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还赖在他怀里,闭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还嗯?”顾舟震惊了,“所以,我活着的时候你不喜欢我,我死了你反而喜欢我了?你这人……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傅沉:“也不能那么说,只是因为任轩捷足先登,我喜欢你的念头还没烧起来就被掐灭了,我觉得我没机会,所以也就没抱希望,你已经结婚了,我不该再对你产生任何会干扰到你婚姻的感情。”
“你的意思是,我跟任轩在一起那几年,你出于道德约束了自己的感情,没让它发展成暗恋,直到我死,是这意思吗?”
“差不多。”
“那如果抛开这个不谈,你对我产生好感是在什么时候?我是说,不一定是喜欢,单纯是好感。”
“这我说不好,”傅沉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你救了我,我就已经对你产生好感了,这是人之常情,对救命恩人不萌生出任何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我当时确实没办法跟你进一步接触,后来我得知你和任轩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觉得不太舒服,有种……嗯,有种我看中的果子还没来得及收获就被别人采走了的不适感。当然,只是不舒服而已,不至于到会得病的程度。”
顾舟听着他这个奇怪的比喻,嘴角扯了扯:“你在这玩养成呢?”
“……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然后呢?”
“然后,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了,得知任轩对你并不好之后,我非常后悔,可能因为这份后悔,对你萌生了更加强烈的感情,但你要我说清具体是哪一天,哪一件事让我彻底喜欢上你的,可能有些困难。”
“说白了,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源于愧疚,”顾舟下了结论,“并不是像正常人那样,单纯因为喜欢而喜欢。”
傅沉:“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正常’,在我看来,喜欢上救过自己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心理学上也有一个词来解释这种现象,‘吊桥效应’,危险的情景会促进感情,英雄救美的例子比比皆是,在小说中、影视镜头里,你看到这种画面,并不会觉得有问题吧?”
“好像也有道理……”顾舟就要被他说服,“那所以,你认为这是人之常情,觉得你因此而对我萌生出感情十分正常,那我觉得你很可怜,因为同情而愿意跟你在一起,也算是正常的心理吧?你又为什么要要求我,不准因为同情而答应跟你结婚呢?”
傅沉突然间沉默了。
他一时间精神太过放松,没有留意顾舟设下的圈套,一脚踩了进去。
顾舟见他这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俊不禁:“怎么,反驳不了了?你这是双标啊傅总。”
傅沉紧紧地抿住唇,不肯再说一句话。
“好了,不逗你了,”顾舟终于收起神通,“生病了就多休息,你是打算先吃午饭,还是先睡一会儿?”
“不太想吃。”傅沉道。
他们快中午才吃早饭,午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那就睡觉,”顾舟把他按倒,打了个哈欠,“困死了,我也睡会儿。”
傅沉没有异议,借着生病的这股不清醒,把前世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后,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两人双双睡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傅沉睁开眼。
他又做梦了。
又梦到那个雨夜。
不过这一次,梦变得和以往不同,他没有再梦到顾舟死在他怀里,而是梦到了顾舟乘着光,向他奔来。
他梦到顾舟撑起伞,为他遮住了滂沱大雨,在这伞下的一方世界里,亲吻他。
不过……是顾舟给他撑的伞吗?
不记得了,但是不重要。
傅沉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伸出胳膊抱住枕边人,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傅沉又去了一趟医院太平间,还有殡仪馆,孟医生跟他去的,顾舟本来想陪他,却被他拒绝,说不让他去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以免他生病。
顾舟心说到底生病的是谁,那天晚上大家都淋雨了,只有傅某人自己发了烧。
但傅沉态度坚决,顾舟也不好来硬的,反正他回来的时候状态没什么不对,孟医生也说他终于走出了这段心理阴影,顾舟便放下心来。
十四年的梦魇破碎,也不过在一夕之间。
*
转眼天气已入夏。
燕市的五月迎来了酷热的前奏,一年中唯二舒服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一半,气温越来越高,顾舟又不肯出门遛狗了,想尽一切办法逃避锻炼。
这天,傅沉突然说要去一趟公墓。
距离上一次心理治疗已经过去半个多月,顾舟都快把这茬忘了,听到傅沉提起,他也没仔细想,主动提出要陪他。
傅沉的反应出乎意料——他答应了。
于是顾舟莫名其妙地上了车,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傅重。
他诧异道:“去墓地,还带狗?”
“以前我给你扫墓,也经常带它,”傅沉上了主驾,“天气这么好,带它出去玩玩,就当踏青了吧。”
顾舟心说这都夏天了,踏哪门子的青,同时咂摸了一下这个“给你扫墓”……虽然确实没说错,但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他偷偷打量一眼傅沉,自从傅沉不再避讳和“死”有关的字眼,他就知道,他是真的走出来了。
他们的车一路开向墓园,这座公墓在燕市非常有名,一块墓地简直比房价还贵,人活着住不起房,到死也买不起墓地,可以说是很多人的真实写照。
“你就把我埋在这儿啊?”顾舟透过车窗看向窗外,“这一块墓多少钱?几十万?几百万?”
傅沉笑了笑,没回答。
他停好车,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束花。
顾舟牵着狗从车上下来,看到他怀里捧着的花,表情变得有点怪异:“你这……给我送花?”
说给他扫墓就已经够奇怪了,再真送花……
“不,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傅沉道。
“哦……哈?”顾舟一整个震惊住,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别人在,这才靠近对方,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这也太随便了吧?合着你是来给你爸扫墓,你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还需要准备什么?”傅沉扬了扬手里的花,“这不是有?”
顾舟:“……”
看出来傅沉爸爸有多不受儿子待见了。
“我买了两束,刚好我们一人一束,”傅沉锁好了车,“走吧,不过我估计我们不是第一个来的。”
夏天白天很长,现在已经快七点,天还没有任何要黑下来的意思,但阳光已经不再灼热。
可能是他们来得太晚,墓园里没什么人,傅沉走在前面,顾舟牵着狗跟在后面,很快来到一座墓碑前。
看到这块墓的同时,顾舟就明白傅沉那句“我们不是第一个”是什么意思了。
墓前已经放了很多束花,每束都不一样,显然来自不同的人,顾舟分辨不出这些是什么花,共同点是都是白的。
傅沉随手将拿来的两束花放在墓前,明明是挺大一块地方,可堆了这么多花,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给他扫墓的人还真不少,”顾舟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和你长得不太像啊。”
说完,又觉得有点给老傅总戴绿帽子的嫌疑,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更像你母亲。”
傅沉无奈一笑:“我知道,何况他都死了,就算你不解释,他也不能跳出来揍你。”
顾舟咳嗽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这些花都是谁送来的?”
“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朋友或者生意伙伴吧,具体我不太清楚,他们来送花,也就是走个流程,做做样子,包括我来这里,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免得落人口实。”
傅沉说着伸手指了指:“这一束应该是我母亲给的,这一束大概是二叔,这个……红的,估计是我小叔。”
他不说,顾舟都没发现还有一束红的,仔细看了看,才看到那束花被压在了白花下面,只露出一点花瓣,估计是其他人看不过去,故意压住的。
他脑子里谢弦的形象又跃然纸上,问道:“那是什么花?”
“彼岸花吧。”
“呃……”
这谢弦,纯纯是来捣乱的吧!
傅沉:“这还算好的,我爷爷忌日的时候,他要给人家墓前摆满红色的彼岸花,还要在墓上贴对联,写一些表达‘你死得好’‘造福世界’之类的话,每年都弄这么一出,搞得都没人去给我爷爷扫墓了。”
顾舟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下限。
他正走神,手里的狗绳忽然一紧,傅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待不住,眼睛盯着某个方向,一个劲想要过去。
顾舟觉得奇怪,问它道:“你要去哪儿?来之前不是上过厕所了?”
傅重是条很有灵性的狗,一般情况不会这么不听话,出于好奇,他决定跟过去看看,心里想着都说猫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墓园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他跟着傅重走了一阵,最终在一座墓前停下。
但这个位置是空的,很明显,是一块还未售出的墓地。
顾舟看着坐在地上不肯再走的狗,莫名其妙道:“你耍我?”
却没留意,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没跟过来的傅沉,脸色微微变了。
第78章
傅沉皱着眉, 突然有种诡异的预感。
他抬脚朝顾舟走去,顾舟还在跟狗较劲,试图把它牵回来, 可边牧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起, 任凭他怎么拽,就是一动不动。
顾舟十分纳闷,心说这狗到底要干什么,回头想跟傅沉求助, 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只好道:“你的狗我拽不动,要不你来?”
傅沉接过狗绳,视线落向眼前这块无主的墓碑。
黑色的石碑上空无一字, 可他眼中却浮现出这块墓三年后的样子——在前世,这块石头上最终会刻上顾舟的名字,这块墓地会被他买下来, 在未来的十四年中,每年都来祭扫。
但是, 他的狗为什么会知道?
傅沉低头看向边牧,傅重也仰头看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人类难以理解的情绪,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了好半天, 旁边的顾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俩这眼神交流啥呢?你的狗到底看到什么了, 为什么不肯走?”
“顾舟, 我觉得有点问题,”傅沉唇角微抿, “这块墓,上辈子是我给你买的, 但现在一切重来,它还是未售出的状态,那傅重怎么会知道?”
顾舟茫然地看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露出无比震惊的眼神:“你该不是想说,傅重也重生了?”
傅沉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不然怎么解释它执意要过来?如果不是知道这块墓是干什么用的,它为什么赖着不肯走?”
“狗也重生了?”顾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又仿佛想通什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重生的源头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是你,你爱的人,和你爱的狗,对不对?”
傅沉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道:“傅重的重,其实是重来的重。”
顾舟微怔。
“我把它接回家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当初我也能像对它那样对你,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如果我可以顶住那些压力,留在你身边,无论把你牵连进怎样的纷争当中,只要我足够强大,就能够保护好你。”
傅沉说话时眼帘垂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像是看到傅重的第一眼就决定了想要养它,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也该决定进入你的生活,而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一味退让。”
“如果我在第一时间接近了你,你的母亲就不会离你而去,你不会遇到任轩,更不会因为任轩而忽略自己,病得那么重。”
“傅沉……”
“所以我给它起名叫‘重’,重来的重,重生的重。”傅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乞求,所以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是因为你值得,所以才有重来的机会,像任轩那种东西,可是不配重生的。”顾舟正色下来,伸手搭住对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就都让它过去,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未来。”
“你说得对,”傅沉抬起头,心中那一小片阴霾一扫而空,随后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怪异,“那它怎么办?”
两人同时看向狗,傅重似乎察觉到他们目光不善,居然乖乖地起了身,不再赖着不动了。
“真能确定它也重生了吗?”顾舟用指节蹭了蹭下巴,“说不定这块墓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比如风水好……不然你也不会选它不是?”
傅沉看他一眼,用眼神向他表达“你说这话自己信吗”,嘴上却没戳穿,而道:“有个方法可以验证。”
“什么?”
“你跟我来。”
两人回到他们之前祭扫的那座墓前,傅沉弯腰在一大堆花束里翻了翻,挑出几束不同的品种,在空地上一字排开。
顾舟心说当着死人的面挑拣他的花,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他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心里有点发毛,在内心默念“无意冒犯”,祈祷今晚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父亲不要来梦里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