚红辛是上辈子唯一为他收敛尸骨的人,再加上对方那身世,阮雪宗不想同他打。
他之所以放弃打斗更加舒坦、对他更有利的客栈,难道是怕两人战斗起来,会把整座客栈给拆了吗?确实是。
但阮雪宗还有一个目的——他要利用风。
推心掌法的第十式为“风展扶摇”,没有其他招毁天灭地、充满噱头,因为这一招需要地形、环境配合,而此刻漫天都是风沙,恰好掌柜娘子口中风力更为猛烈的沙尘暴来了,这劲风猎猎,便是一场天赐助力。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阮雪宗朝地面挥出一掌,这普普通通又神乎其技的一掌,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溅起无数的沙土,阻挡了旁人的视线。戚红辛意识到有诈,劈开尘土赶过去,却只看到了一个缥缈的影子。
阮雪宗身形轻盈如燕雀,不断朝地面打出一掌又一掌,这掌意大开大合,气吞山河,风推着他扶摇直上,那般的潇洒快意,惊动了大半个城镇,一时间围观者众多。
“我暂时打不过你,我还不能跑吗?”风沙之上,有一个年轻人狂妄的声音。
随着风沙消退,戚红辛挺拔的身影留在原地,一把魔刀没有了动作,显然他也知道,这天时地利人和,他是追不上了。
一阵罡风刮过他的眉峰,有几颗砂砾飘过,剑眉之下是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他那双眼看着风卷去的方位,一道冷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尽管跑。”
他迟早会追上。
反正这塞外三万里黄沙和西域三十六国,他也没有放在眼底,为了完成义父的命令,无论阮雪宗逃到什么地方的天涯海角,他都会紧随其后。
……
另一边,阮雪宗也不知道,自己被风送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遍布无数奇形怪状的岩石,每一块都被风沙雕琢得丑陋至极,夜色一暗,这些怪石嶙峋的雕塑,仿佛鬼魅一般,伴随着风声有鬼哭狼嚎声,胆气稍弱的人都会给吓出心理阴影。
阮雪宗当然不惧,他的应对方式是朝那些石头打出一掌,冷冷道:“不好意思,丑到我了。”
石头轰然炸裂,碎成一滩滩乱石。
他在这里点了一个篝火,因为食水不多,勉强应付了一晚上。
然后一连几日,视野中都是一片浑厚苍莽的黄,偶尔有一些风,但都是微弱的沙风,无法裹挟着他跑。
天空有云层缓慢移动,云层之下,遍地都是沙虫、秃鹫和饿狼的尸体。这一路上,阮雪宗不知道杀了多少,他有点烦,因为他想喝水。
随身水囊里的淡水所剩不多了,这一日他都是勉强抿湿唇瓣便放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就喝了几滴。
喝完后,他抬起了头,忽然发现远方澄净碧蓝的天空有一座神异的城,那雕梁画栋、楼台城廓,精致得美轮美奂,完全不逊人间任何殿宇。更加神奇的是,这座城是浮在云端之上的,在云海中翻涌,金色的阳光照亮万物,一切伴生宛若彩艳祥云。
阮雪宗一阵恍惚。
他本来不信宝藏一说,见到这一幕,心跳却加速了两秒,难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的传说真实存在?
还是说他饥渴难耐,出现了幻觉?
他跃起轻功,千里奔赴地赶到那座城下,然后他没有发现那座城,只找到了一片芳草茵茵的绿洲。这绿洲里有一片湖泊,清澈见底,无数动物都在这里饮水,阮雪宗想了想,解开水囊汲水,还洗了一把脸。
这些日子风尘仆仆,他都没工夫打理自己。
渴意缓解后,他不急着猎食,因为他在找一个东西。
他很肯定,那座城就在这绿洲之上,可当他闯入绿洲后,那座城就凭空消失了,仿佛一场浩瀚的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即蜃气所吐的幻觉。如果玩家在场,他们也许还会说,宗宗啊,海市蜃楼就是一种光与自然的折射,是一种光学现象。
在阮雪宗看来,这挺像一场幻境。
可他在绿洲繁茂的植被中摸索着,很快就在一片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边,或者说湖边的芦苇荡泥土里,发现了一颗晶莹的石头。
乍一看,他吃了一惊。
因为这是一颗幻影石,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致幻,使人出现幻觉。类似于魔教控制人五魂六魄、迷荡心智的乐律手段。幻影石的作用差不多,也是欺骗人的视觉和意念,制造出一场幻境。
当他捡起那块石头后,幻境便消失了。
阮雪宗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这幻影石属于谁,这场幻境又是谁制造出来的,有什么目的。
阮雪宗曾见过某一位玩家的包裹,六十个格子满满当当,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位玩家什么都不肯丢。
其他玩家道:“XX你有废品囤积癖吗,又不是生活玩家,官方送那么多格子都不够你霍霍。”
这名玩家理直气壮道:“你居然说我这些都是废品?你懂什么,这里边搞不好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道具,到了特定场合和地图,就能触发奇遇任务!”
阮雪宗想了想,干脆也收了起来。
这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任务道具,他相信。
破除幻境后,他依然待在绿洲里,他瞄上了一只兔子。这只兔子浑然不知噩梦将至,还在悠闲地啃草。
说实话,阮雪宗不喜欢处理猎物皮毛、沾染血腥的过程。他本来想抓鱼的,想一想鱼身上的鳞片处理起来更麻烦,便打消了念头。如果有玩家在,这点琐事大家都抢着干,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他一出手,兔子轻松就被逮着了,被他拎着后脖子。然后也惊起了绿洲另一群人。
阮雪宗很快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支持刀商队,这些商队成员个个高鼻深目,头发颜色也很浅,是典型的西域面孔。他们手持刀兵护在一个男人身前。
两方一对峙,互相都愣了愣。
那个男人五官有点像中原人,又远比中原人深刻,像是有外族混血,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脸庞十分英俊,眼珠子是绿色,只闲闲坐着,便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上位者气势。
他看向阮雪宗,那双如同玉石一般的碧色眼眸愣了半晌,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忽然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人马听到这话,忽然嘴巴快速抖动,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然后开始从头到脚打量他。
阮雪宗眉头微皱,猜测这应该是西域地方的话,因为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打人。
第六十三章
男人又说了一句什么。
这支商队倒是把刀兵放下了。
阮雪宗警惕地多看两眼,见这支商队消散了敌意,两方看上去可以和平共享这片绿洲。他再度拎起兔子,走到一边去,他拿出行走江湖必备的火折子,点燃了一堆火石。
那只兔子毛发是棕色,在阳光下,棕得仿佛金色。它被拴在树下,睁着玛瑙一般的红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阮雪宗,显然也知道,自己要被吃了。
阮雪宗重新拎起它,在怀里摆弄了两下,他处理猎物的手法不是那么娴熟,充满了生涩和笨拙,他毕竟是一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玩家未登场前,他一切衣食住行靠洗心山庄的侍女,等玩家登场后,他一切又靠玩家。
见他这副模样。
那个高鼻深目、西域面孔的年轻首领挥退下属,凑到了他身边,笑着指了指兔子,又指了指他自己,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什么。
语言不通属实要命了。
阮雪宗回了他一个冷静又茫然的表情,假装听懂了,他大胆猜测,对方的意思应该是让阮雪宗把兔子给他,他帮忙处理。
“谢谢。”阮雪宗把兔子拎给了他。
可惜阮雪宗猜错了一半,对方收了兔子,却没有如阮雪宗想象,掏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匕首,将那只棕色兔子剖皮挖腹。相反对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抚摸了兔子瑟瑟发抖的毛发,如同一名爱惜小动物的西域人,把粗暴摆弄兔子的阮雪宗,衬托得仿佛一名茹毛饮血的蛮夷。
然后商队的其他人拿来了一些精细的干粮和葡萄美酒。
阮雪宗:“?”
他算得上达到目的了,只是过程不太对。
阮雪宗缓解这些日子在沙漠流浪的饥渴后,他折了一根木杆子,在湿地上比划了一下。
这片绿洲水量如此充沛,他猜测此地应该距离城镇不远,他没有玩家那般的大地图,不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
“请问城镇怎么走?”他沉思了一下,知道这支商队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他先画了一个三山夹两盆的地图,然后把木杆子交出去,又比划了一下人骑骆驼的手势。
碧眼男人慢慢地领悟了,阮雪宗应该在问路。他笑了一下,指了指天山山脉,阮雪宗一看好家伙,他居然被沙尘暴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再走几步,完全是西域诸国和西方魔教的地盘了。
阮雪宗轻轻蹙起了眉。
木杆子在沙地里拨弄了两下,显示出他的思虑。
他微微侧过脸,那冰雪一般明艳的眉眼,恰好映在湖泊之上。湖面宛若一面镜子,粼粼波光很诚实地倒映一切:远方连绵的雪峰、比玉石纯净剔透的蓝天白云,还有那张如雪色所化、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人间倾城色。自然景致与美人浑然天成,交相辉映的样子,足以照亮所见之人的视野。
男人欣赏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很快牵了一匹雪白矫健的骏马到阮雪宗面前。
听说西域汗血宝马很出名,这只白马不知是何品种,毛发油亮,看上去十分名贵,被牵到一个陌生人面前,白马正鼻孔不断喷气,马蹄抗拒地踱步,不愿低下头颅。
阮雪宗还茫然着,就见男人冷着语调说了什么,那只白马忽然就安静下来,马蹄从狂躁到忍耐,最后忍气吞声朝阮雪宗踱去,委屈地拿头拱了一拱阮雪宗的手。
阮雪宗下意识地摸了摸这马的鬃毛,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到那男人一声令下,无数的侍卫跟着翻身上马,把白马架在前列,与一匹黑鬃马并行。
阮雪宗在这群人叽里呱啦的比划中,迟钝地领会了意思:他们也要回城镇,示意阮雪宗跟着他们一起走。
这未尝不可。
阮雪宗向这群好心的西域人道谢。
他身上有点银子,他拿出来,却被那些商队成员拒绝了,话语无法沟通,但拒绝的手势阮雪宗却看懂了。
那位碧色眼眸的男人,骑着一匹黑鬃马,一张面容俊朗,仿佛天然带笑。这一路上,对方说了很多话,阮雪宗根本听不懂。
鸡同鸭讲了一路,抵达了一座城镇,这座城镇还算繁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旅人挺多。商队进行了简单的补给,阮雪宗想了想,撕掉自己身上一块布,轻功一跃,将其挂在城镇最高的地方,迎风招展时像一面小白旗,上面写了一个“宗”字,目的是希望玩家们找到他。
短暂停留后,阮雪宗发现,商队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脸中原面孔,收了一袋金币后,对谁都点头哈腰。
阮雪宗猜测,这应该是商队找来的翻译。果不其然,这个中原人自称叫扎恩,会说一口流利的西域话,还能将其翻译成中原话。
他甚至还好心送给了阮雪宗一张地图,让他知道,自己到哪里了。阮雪宗方向感不差,但沙漠这个地方眺望四周,到处都是黄沙,根本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语言问题就这样初步解决了。
翻译帮忙介绍说,那个好心送他来的商队首领叫李玉衡。阮雪宗搜刮了一下自己记忆,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扎恩刚想说,他的雇主是混血面孔,应该有两个名字,要不要帮你问一下西域名。他还没问出口,阮雪宗就抛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西域最近的局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