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决明的呵斥声量饱满,在这个夜晚传递很远,可似乎是白雾过于浓重,一下子被吸收隔绝了。
玩家们被驱赶,不禁面面相觑:“咋办啊被NPC驱逐了。”
“那肯定不能走啊,走了任务就失败了。”
“老爷子你别赶我们,我们走了,万一义庄出事了怎么办?”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群玩家立刻趴在地上撒泼打滚,反正就是不走。
对这群耍无赖的少侠,战决明眉头紧锁,嘴上还是训斥道:“我都守护这江南城义庄十多年了,荒年洪水、义庄失火跟魔门窃尸,什么大风大浪老头子我没见识过,能有什么事!”
他的本意是驱逐这群少侠不要逗留,结果玩家们一听,精神一振道:“家人们听到了吗,这典型的flag句式,咱果真不能走!”
战决明:“?”
是他这老家伙退出江湖太久了么,怎么好像跟如今的江湖年轻一代都无法沟通了。
黑色天幕下仿佛天狗咆哮,吞噬掉了一轮圆月,夜晚可视范围更差。月色彻底被阴云遮蔽,忽地一道晚风吹来,没有吹散多少雾气,倒像是幽魂索命,让义庄外两盏白色灯笼摇曳了两下。
一道天籁般的清幽笛声降临,义庄内响起剧烈动静,一群蛊人破庄而出,嘶吼着扑了过来。战决明一惊,正欲拔剑,却赶不及蛊人的速度,被蛊人一掌击中心肺,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果然出事了——!”这是玩家们惊恐无比的叫声。
战决明没有完全想得那么脆弱,只是他提剑欲砍,却在对视上蛊人那一双浑浊双眼时有所迟疑:这是熟人,他根本无法下手。
他这迟疑一瞬,暴露了无数的破绽,蛊人大张着嘴,长指凶恶划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身俊逸白衣闪现,一道金色手掌快如残影,纯正的金色令天地黯然失色,精准无比的命中蛊人。战决明侥幸逃过一劫。
“我的天,宗宗出现了!”玩家们眼前一亮。
确实是阮雪宗,他来得十分及时。
他一登场,宛若一颗定海神针,定住了一团乱麻的玩家,医师玩家迅速把嘴角溢血的战决明扶到一边,剩下的玩家则摆开阵型跟一群蛊人战在了一起。
玩家们不怕牺牲,蛊人很快落败。
阮雪宗五感敏锐,他自然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月下笛声,下一秒便循声冲去,破开迷雾后却只有荒凉的郊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宗宗,这群蛊人该怎么办?”玩家们压制住一群重新安静下来的蛊人,感觉十分为难,毕竟这一群NPC可都是江南城的老百姓。
阮雪宗也陷入沉思:既然普通的绳索都制不住这群蛊人,那义庄并不安全。他们只能决定,把一群蛊人关回江南城衙门地牢。
在医师玩家的施救下,战决明止住了血,缓过神的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战场,很快就明白了一切,他抬头望天,入眼所及之处皆是不祥的黑色阴云,他沉声道:“这江湖的天恐怕要变了。”
阮雪宗一听,心中一沉。
他相信这不是战决明的胡言乱语,这也许是江湖前高手的嗅觉,哪怕是一滴血、一场打斗,都能让他们嗅到江湖暗潮汹涌下的风向变化。
战决明看了看身边这群面孔生嫩、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心下叹息:还好他没有隐退,这个江湖即将出现乱象,他不能退——
他如果退了,这场风波就必须让这群武功平平的年轻人顶上,他战决明活了大半辈子,已然双鬓发白、垂垂老朽,半只脚踏入棺材里,死了便死了,不足为惜。可这群年轻人还风华正茂、眼神那么明亮天真,怎么能未经准备,就去面对一场即将而来的残酷风波。
“把我的剑拿来吧,你们这群小子毛手毛脚的,别把它磕到了”战决明故意掩去愁容,凶神恶煞道。
他平生仗剑走天涯,红尘滚滚中,这一把剑陪伴他最久,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如果这一次他没有挺过去,他这辈子恐怕真的要跟这柄老家伙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了。
战决明固执着要去拿他的长剑,随着这一动作,伤口又渗透出来。
玩家们吓了一跳,纷纷安慰他:“战老先生,您千万别勉强啊!你放心吧,只是一小波蛊毒,我们有神医助阵,很快就能让蛊人康复痊愈。”
【剧情任务“守卫义庄”已完成,任务奖励已发放】
游戏界面出现了人物特别,赫然是双鬓微白的战决明,提着一把剑的凛然之姿。一个指针在界面甲乙不断摇摆,最后指向了结局甲。
结局甲:他宝刀未老,还能向这个江湖发出一声大喝。
结局乙:他不过是一个义庄小得不能再小的守夜人,却引来了无数虫蚁的叮咬。
玩家们一看纷纷尖叫:“哇牛逼!我们果然拯救了战老爷子的死亡flag!”
查看任务奖励的玩家们还很乐观,却不曾想,在游戏剧本里,江南城接下来不是一场小小的战役,而是一场牵动整个江湖武林的巨大浩劫。
另一边沈琼华正在研究蛊毒,他用银针不断摆弄一只花纹繁复的毒虫,小心避开了毒素,却始终没有思路。
夜已深沉,他的药房却一直灯火通明,渐渐的他面色凝重起来。
他也是半只脚隐退江湖之人了,年轻时因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和所谓的“三不治”规矩便极为狂傲,犯下一些离经叛道之事,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好在后来,被洗心山庄夫妇好心收留,收为庄内门客,从此衣食无忧。
所谓的三不治便是:心情不好不治、大奸大恶不治、非疑难杂症不治。
后来他成熟了许多,变成了官方资料片中悬壶济世、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他笑呵呵着告诉所有医师玩家:闯荡江湖,莫要忘记了医者仁心。
他的前半生便是这般寡淡无趣,如今遇到了棘手之事,他下意识想觍着脸,给江南其他名医去信,共同探讨这一种闻所未闻的蛊。
五彩斑斓的黑和藤椒小兔子两个玩家,正巧就接到了这个送信任务。
“我看看要给谁寄信,赛华佗薛真、医仙胡蝶、阎王恨慕容苏……这些名医的代号好有意思。”
沈琼华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欢乐的时光,他捋着胡须道:“这个赛华佗他名号很狂,可他为了给人治病,不惜以身试毒,尝到了一种草,发现能解苗疆热毒和天山寒毒,传出去大家便认可了这个名号。当初他年纪轻轻被人奉为天下第一神医,我还老大不高兴,后来才明白了,何为医者仁心。一位神医唯有悲天悯人之心,才能成全人间美好。”
“而第二个医仙胡蝶,是老朽曾经的……哎都是陈年烂芝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当时她制出了一种复颜丹,她身为女子,在江湖想立足本就艰难,在此之前她为了自己的名号,将自己的医术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给了人虚假的期望,我去求她,最后却发现这复颜丹无法治疗少主的脸,我与她大吵了一架,从此十年没通音信,现在想想我们双方都有错……”
他之所以从“狂医”变成了“仁医”也是因为这回事,洗心山庄夫妇死后,他抱着阮雪宗四处求医,却因为人缘太差,吃了无数的闭门羹,错过了给阮雪宗治疗毁容的最佳时刻。
阮雪宗不怪他,但沈琼华却从此大受刺激,洗心革面,彻底废了自己三不治的规矩。
“至于这个阎王恨慕容苏,他的名号更狂,有一句话叫‘阎王叫你三更死,哪会留你到五更’,他名号的意思是只要他肯救人,连阎王爷都无法从他手里抢人,只能愤恨不平。如果有这慕容苏的加入,这蛊毒恐怕不日便会破解。”沈琼华大笑道。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在世上,总会留下一点痕迹,自然会有仇敌、知己跟朋友。
这便是属于江湖前辈们爱恨情仇的故事,沈琼华一向斯文,他此刻朗声大笑,让两位玩家心头一阵激荡,很是心向往之。
也觉得这蛊毒剧情一点也不难!
藤椒小兔子跟五彩黑,一起去给这些神医前辈寄信。
他们抵达了那些神医隐居的宅邸,怎么敲门喊话都没人应答,倒是空气中蔓延起一股血腥味,他们心里大喊一声不妙,冲进屋内,发现那些所谓的神医NPC一个个双目圆睁,倒在血泊之中。
那伤口是一刀毙命。
这些江湖前辈居然都死了,临死前他们好似还在案几上写着病例、翻着医书,鲜血染红了一切。
“……死了?”收到消息的沈琼华,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瘫倒在椅子上,他不敢相信昨天才回忆的老友,今日就收到了他们的死讯。一些借着探讨蛊毒好不容易鼓起再续前缘的勇气,也彻底落了空。
等阮雪宗再来拜访时,他发现沈琼华似乎大受打击,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可即使这样,沈琼华还是收拾了心情,继续与这虫蛊孤军奋战。
“沈先生。”阮雪宗紧张道。
“少主我没事,不过那饮寒刀恐怕有事。”沈琼华苦笑道。
阮雪宗这才知道,江南城最近有神医接二连三地死去,导致蛊毒研究不仅被搁置,彻底没了下文,这些神医的伤口还皆是精准的一刀毙命。这非常典型的栽赃嫁祸,却十分有效,消息传出去,还一下子把寄居在洗心山庄的饮寒刀推上了风口浪尖。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阮雪宗去找戚红辛时,发现他在练刀。
苍翠的竹林中,一道黑色身影挥刀如雷,比闪电更快,刀气纵横如石破天惊,四周草木都摧弯了腰,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阮雪宗以为练刀之人,应当是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动摇的,可他想岔了。
他一踏入竹林中,戚红辛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透过竹叶,那一双如寒夜星子的眼眸落在阮雪宗身上,“你找我?”
明明周身气势摄人,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在触及阮雪宗时,那股凛然气势就没了,宛若一把刀在面前收了鞘。
阮雪宗怔了一下,他不想打扰别人,只好道:“你先练刀,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戚红辛微微颔首,继续练刀。
系统007号:【你看看人家饮寒刀每日习练,从不懈怠】
年纪轻轻便成为宗师、独步江湖的男人,背后所付出的艰辛,绝对不可斗量。阮雪宗这种半路开挂的世家子弟,能成为天下第一,全靠卓绝的天赋跟祖宗机缘了。
阮雪宗不置可否。
半个时辰后,他再去戚红辛的房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练刀,而是正在擦拭刀。
漆黑的刀身,红色的刀柄,黑与红构成了强烈的色彩,这把仿佛由鲜血浸泡而成的神兵利器,一度落入万杀阁手里,被称为天下第一魔刀。
正如刀能沦落恶人手里,哪怕现在说它或者他是好人,恐怕也没人信了。
戚红辛在擦拭饮寒刀,他没有什么细致的步骤,用的仅仅是一块很普通的白布。就跟戚红辛这个人一般,明明很有钱,喝的永远是寡淡的白水,穿的是最耐脏的黑衣,跟养尊处优的阮雪宗不一样。
对方习惯了这般简朴的生活。
阮雪宗观察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戚红辛似乎也清楚他在观察,默然延长了擦拭刀的时间。
空气中流露出一股默默的温情。
系统007号:这也太明显了!平常擦拭刀都简单且敷衍了事的人,今天居然把养护延长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阮雪宗不知道该以什么开启一种饱含血腥的话题,才显得不突兀,他想了想道:“你不该这样保养刀剑。”
饮寒刀好歹是一把神兵利器,应该仔细养护:用上好的鹿皮定期擦拭,还要涂上一层稀薄的防锈油,如果遇到大雾、污染等天气,轻易不要拿出来,这样才能保持神兵利器光洁亮丽,能长长久久使用下去,甚至成为传家之宝。
戚红辛没有反驳他,只是认真聆听后道:“然后如同名剑山庄一般,摆在厅堂之内,横卧在刀架上或者用佩带挂于墙上,饰以名贵字画,成为任人观瞻的展品?”
阮雪宗哑口无言。
名剑山庄确实是这样的,庄内确实珍藏有无数把名剑,江湖百晓生还给这些剑从高到低排了一个兵器谱。名剑山庄上下都是习剑舞剑的弟子,可那些弟子所持的都是普通铁剑,真正的好剑确实如戚红辛所言,被名剑山庄专门空出一个个厅堂珍藏。
两者都有各自的道理。
戚红辛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你不必替它惋惜,它不过是一把刀,用来保护你的刀,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意义。无需替它强赋色彩。”
说这句话时,绝世刀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幽深双眸注视着阮雪宗,似乎锁定了他,在烛火照映之下,五官轮廓显得英俊清晰。
阮雪宗:“……”
他避开这双眼,面上有一点窘意。他不知道为什么,戚红辛总能把情话说得这般平直,但凡会说话一点,百炼钢直接化为绕指柔。
好在戚红辛估计自己也没刻意说情话。
黑衣刀客很快又垂目道:“保养饮寒刀的最好方式是以血洗身,常浣如新……”
阮雪宗眉目一凛,发觉自己终于可以问了。
他顺势开启话题:“最近江南城出了一桩事,有德高望重的神医接二连三地死去,死法是一刀毙命,江湖都传言是你干的。”
生怕戚红辛不记得了,阮雪宗报了这几个大夫的名号,什么赛华佗薛真、医仙胡蝶、阎王恨慕容苏,皆是江湖赫赫有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