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絮絮叨叨,学长的回信很少,也很简洁。
但他依然乐此不疲,觉得学长特别了解他,给他的建议也很棒。
“那个学长……”季屿惊讶。
季榆迟笑笑,默认了。
季屿不知道他,但他自进学校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跟季屿成为笔友也顺理成章。
小笨蛋一点防备心没有,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却每封信都叭叭一大堆。
什么妈妈管他好严,爷爷今天又给了他多少零花钱,他哪天又要请假去参加拍摄,不知道能不能拍出好看的照片,哪个老师好讨厌总是叫他起来回答难题……
事无巨细,他恨不得把发生过、即将发生的所有事,全部告诉他这个未知的笔友。
那时候,他只是想看小笨蛋到底有多笨,大多数时候那些信他看过就搁在一边了。
偶尔看到他说不想学了,或者提到哪一科成绩不好,再或者什么类型的题目好难时,他才回信劝解、建议甚至教导。
因为季榆迟清楚,这些事迟早要落在他身上,他要防患于未然。
好在,小笨蛋虽然笨,但听劝,一直没放弃学习,对于短板学科和知识点也愿意补。
这也让他后来帮季屿补习时,省心不少。
“后来,你又有了一个吐槽的网友。”季榆迟看向季屿,意味深长地道。
这一回,季屿终于睁大了眼:“不会也是你吧?!”
季榆迟又笑。
可不就是他。
他也不懂,季屿为什么一直热衷交朋友,还是连面都不见的二次元朋友。
而且,他交朋友的目的也没变——
不设防,事无巨细讲自己香的生活:吐槽妈妈和营养师天天只让他吃草,发出渴望吃甜食的叫唤;感叹日程排到了明年年后,自己是个勤劳的小蜜蜂;分享最近看了什么有趣的小说和电影,又磕了什么cp……
甚至,连他撒谎会耳红的小毛病都告知他了,还说因为这个导演今天笑他了。
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问季屿:[你对身边每个人都说这些事吗?]
季屿回他:[怎么可能!我见人就说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然后又补了一条:[我只跟你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不会告诉别人。]
好人卡来得猝不及防,他反问:[万一我告诉别人呢?]
季屿回:[那你就辜负了我的信任QAQ]
季屿记得这个网友,跟笔友一样,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基本信息,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特别信任这“两人”,“他们”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才敢什么都说。
也实在是这些事,不适合在现实里跟朋友和家人说,他才事无巨细告诉足够信任的笔友和网友。
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从未出卖或者背叛过他。
自始至终都充当了很好的倾听者,甚至在他迷茫和苦恼的时候,给过他一些很棒的建议。
可季屿从未想过,这“两人”全是季榆迟。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这里,季榆迟会对他如此熟悉!
——原来全是他自己告诉他的,包括他的小习惯,小喜好,小细节。
季屿是震惊的!
他现在又后怕又庆幸。
后怕,万一这“两人”不是季榆迟,对他产生过利用或者出卖的想法怎么办,他怎么这么蠢?!
庆幸,这“两人”全是季榆迟,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就完完全全向季榆迟介绍过自己,还跟他产生了那么多的交集。
他觉得季榆迟是懂他的,因为他眼里始终漾着一点笑意。
如若这里不是病房,如若不是季榆迟几天后要手术。
季屿真想扑过去吻他,感慨一句:哥哥,我们真的好有缘,简直是命中注定!
忽然,季榆迟开口,打断了季屿的思绪。
他道:“有两次,我准备跟你表白,可惜都没成功。”
第60章 如果我手术后能醒过来,我们在一起吧。
季屿只知道一次, 还是上次跟顾归灵谈话,他推测出来的。
另一次,他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闻言, 他倏地看向季榆迟,用一双带泪的眸子,认真又虔诚地望着他:“什么时候?我一点没发现。”
季榆迟没吊着他, 迎着窗外的柔和阳光, 坦言:“第一次是你高考那会,我本来跟你约定好送你去考场的。”
季屿记得。
现实世界里,季榆迟帮他补课三个月,他觉得文化课提升特别快, 考影视学院不成问题。
就问季榆迟,考试当天能不能陪他去。
他记得,季榆迟稍稍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说:“好。”
当时,他很开心。
彼时,他对季榆迟倒是没那份心思,只是觉得迟学长是个大学霸, 学霸送他去考场一定会有学霸光环加成, 搞不好他底气足, 还能超常发挥。
要是一不小心考个年级前几, 妈妈就能对他管得松点,给他胡吃海喝几天呢。
因此,他还给季榆迟提了个小要求。
他说:“迟学长, 那明早我不吃早饭, 你帮我带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 我想要个好兆头。”
那会,季榆迟望着他笑了笑,揶揄他:“这么迷信?”
他怎么说来着:“这可不是迷信,是你给我的学霸加成和诚挚祝福。”
而后,季榆迟又对他说:“好。”
只可惜,他高考那天在考场外等了很久,都没见到季榆迟。
直至妈妈催他进考场,他还尝试着拨打了季榆迟的电话——关机。
妈妈问了他缘由后,跟他说季榆迟已经走了,让他别分心,好好考。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等那份寓意“100”的早餐,最终没吃上早饭,是饿着肚子考完上午的科目的。
那会,他还想着要是哪天再见到迟学长,一定要狠狠谴责他。
可谁曾知道,自此,他们分别了三年。
直到他去世前,接到季榆迟最后一个约定见面的电话。
如果不是季榆迟刚才跟他说,他们还有网友的经历,他真的不知道他们分开的三年里,还有交集。
季屿的回忆结束,季榆迟接下来的话填补了他不知道的空缺。
他说:“我本来没想那么早跟你表白,但我知道你妈妈的性子,我怕你高考后我就没机会了。
所以,在你提出让我送你高考时,我做了决定。
我知道那会你对我没那份心思,我只是想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心思告诉你,至于你愿不愿意跟我试一试,我不会强求。
可惜……”
“可惜什么?”季屿焦急询问。
季榆迟苦笑一声,回视他焦灼的目光:“可惜我很小心,还是被你妈妈发现了。”
季榆迟不欲详细阐述那天发生的事,贺晚对他说的难听话,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他避重就轻道,“她告诉我,我配不上你,更不配耽误你前行,让我离你远一点,否则直接让我大学都念不下去。”
更恶毒的话,季榆迟全部略过。
后面更恶劣的打击,季榆迟也只字未提。
“所以很抱歉,那天早上放了你的鸽子。”季榆迟为多年前的爽约道歉。
季榆迟不说,季屿也大抵猜到,为何后面季榆迟会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一切都是他妈妈贺晚从中作梗。
“是我太迟钝了。”季屿垂眸,懊恼又难过地自责,“如果我聪明一点,知道了你的心思,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看得出季屿真的难过,季榆迟放缓声音安抚他:“现在也不晚。”
“还有一次,是你给我电话那回,对吧。”季屿问。
季榆迟点头:“嗯。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很努力很努力去追赶你,不怕你笑话,真的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但每一次看看你的照片跟视频,我又咬牙坚持下去了,直至我终于等来了成功,成为了别人眼里很厉害的人。
我想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去跟你表白了。可惜……”
这个可惜不需要季榆迟说,季屿也懂。
可惜他们就要见面时,他突然车祸离世,季榆迟深藏心中多年的暗恋,彻底的无疾而终。
成为一个不被他知道,就被掩埋的悲剧。
季屿很难过。
难过因为他的迟钝和愚蠢,跟季榆迟错过了那么多年。
也难过因为贺晚,让现实世界的季榆迟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
“哥。”季屿轻轻唤季榆迟。
季榆迟松开了他的手,曲指轻轻擦拭了下他眼角泛滥的泪,柔声唤他:“小屿。”
“嗯。”
季屿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挺狼狈的,他不想让季榆迟看见,可又舍不得不看他。
于是他微微侧了侧脸,想自己擦拭掉脸上的泪。
“如果我手术后能醒过来,我们在一起吧。”
窗外,阳光没变。
屋内,景物没变。
季榆迟温柔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他就这样一边帮他擦拭眼泪,一边表白:“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了。
本来,我想等你高考后再表白的,可我没想到不是我等不及,是我的心等不及了。
所以,答应我好吗?
如果我手术后能醒过来,我们在一起吧。”
迎着柔和的日光,季屿闭上了眼。
泪水蜿蜒,划过他的脸庞,钻进了他的嘴角,又苦又咸。
而后,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那人接走了他嘴角又苦又咸的泪,柔声安抚他:“小屿,别哭。”
叫他别哭的人,却砸了两滴温热的泪在他脸上。
季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哽咽着威胁:“季榆迟,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你不许有事,不然我肯定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再去找别人。”
那人印在他唇上,道了一声郑重的:“好。”
此后的两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季榆迟的病房。
吴樾来得最勤,而后是王成,厉寒跟季爷爷也来了两回。
每一次他们谈公事,季屿都知趣地退到外面的客厅。
他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多少知道季榆迟在做准备——做他手术有任何意外,不再回来的准备。
季屿难过的要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确如季榆迟所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更何况他还是心脏手术。
如果一点危险没有,他不可能拖到现在,拖到不能再拖才做手术。
哪怕有这个认知,季屿还是接受不了。
特别是,好几次吴樾拿着文件出来让他签字时。
他从来只草草扫一眼,就把字签了,而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也只有夜晚,在季榆迟睡熟后,他才会躲进被子里放肆流泪。
他签的那些是什么呢?
——季氏集团股份转让书。
——季榆迟的房产转让书。
——季榆迟动产、不动产转让书。
所有。
季榆迟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他全部转让给了他。
也就是这时,季屿终于明白他们在书中初遇时,季榆迟在酒店洗浴室对他提的三个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季榆迟满脸严肃和冷冽,对他提——
一,季氏的事我做主。
二,你考到华夏影视学院去。
三,从今天起你住到我家去。
最开始,他不认识季榆迟,以为这是季榆迟为了掌控他,为了让他净身出户,为了让他还原主鸠占鹊巢十八年的债。
再后来,他知道了季榆迟是迟学长,以为这是季榆迟在保护他,在隐忍对他的爱意后还想天天看见他。
直到现在,季屿终于明白,不是的,全都不是的。
季榆迟是从见到他那一刻,就做好了决定——
他想跟他在一起,也怕自己有一天终归要走。
于是,他说季氏的事他做主。
他强势扭转日益颓势的季氏,清除异己,将季氏打造成如今蒸蒸日上、谁也无法撼动的模样,再转手给他。
他醒了,他可以继续帮他打理。
他没醒,他也会让吴樾帮他打理。
总归,实权在他手上,而经营无需他操心一分。
让他考到华夏影视学院去,当然也不是为了让他还债,是让他在这个世界有立足之本。
哪怕是没有了季榆迟的庇护后,他还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也有足够让人信服的底气。
最后,住到郁家去,不过是让他提前熟悉一切,房子的构造、装修的风格,甚至是小宠物Milk,还有保姆阿姨跟司机。
季榆迟希望有一天,哪怕他不在了,他的生活也不会被打乱。
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他在,所有一切都有季榆迟,他们也会在一起。
他不再,所有的一切都转让给他,至少可以让他后半生无忧。
他总是这样,无论前世今生,所有的悲与苦都自己承受,自己安排,只想给他最好的。
可季屿不想要。
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季榆迟。
苦一点、累一点都没关系,他只想永永远远跟季榆迟在一起。
可现在,没谁会给他肯定答复。
也没谁可以给他承诺。
手术那天早上,季榆迟在病房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季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