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医院的一次疏忽,导致我和季南辰的身份互换,这原本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最多是两个家庭的事,却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拿出来利用,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离忧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伸手捂住了脑袋,闭上眼睛说:“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稍微停一下。”
直播间安静了下来,弹幕依旧是空的,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
过了许久,离忧终于睁开眼睛,只是精神看起来更加差了。
“既然大家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那我今天就跟你们讲讲我的过去吧。”离忧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很小时候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能记得住的,是他叫我去打酒,一日三餐,除了早上,中午和晚上他都会喝,一天一斤白酒,喝完就砸东西,就打我和我妈。”
离忧垂下头,不自觉地抠着手指,说:“别人家过年过节喜气洋洋,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吃饭聊天,可我和我妈却提心吊胆,我们吃饭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夹菜,只是抱着碗吃着碗里的米饭,生怕惹他不高兴,桌上的酒瓶就会砸在身上。”
离忧陷在季北亭的情绪里,声音里带了哽咽,说:“那天是我七岁生日,我妈偷偷给我买了个鸡腿,油炸的,很香,我高兴极了,吃的狼吞虎咽,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腿,可是……可是……”
离忧的情绪有些崩溃,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窒息的感觉让他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缓过来。
“可是被他发现了,他骂我们背着他吃独食,他揪着我的衣领狠狠扇了两个耳光,还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我脑袋嗡嗡的,我很晕,我想吐,可我拼命的忍着,我不能把鸡腿吐出来,那是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我被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妈抱着我哭。我问她几点了,我的生日过了吗?我妈说十一点,还没过去。我说‘妈,我想许愿。’她说‘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说‘妈,你能带我走吗’,我是多么期望她能说一句好,可她只是哭,只是哭,我知道我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离忧语气里深刻的绝望,让人们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十三岁那年,我上初二,班里好多同学都买了手表,我也想要,可我知道家里不会给我买,我就偷偷去垃圾桶里捡瓶子,攒了三个月,终于攒够了钱,我兴匆匆地去拿钱,可我放钱的地方空了,一分钱都没了,我急得到处翻,哪里都找不到。”
“后来他醉醺醺的进门,抄起桌边的酒瓶就砸在了我头上,我被砸蒙了。他说我偷钱,他骂我白眼狼,我第一次拼命的反抗,我大声的喊着我没有,可我只有十三岁,怎么可能反抗得了,他把我捆起来,掉在了门框上,拿着衣服撑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我身上……”
离忧的手紧紧揪着床上的被子,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轻易地感受到他的恐惧和愤怒。
“我忍着没有哭,我觉得我哭了就输了,我不知道他打了我多少下,直到他打累了,去卧室睡觉了才停下。晚上我妈回来了,她哭着把我放下来,我平静地看着她,我说‘妈,能带我走吗?’她依旧只是哭,只是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这句话。”
病房外的杨海清泣不成声,她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向离忧,几次想要进去,却又没有勇气。
远在外地的林丘也忍不住掉了眼泪,心疼得看着屏幕上的离忧,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将他抱进怀里。
“过去的二十几年,每隔几天我都会被家暴,邻居和老师也报过警,我妈总会说是自己磕碰的,跟他没关系,以致于他变本加厉。”
“大家应该有被烫伤过得经历吧,我也有,是他拿烟头烫的,我的手臂上,我的腿上,留下了太多的烟疤,不管夏天有多热,我从不敢穿短袖,我害怕被人看到,我不想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说实话,在我亲生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很激动,也很兴奋,就像是长久住在黑暗里的人终于看到了阳光一样。我不在乎他们是有钱人,还是穷人,我在乎的是有人能伸手将我从地狱里拉出来。可就在我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时候,现实却狠狠泼了我一盆凉水。”
“如果说我一点不怨,一点不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之前的二十多年生活的那么悲惨。这是不是你们心里所想的?”离忧看着屏幕,问着直播间里的所有人。
没有人回答,离忧早就知道了答案,他淡淡地笑了笑。
“我和季南辰第一次接触,是我主动的,那天在学校,我找到他说‘你能不能不要离开季家’,他很奇怪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想让你帮我尽快融入他们’,他问我‘你不恨我吗’,我说‘不恨,我想通了,你那时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他答应了,还说让我等他放学一起回家。等了一个小时,我兴冲冲地去找他,却发生了意外,他下楼梯的时候踩到了松脱的鞋带,我想去抓他,可没抓到,他摔下了台阶,晕了过去。我焦急地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女朋友甩了一个耳光,我想解释,她完全不听。”
“后来我送南辰去了校医室,他女朋友打电话叫来了季家的人,还报了警。我以为他们会站在我这边,可我的亲生哥哥,来到校医室,二话不说给了我一拳,我的亲生爸爸也口口声声教训我,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们认定了就是我推他下的楼。后来南辰醒了,说出了事实真相,可他们却以为是他顾及我的身份,所以才撒的谎,直到校医也出声为我证明,他们才相信了不是我推的,却自始至终没对我说过一句抱歉。”
离忧自嘲地笑了笑,说:“尽管南辰出声为我证明,学校里还是到处流传各种诋毁我的谣言,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事实究竟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以为是的真相,我悲惨的生活了二十几年,就该心怀怨恨,就该是个报复社会的变态,我不能释怀,不能原谅,我就该是个坏人。他们逼着我去做个坏人……”
离忧的话一字一句的砸在人们的心上,引起众人的反思。
“我被网暴不止因为我和南辰之间的纠葛,还因为原本对外说的认亲宴被取消,几乎人人都在质疑我的身份,各种漫骂、肆意侮辱,甚至因为我牵连了我妈,围绕我身边的是满满的恶意,我以为的和期许的光,不过是更深更浓的黑暗。我一度在想,是不是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我死了,你们的恶意就不会牵连到我的家人。”
离忧两眼含泪地看着屏幕,眼底是绝望,是乞求。
“我被网暴了七天,我期待着季家的人能出声为我说话,能对外证实我的身份,可自始至终他们充耳不闻,任凭那些谣言满天飞,肆意伤害我和我妈。你们一定很好奇原因吧。”
“因为我妈要跟季昭林离婚,我住在外公外婆家,不是被季家人赶出来的,是我们不想待在那个冷漠的季家,不想看到那群自私自利的季家人。可季昭林不想离婚,因为承运集团真正的拥有者是我外公,如果离了婚,他不会再有以前奢侈的生活,不会再有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他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妈就范。”
“更可笑的是,季昭林竟然为了利益,让我出面指认南辰是这起事件的主导者。二十几年的父子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说卖就卖,而我这个没有感情的儿子,又能算什么呢,所以他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利用我。季家,我真的高攀不起!”
“这次网暴事件的主导者是郭明鑫,他嫉恨南辰,在知道我和南辰的纠葛后,三番两次的挑拨,只可惜我们的感情很好,他没能得逞,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恶毒的计划,利用舆论逼我和南辰反目。后来事情败露,郭家又收买季昭林和砸伤我的那三家人,来医院闹事,伪造录音,试图将所有事都栽赃到南辰身上,这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离忧说完,疲累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最后,我想向大家坦白一件事。”
第33章
“或许你们会问, 为什么你每次都恰巧录了音,或者录了视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当时的心理是什么?”
离忧看着屏幕, 嘴角勾着一抹笑,可这笑让人看了只觉得又苦又涩, 说:“因为我怕,因为不管我说什么, 都没人相信, 就像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明明证据摆在那儿,就是没人信。幸好我这么做了, 否则真正的加害者就要逍遥法外,而我又会再一次的被网暴, 或许直到我死的那一刻才会停止……”
离忧的眼睛慢慢溢满泪水,他看着屏幕笑着说:“我时常在想, 如果我真的被逼死了,那些躲在键盘后面肆无忌惮伤害我的人, 会不会有一点点内疚,会不会觉得他的手上也沾上了我的血, 会不会在下一次攻击别人的时候有哪怕一丝丝犹豫?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离忧垂下眼,眼泪滑落,晶莹剔透,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长久的沉默后, 离忧再次开口, 说:“最后, 我想向大家坦白一件事,压在我心里许久的事,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离忧深吸一口气,双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单,能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看得屏幕前的人既心疼又紧张,他们明白离忧是在剖开自己构建的防御,将最柔软的一面展露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离忧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看向屏幕,说:“我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的钱,就那么没了,还被狠狠打了一顿,我求我妈带我走,可她就只会哭。我心如死灰,感觉自己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地狱,我狠狠推开了她,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家门。”
“我在街上游荡,看着身边走过的行人,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结伴漫步,但每个孩子身边都会跟着温柔的妈妈,或者和善的爸爸,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脸,磕了碰了哭了,身边的家人都会上前抱起他们心疼的哄着。为什么同样是孩子,我的童年却是那样悲惨?”
眼泪一颗一颗的滑落,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离忧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听到了他内心对不公的呐喊。
“我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慢慢稀少的行人,最后只剩下我自己。冷风吹过,我觉得好冷,我蜷缩起身子,我不想回家,即便冻死在哪里,我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狱。”
“汪汪,一只土黄色的狗朝着我叫了两声,它身上很脏,长长的狗毛被脏东西黏在一起,一绺一绺的。它很瘦,瘦到那么长的狗毛都遮不住它的瘦骨嶙峋。它站在那里看着我,想要靠近,又有些害怕。”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们像是读懂了彼此眼底的情绪,我朝它招招手,它居然就跑了过来,我伸手将它抱进怀里,它的身子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黄,我每天放学写完作业,无论多晚都会去找它,偷偷给它拿些食物,甚至还会带着他到很远的小河里洗澡,它成了我最好的伙伴。”
离忧有些出神,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露出温暖的笑意,让人不禁也跟着扬起嘴角,也让人明白那只狗的出现,给了他温暖。
“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那天我偷偷拿食物的时候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挨打,我不怕,我咬牙扛着,他总有打累的时候。可当我拿着馒头到公园的时候,大黄却在另外一个人的腿边打转,看看那人手里的火腿,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馒头,我突然觉得羞愧、委屈,还有无边的愤怒。”
离忧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复杂的情绪。
“我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说话,他说‘它背叛了你’,‘你为了它挨了打,它却背叛了你’,‘高小涵,你唯一的伙伴也背叛了你’。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就像被控制了一样,我冲到大黄的身边,我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它发出一声哀嚎,害怕地看着我。我又冲上前,踢了它一脚,那个男人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拉开,大声的质问我,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看着大黄,它也看着我,最后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
眼泪再次漫出眼眶,离忧的眼睛里满是懊悔和绝望,他失神地说:“大黄走了,我唯一的伙伴也背叛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恶魔,他暴躁易怒,每每看到有小动物出现在身边,那个恶魔就会出现,他控制着我的身体,拿起身边所有能用的东西驱赶它们,听着它们的哀嚎,他就会非常兴奋。”
离忧看向屏幕,苦涩地笑着,说:“我知道我玉铣说出这些会是什么后果,许多人都会说‘看吧,他果然是个变态’,或者‘做错了事就拿精神病当借口’……昨天来医院闹事的那三家人,也会暗自欢喜,他们的孩子砸的是个变态神经病,砸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直播间寥寥无几的弹幕突然多了起来。
“我最讨厌的就是做错事拿精神病当借口。”
“就算他以前过得再惨,也不能伤害小动物吧,它们多无辜啊。”
“是啊是啊,我觉得他就是从小被虐待,也有了暴力倾向,以后还是离得远远的吧。”
……
离忧看着屏幕上的弹幕笑了笑,说:“你们网暴我这么多天,挖出了那么多信息,有哪一条是有关这些的,如果我真的要逃避责任,又怎么可能在直播里,当着几百万人的面自爆犯过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