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剪花枝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刺痛从手部传来,余贵妃何时受过这种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想事情太过出神,居然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锋利的剪刀。
“娘娘,你别动,我来处理。”夷苏脸色一变,立刻拿出纱布和伤药,帮她处理起伤口。
余贵妃看着夷苏忙碌的身影,内心涌上一股暖意。
在这里人人都想拉她下位,她厌恶皇帝,却不得不跟他装作恩爱夫妻,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被拉下来,丞相府和相关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但她何其幸运,经历这么多后,身边还有像小钦和夷苏这样,真心关心她的人。
*
在三位皇子来过一趟后,皇帝隔日就下旨,让余钦接手户部财政权。
这在朝中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无数人叫嚣着反对。
户部是油水最多的部门,掌握财政权的人能捞到的东西更多。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是内阁首辅一派的人占着的,为首辅拉拢大臣,提供了不少钱财支持,如今突然被皇帝拿走,让丞相儿子上任,可不就是摆明着他的心还在丞相那边吗。
有不服气的大臣悄悄找到皇帝,问他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可大臣这话,不知那句戳到皇帝痛点,当场让人气得把人骂了一顿。
对现在的皇帝来说,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的逆反心理就越重,越是想去做。
几次过后,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没人敢触皇帝的霉头。
让他们闭嘴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不少商贩跑到他们家送礼。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南朝大臣大多是以自己利益为主的自私者,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他们怎么可能再说反对的话,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从冤大头身上多搜刮点银子。
余钦顺利拿到财政权,在户部站稳脚跟。
余丞相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要财政权,但还是配合他,让他达成目标。
开始他还担心儿子不靠谱,没想到拿到财政权后,这小子管得有模有样,甚至出台了一个减少从商者负担,提高从商者地位的新政策。
南朝商人地位低下,甚至参加科举考试都会遭人冷眼。
很少有人愿意从事商贸行业,但一个国家想要钱多,商人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最初提起这个政策时,朝中不少文官反对,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和满身铜臭味的人为伍。
但没人知道余钦跟皇帝说了什么,第二天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让众臣按照余钦说的去办。
提高商人地位的政策颁布后,以京城商圈中最有名的殷家家主为代表,共同集资不少精贵的珍宝,找到户部门口,请求人送给皇帝。
更有甚者,甚至花钱为皇帝撰写颂扬功德的诗词。
皇帝看到商圈的人这样尊崇自己,心情别提多好,再一看周围除了耍嘴皮子外,毫无建树的大臣,他真心觉得余钦说的对,与其跟这些烂透的大臣混在一起,倒不如吸收些新鲜血液。
要是新血液都像商圈里的人这样,他不介意多扩招一点。
把玩着户部转送上来的血玉,皇帝如此想道。
而他浑然不觉,被他当作冤大头的商界人士正在和他信任的侄子私密谈话。
“小少爷,这次的事情我代表全体商人感谢您,您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殷家老家主头发花白,说话时全身控制不住颤抖,还想跪下来给面前的余钦磕头。
余钦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托起来:“您折煞我了,本来南朝大部分货币税收就是商贩上缴的,不说享受多好的待遇,正常人该有的东西肯定得有。”
这番话说的殷老家主老泪纵横,虽说南朝没有明令禁止商贩参加科举考试,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商贩后代不允许当官。
殷老家主有个嫡亲的孙子从小脑袋聪明,手不释卷,用夫子的话说,是个难得的神童。
他知道孙子心中志向高,想入朝为官,改变现状。
可偏偏他生在富商家,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前段时间有个自称是丞相府小公子的人找上殷家主,说他有办法帮忙,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殷老家主本来抱着将信将疑的心去见余钦,得知他要做的只是破点财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续发生的事情没有让他失望,商贩们的地位得到提升。
为了鼓励政策实行,朝中甚至空出来的几个职位,送给从商者担任。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官位,但总归是起了个好头。
试问,谁家没有子孙后代?
谁不想让子孙后代走上读书当官的道路,不再被人指着说,他是一身铜臭味的奸商。
这让从商者们一下有了希望,对未来生出更多憧憬,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和铜钱打交道,而是将更多注意放在民生上。
“以后我殷家为您马首是瞻,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殷老家主本想将准备的大礼送给余钦,但余钦没收,只能退一步,郑重其事的说下这样一句话。
余钦同样变得严肃起来,认真的说:“可能真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殷老家主道:“只要是殷家能做到的,您尽管开口。”
“边关战事吃紧,粮草衣服都是大问题。此时是夏季,还没那么多麻烦,等到了冬季,将士们没有衣服穿,肯定会冻死许多人。从京城运到的粮食,不少甚至会掺沙或者掺陈米。”余钦叹了口气。
殷家家主脸色也变得凝重,不用余钦说,他主动道:“我殷家虽然没有别的本身,但在商圈里还能说得上话,衣服粮草的事您放心交给我,我会找人集资屯一批足够的物资。”
这话正中余钦心思,他笑着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殷老家主摇头,“更何况这里面也有老夫的私心。”
人都有私心,他也不例外,要是曾经有人跟殷家主说这话,他肯定不会感同身受,或许还会觉得,改朝换代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他们从商者的地位已经够低了,甚至名声还不如乞丐。
但现在不同,扶商政策一出台,殷老家主对南朝,更准确来说,是对余钦个人,就有一种崇拜感和莫名的信任。
甚至只要是余钦说的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谁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并不觉得,有私心是件值得羞耻的事。
余钦大方的说:“只不过有些人的私心,带来的结果是损人利己,有些人的私心,带来的结果却是帮助别人。如果是后者,那反而值得骄傲。”
和殷老家主分别后,余钦悄悄从小宅后门离开。
此时已是深夜,他和殷老家主见面的地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巷小宅。
周围漆黑一片,时不时传出的几声鸟叫,打破夜里的安静。
余钦有点怕黑,尤其是走在这种漆黑的荒郊野岭,让他有种随时遇到鬼的错觉。
如果沈隋旸在身边,他还能靠跟沈隋旸说话减少害怕,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余丞相说的对,他不是小孩了,南。风不能一直依靠别人,得学会承担责任。
沈隋旸在边关打仗,他不说有多大的出息,起码不能被这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鬼神神影响心神。
余钦握了握拳,在心里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后裹紧衣服,低着头往前跑。
余钦不知道的是,被他当作榜样的沈隋旸,此时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
边关营地。
一群打赤膊的汉子围在火堆前,声音粗犷,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的音量不仅没压低,反而刻意放大,让人听着感到一阵刺耳。
正在吃烤肉的汉子说:“要我说,那京城来的五皇子,只会拖后腿。”
闻言,一个躺在草地上的汉子附和道:“就是,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想的,安排个毫无经验可言的皇子过来当主帅,这不是把打仗当过家家吗。”
“这五皇子要是识时务倒还好,怕的就是他没有金刚钻,还非揽瓷器活。”另一个汉子嗤笑,话里话外都是对半路空降来的五皇子的不满和不屑。
沈隋旸从京城带出来的护卫中,有一个人刚好经过烤肉的那群汉子身边,闻言怒道:“你们在这里乱说什么,不知道擅自议论皇子是重罪吗?!”
此言引来一通大笑,没有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谁不知道擅自议论皇子是重罪,严重的甚至会被砍头。
但说这话的,偏偏是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边关将士,大家最不怕的就是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法不责众,类似的一幕在军营各个角落上演。
所以被沈隋旸的人发现后,说话的汉子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老子说得有错吗?你让大家都来看看!”
其他人很给面子,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笑着说:“没错!”
护卫被这些无赖气得脸色通红,手颤抖地指着他们,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这副样子,又引来一阵笑。
这下军营的汉子们嘲笑的不仅是五皇子,连那个京城过来的护卫也一道嘲笑进去:“你们京城过来的人,都是这样没用吗,真是笑死我了。”
“我们怎么就胡说了,你跟那个五皇子说不准都没见过杀鸡的场面吧?那要是在战场上见到杀人,还不得吓尿?”
在京城当护卫和在边关杀敌不一样,京城的护卫从未见过血,可以说安逸惯了。
对于杀过不知多少人的边关将士而言,他们无异于温室里的娇花。
而现在,这些没见过血、只会拖后腿的家伙,居然成为他们的指挥官。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不怕死,但这不代表他们想死。
很多人都在心里埋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越想,这些士兵心里越是不满,围着护卫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内心不满的机会,否则迟早会憋死。
可不知为何,在他们骂的真欢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就连捧场欢呼的声音也瞬间消失不见。
意识到不对劲时,和护卫起争执的人立刻回头,开始警惕的环顾四周。
当众人看见站在吴将军身边,穿着劲装,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少年时,纷纷陷入沉默当中。
那少年竟是方才处于话题中心的沈隋旸!
和众人预想的气愤不同,他看起来甚至不像被议论嘲讽的人,相反十分平静,笑着说道:“我竟然不知道,大家对我意见这么大。”
吴将军板着张脸,阴飕飕视线扫过自己手底下的兵,当他看到众人脸上的不平和怒意后,也能明白他们心里的不满。
只是不满归不满,今天这一出实在不应该。
“训练完之后还这么闲?”吴将军冷着脸,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明天训练量加倍,看你们还有没有精力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话音刚落,他看了眼身边的沈隋旸:“五皇子,您意下如何?”
吴将军都把惩罚的内容率先说出来了,他要是反对,岂不是多加了一条无理取闹的罪名。
沈隋旸知道,这就是做给他看的戏。
但知道归知道,他表面上,还是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可有可不无地点头。
见五皇子没说反对的话,吴将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他手下的兵,如今发牢骚时不巧被五皇子看见,不罚一下,怎么说都过不去,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可罚重了,他又舍不得。
谁知一口气还没松完,五皇子有说话了。
“不过加倍训练就不用了,”沈隋旸笑着说,“不如诸位跟我打一场。”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一片哗然。
第68章 咕咕咕咕咕
吴将军差点被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话吓死。
他急忙开口:“五皇子, 您身份高贵,要是被这些兵蛋子伤到可怎么办。”
要是五皇子真在这些士兵手里受伤,那他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妨。”沈隋旸摇头, 视线落在那群跃跃欲试的士兵身上, 又说:“吴将军放心,就算真有人把我伤到了,不怪任何人。”
沈隋旸知道吴将军在想什么,但他想收揽武将好感, 这是一个难得的立威机会。
吴将军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他真想扒开这个五皇子的脑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水。
他是真想不明白,这五皇子祖父怎么说也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为何他却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拦也拦不住, 在场这么多人听着,既然他说不怪罪, 那肯定不好意思反水,大不了他让手下的兵, 打人时注意点分寸。
吴将军让开一条路。
一个时辰后, 吴将军神情恍惚地看着躺了一地的小兵,再看了眼轻轻松松将一个人摔在地上的沈隋旸, 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五皇子殿下,你……”他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隋旸扫了眼被打趴在地的一众人, 随手将耳边被汗水侵湿的碎发拨到一边, 听到这话, 朝吴将军看去, 笑着问:“吴将军, 咱们打一场?”
吴将军看着眼前虽然年轻,却身手不凡的少年,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