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远正想逗他, 却闻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伙计端着瘦肉粥上来了。
“知道余公子喜欢这个, 今日快到时辰就先让人熬上了, 这不正好出锅。”伙计道。
“嗯, 做得不错。”裴斯远说着扔了一片金叶子给他,伙计连连朝他道谢。
“这里的粥没我家厨子做得好。”裴斯远一边帮余舟盛了一碗, 一边道。
“嗯。”余舟道:“米不够糯,口感是差了点。”
裴斯远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余舟一眼, 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回答。
他竟不知道,他这好贤弟竟对自家的粥如此在意?
余舟见了吃的就放松了不少,端着碗搅和了一会儿,便大口喝起了粥。
他一碗粥没喝完,伙计便将菜端上来了。
裴斯远帮他布了菜,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伙计一眼,朝余舟问道:“你每次过来都吃什么菜?”
不等余舟回答,旁边的伙计早已会意,抢答道:“余公子每回都只点裴副统领爱吃的菜。”
“哦?是吗?”裴斯远佯装惊讶地看向余舟。
余舟耳尖微微一红,道:“你点的好吃,别的我没吃过。”
“那是,裴副统领虽然是个武人,对吃的可讲究了,他府上的厨子可是京城名厨,之前我们掌柜花了不少银子都没请动他呢。”伙计忙道。
余舟惊讶道:“怪不得你家的瘦肉粥那么好喝!”
“喜欢的话回头去我家喝。”裴斯远一脸淡定地道。
这伙计是个机灵的,见没自己发挥的空间了,忙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了出去。
裴斯远坐在旁边,只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余舟吃得投入,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直到差不多吃饱了才发觉对方一直看着自己。
“你……”余舟在觉察到他的目光之后,神情明显紧张了几分。
裴斯远问道:“吃饱了吗?”
“差不多了。”余舟忙道。
“你从前一直很怕我,就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吗?”裴斯远问道。
余舟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猝不及防,连紧张都没顾上,便下意识道:“也不全是,你本来就有点吓人,让人见了就容易害怕。”
“我长得很吓人吗?”裴斯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你长得很好……”余舟忙道:“是气质太……威严。”
裴斯远看到他这副字斟句酌的模样,眼底不由浮起了些许笑意。
“现在还在怕我?”裴斯远问道。
余舟张了张嘴,但似乎有些顾虑,没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裴斯远道。
“有点。”余舟道。
“为什么?”裴斯远问。
“怕你报复我。”余舟老老实实地道。
如今他在裴斯远面前可以说是毫无隐瞒的必要了,就连他每天来江月斋吃什么饭,裴斯远都知道,所以他自然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现在的余舟,在面对裴斯远时隐约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只不过他摔得比较温和,一副反正我吃饱了任君处置的模样。
“你会报复我吗?”余舟小声问道。
“我若是想报复你,何必等到今日?”裴斯远无奈道:“况且,那晚也不算是你……”
裴斯远当晚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清醒的,至少他知道余舟对自己做过什么,也清楚自己对余舟做过什么。
他虽然此前经常拿此事逗余舟,摆出一副被人夺走了“清.白”的受害者姿态,可他内心深处却并非那么想的。他一个堂堂禁军副统领,再不要脸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余舟听他提起那晚的事情,一张脸顿时涨红了,脖.颈都跟着泛起了红意。
那晚之后,他和裴斯远还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此事。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无辜的,那日给你下药的人也招认了,此事你是受害者之一。”裴斯远认真地道:“于理,你被药物影响,做出的事情不是出于本意,哪怕是闹到大理寺去,依着规矩也不会有人惩治你。于情……我更不可能追究你。”
余舟闻言抬眼看向他,眼睛都忍不住有些泛红。
他没想到裴斯远这么讲道理,竟能说出这么公道的话来。
他从前为此事而生出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消散了。
“那……陛下知道此事吗?”余舟问道。
裴斯远见到他那副忐忑的模样,估摸着自己若说是,他又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毕竟他这好贤弟脑子里,早已将他和路知南翻来覆去不知编排了多少小话本。
念及此,裴斯远便道:“他不知道是你。”
余舟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一般。
“你不会告诉他吧?”余舟又问道。
裴斯远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睛,笑道:“你若是哄我高兴了,我就不说。”
“那我要怎么哄你高兴?”余舟忙问道:“是还要叫你裴……”
“停!”裴斯远突然抬手打断了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往后不许再随意这么叫我,只有我让你叫的时候,你才能叫。”
他说着喉结不自觉微微一动,想到方才自己在厅内险些就当着那么多人失态了。
余舟并不知他的心思,被他唬得忙抿紧了唇,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别这么盯着我看。”裴斯远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似的,忙给余舟又夹了一块肉,道:“吃!”
余舟:……
裴副统领今天真的好奇怪,太不对劲了。
裴斯远等着余舟吃饱喝足,才带着他从雅间里出来。
伙计照例殷勤地凑上去,将打包好的点心朝他们示意了一下,这才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小寒。
小寒这会儿也吃饱喝足了,看着裴斯远时目光也不像先前那么愤怒,只拎着个食盒等在旁边。
“晚些时候派个人到我府上,我重新列一份菜单给你们,回头余公子再来吃饭的时候,顿顿都要不重样,别让他吃腻了。”裴斯远道。
伙计闻言忙道:“好嘞。”
“还有,你家厨子煮的瘦肉粥味道不好,回头让他去我家里找人取取经。”裴斯远又道。
“没问题,裴副统领放心,赶明一定熬出让余公子满意的瘦肉粥来。”伙计忙道。
余舟:……
裴斯远这派头可真是没谁了,不愧是高级包年贵宾。
小寒拎着个食盒立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先前对裴斯远那些不大满意的想法,这会儿几乎烟消云散,眼睛里看到的裴斯远几乎在发光。
他心道,怪不得他家公子现在嘴这么刁。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家公子离了裴副统领只怕就没法活了。
这搁谁也扛不住啊!
“你……”余舟跟在他旁边出了江月斋,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
“我包年付了很多银子,不能便宜了他们。”裴斯远凑到他耳边道:“回头来吃饭别付银子了,记住了吗?”
余舟闻言不疑有他,忙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裴斯远见状心情顿时大好,看着外头只觉天气都好了不少。
“别急着回去,陪我待一会儿行吗?”裴斯远问道。
余舟刚吃了人家的嘴短,自然不好拒绝,忙点了点头。
“我整日跟一帮子禁军混在一处,烦都烦死了。”裴斯远抱怨道。
“为什么?”余舟不解道。
“他们长得丑,脾气糙,不讨人喜欢。”裴斯远随口道。
余舟点了点头,心道人家是给你当差,还管丑不丑的吗?
裴斯远带着余舟又顺便去寻欢楼看了一眼,如今这里基本上算是人去楼空了,只有门口还守着几个禁军的人。
“你们找到证据了吗?”余舟问道。
“找到了一些。”裴斯远道。
他说着带着余舟去了楼上,将楼里的密室和暗格都指给他看,像是单纯在朝他分享有意思的玩具一般。不出他所料,余舟果然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围着那些暗格不住研究。
“那抓到暖阁隔壁那个人了吗?”余舟一边研究暗格一边问道。
“没有。”裴斯远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脸笑意地看着玩暗格的余舟。
余舟抬眼看向他,问道:“如果陛下知道谁是奸臣,能不能直接命人抓他?”
“当然不行,朝中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写话本,没那么简单的。”裴斯远道:“陛下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既要顾全朝局的稳定,又要提防有人狗急跳墙。”
余舟不大懂这些事,闻言只觉得当真是复杂。
“朝廷的蛀虫就像是这些木头里的虫子一般,即便再怎么用药,也难以永久隔绝。”裴斯远道:“所以,有耐心的上位者,需要持续不断地打理,才能保证木头不坏。”
余舟想了想,道:“那还真是个技术活。”
“嗯。”裴斯远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问道:“好玩?”
余舟将那些暗格关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斯远目光落在他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恍了恍神。
“接下来你们怎么办?”余舟问道。
“证据不证据的眼下也不指望了,来日方长。”裴斯远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丢了的那批药材的下落。”
他们彻查了药材铺子的药材动向,又根据审讯记录,对这段时间他们用到的药材量做了比较,发觉有一批药材的去向至今没有查清楚。
也就是说,如今京城还有一批失踪的药材。
“问不出来吗?”余舟问道。
“他们这些人看起来明目张胆,其实很谨慎,各个环节都是单线进行。”裴斯远道:“也就是说买药材的人,并不知道运药材的人是谁,运药材的人可能也未必认识储存药材的人,甚至最后在寻欢楼里兜售这些药的人,也不知道这些药是哪里做出来的。”
余舟闻言拧了拧眉,心道这些人竟然这么狡猾。
这批失踪的药材若是不找出来,留着终究是隐患。
“他们上次不是说东西都在京城吗?”余舟问道:“搜不出来?”
“挨家挨户的搜工作量太大,而且会让百姓恐慌。”裴斯远道。
余舟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们没有警犬……狗吗?”
“狗?”裴斯远道。
“对啊,有些狗很聪明的,它们鼻子又灵,人找不到狗未必找不到。”余舟道。
“可是我朝从未有过用狗的先例,大理寺和刑部也都没有豢养的狗。”裴斯远道:“要到哪里去找聪明的狗呢?”
余舟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养狗这种事情,虽然很普遍,但是大部分百姓家里养的都是看家的土狗,不会刻意驯化。
聪明金贵的狗,可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起的了。
能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好好养还得顾得上驯化的,一般来说都不是寻常人家。
当然,余舟能想到这个,并不是因为他脑子多活泛,而是他隐约记得原书里有个什么情节,似乎是有哪个纨绔养的狗无意中帮了点小忙。所以他只要想个法子,找到这个养狗的纨绔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有裴斯远去处理,不用他多操心。
小半个时辰后,裴斯远带着余舟出现在了中书省衙门。
柳即安只当裴斯远是来找自己晦气的,吓得腿都哆嗦。
“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想找你帮个忙。”余舟道。
“我……我不学无术的,能帮上什么忙?”柳即安不解道。
“你在京城人脉广,知不知道哪家有人养狗的?”余舟道。
“养狗的人挺多的。”柳即安道:“我家还养了只小巴狗呢。”
“不是那种小狗,最好是聪明一点的,驯化过的。”余舟道。
“你说的是类似猎犬那种?”柳既安问道。
余舟忙点了点头。
“倒是有这么个人,于小侯爷,他喜欢狗,养了不少呢。不过……”柳即安看了一眼裴斯远道:“他被你们关起来了。”
他口中这于小侯爷,正是前几日想要偷偷作弊,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纨绔之一。
回京后皇帝没将他们下狱,但是命人将他们关了起来,说是等案子彻底结了再处置他们,如今正好让他们好好思过。
这些纨绔家里的人原也不大甘心,但见此番京城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只能老老实实认了,还纷纷朝皇帝写了罪己书,言及都是自己教子无方,求皇帝再给个机会。
“算他走运,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裴斯远道。
余舟见事情说定了,忙道:“柳兄,你陪着裴副统领去吧,我就不去了。”
裴斯远一怔,问道:“你去哪儿?”
“我正告着假呢,我先回去休息了。”余舟忙道。
他说罢就想跑,裴斯远哪里肯轻易放他走,一把将人揽住,道:“不是说好了要哄我高兴吗?”
“我……我明日再哄不行吗?”余舟可怜巴巴问道。
柳即安在一旁听着两人这对话,那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他心中忍不住暗道,这俩人当着他的面你哄我我哄你干啥呢?
裴斯远没想到余舟会这么回答,半晌没接上茬。
随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