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赶着去上班的人来来往往,都在为生活奔波。
一辆低调却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驶过路面,引来一阵打工人的议论。
市中心医院。
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青年从黑色轿车中走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浑身散发出凛然冷气。
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接近的人。
从驾驶位上出来的助理脸上带着得体的笑:“老板,老夫人就在这家医院,我这就带您去见她。”
青年看了眼医院外部建筑, 不置可否的点头。
助理并没有发现, 身边的老板在看到三楼某处时,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此时的他,还在心里感叹。自从前段时间老爷和夫人车祸双亡、老夫人变成植物人后,刚刚成年的老板就被迫在一群即贪心、能力又不足的亲戚觊觎下接手家族事业。
现在的老板看上去变成了一块石头, 怎么也捂不热,更没有情绪波动。
真是可惜了, 明明以前先生不是这样的……
怪就怪老天不长眼,就像小说似的, 什么糟心事都被先生遇上了。
想到这里, 助理忍不住叹了口气。
青年没有在意助理在想什么,一步步朝医院门口走去。
这个时间段, 医院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吃饭。
他们经过前台时, 几个端着水杯的护士正围在一起小声聊天。
“哎, 三楼十一号病床的那个孩子也是可怜, 三岁大就被父母狠心丢弃。”
“估计是不想花钱, 毕竟那种玻璃人似的体制, 只能花钱砸着才能续命。”
话音刚落, 立刻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当时小孩运气好,裴氏正好启动儿童医疗慈善扶助,或许他都活不到这么大。”
“不过这次可能没这样好的运气了。”护士叹了口气,皱眉道:“前段时间,裴家出了意外,做慈善的资金也断了。支撑那孩子继续治疗的钱,还是护士部一起捐出来的,但估计也管不了多久。”
“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起十一号病床的人,护士们情绪都有些低落。
那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在三岁被好心人资助,继续在医院治疗时,动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身上的伤口连他们这种见惯生死的护士都看不下去。
可那个小孩从来没有哭过,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你。
看着让人心疼。
有一次,一个刚入职的年轻护士看不下去,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哄他高兴,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在护士查完房打算离开时,突然拉住她的手,红着脸笑着说谢谢。
那一刻,年轻的护士觉得自己看到了小天使。
从那天起,经常有人会送糖给那个小男孩。
但那些糖,小男孩只吃了很少的几粒,剩下的全都妥善保存好。
有护士好奇问过,他说要送给其他小朋友吃,这样他们就不哭了,护士姐姐也可以工作轻松点。
几句童真的话,赚足护士们的眼泪。
怎么会有这样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孩呢。
本来以为,靠着裴家的资助,他能一直接受治疗。谁承想天灾人祸一起砸下来,裴家当家的几个大人物,全都因为车祸,死得死、残的残。
至于捐给医院的慈善基金,也在裴家支系的人同那个年轻的继承人争权夺势时暂停。
时运不济,说的就是现在。
护士们都是一点点看着小孩努力挣扎、积极向上的长大的,怎么舍得让他因为接受不到治疗而死。
但她们只是一群工资有限的护士,就算筹资,也只能维持几个月的昂贵医疗费。
至于几个月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板?”助理见裴瑜辞突然停下,有些惊讶的出声。
裴瑜辞眸光微闪,继续往前走。
助理看了眼围在一起叹气的护士,再看了眼裴瑜辞,心里有个猜测。
老板刚刚不会是在听那些护士说话吧?
想到这里,助理试探着说:“老板,前段时间您表姑爷说继续做慈善事业,就是浪费钱,让人把裴氏的一切慈善基金都停了。”
只不过,他说的只是表面上的浪费钱,实际上是在挑衅裴瑜辞。
之前老板都不爱管闲事,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就没上报给老板听。
但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说的话后,老板居然皱眉了。
助理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干脆闭嘴不说话。
电梯到达顶楼的VIP病房。
裴瑜辞对助理说:“你先回去工作,这里有我就够了。”
“行,您出来后打电话给我,我让司机准备车去借您。”助理知道他想和唯一的亲人多待一段时间,没多思考就答应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裴瑜辞探望过病人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找司机回去,而是径直朝那些护士说的三楼走去。
这并不是裴瑜辞第一次来这家医院,他知道这里病床顺序是怎么排的。
和VIP单人病房不同,三楼是普通病房,一个病房里有两到三个病人。
十一号病房靠窗。
裴瑜辞刚走到病房门边,就看到一个穿着医院病服,看着窗外的少年。
明明是毫无血色的脸,但却精致好看到让人难以置信。
那一瞬间,裴瑜辞心中莫名想到一个比喻。
他就和摆在橱窗里的玩偶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精致外表,但比琉璃还要脆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掉。
可即便如此,少年眼中依旧带着耀眼的光芒,丝毫不见低落和死气沉沉,坚强到让人心疼。
病房内的护士仿佛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立刻露出笑,就像小太阳一样暖人,让人看着心里就暖融融的。
裴瑜辞抿唇,站在外面看着他,心中难得泛起波动。
他想:原来当初那个小孩,都长这么大了。
*
说起来,s市中心医院和小瑜辞很有缘。
作为豪门世家,裴家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和医院。
但在裴瑜辞小的时候,意外生了一场难治的大病,差点没挺过来。
治疗时,私人医院发现,其中有个器材只有s市中心的医院才有。
当晚,病情复发的裴瑜辞,被转院到市中心医院。
为了方便治疗,他的父母将他和管家留在医院,自己则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生病的人格外脆弱,尤其是生死攸关的大病。
才6岁的小瑜辞心里是知道的,他的父母身上还背负着千万个家庭的命运,自己不应该任性。
但知道归知道,他的心里,终归是不高兴的。
某日管家出去买东西时。
小瑜辞看了眼外面晴朗的天气,难得起了出去走走的想法。
可他刚下楼梯,走到三楼时,就被在那里开单子的管家发现。
医生说裴瑜辞现在要休息,管家也一直没让他出病房玩耍过,没有人想过小瑜辞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
之前他没有出去玩的想法,因此对管家的决定没说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他想出去走走。
实际上,小瑜辞是个很固执的人,就算当时才六岁大,这种性格也初见雏形。
一场争论过后,小瑜辞得到出去的权利,但他心里并不高兴。
因为父母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过来看他,只是在电话里说了句注意分寸。
裴家父母在裴瑜辞刚出生时,便对他寄予厚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报了很多学习班,因此小瑜辞比同龄小孩早熟很多。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关爱。
就在小瑜辞独自坐在花园长椅上,不高兴时,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小号病服,长得又软又可爱的小男孩出现了。
小男孩很矮。
小瑜辞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最多到自己腰那里。
他的脸色很白,但弯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而脸颊处那凹陷的小酒窝,让小瑜辞的手下意识动了动。
好想戳一下。
“小哥哥,你在不高兴吗?”他问了一句。
小瑜辞皱眉,刚想说没有,手中就被塞了几颗糖。
“生病是不舒服。护士姐姐说过,不舒服的话,就吃一颗糖,这样就可以高兴起来了。”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身体十分瘦弱单薄,完全没有他那个年龄该有的肉质感。
灿烂的笑容几乎刺伤小瑜辞的眼睛。
他攥紧手中的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就在这时,急匆匆赶来的护士找到他们。
“小钦,怎么在这里待着,当心突然发病,很危险的。”年轻的护士蹲下来,心疼的摸了摸小男孩。
“护士姐姐,我马上回去。”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身边的大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本来不想下楼的,但他从三楼的窗户看到孤零零一个人坐着的大哥哥,犹豫片刻后,还是想着过来看看。
这个大哥哥和他一样在生病,生病很难受,特别是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会更加难受。
他有护士姐姐的安慰,但大哥哥没有人安慰。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安慰大哥哥。
小钦舔了舔嘴巴里的奶糖,幸福的眯了眯眼睛。
“快回去吧,该换药了。”护士这才松口,她朝小瑜辞点了点头,拉着小钦的手离开。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小瑜辞在心中默默地想,原来他叫小钦啊。
小瑜辞不知道再次听到小钦的消息,会在那样的情况下。
自从那天在花园分开后,小瑜辞就经常在花园坐着,等小钦下来找他玩。
小钦也没有让他多等,每一次都会在他下楼没多久,出现在花园里。
渐渐的,小瑜辞知道这个小男孩患了难治的衰竭病,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心脏也不好,根本不能动大手术、只能采取保守治疗。
“爸爸妈妈有事,给医院留下一笔钱,很久没回来了。”小钦晃了晃小短腿,眼中有些落寞。
小瑜辞的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但他看着小钦,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或许是他多想了呢,像小钦这样受欢迎的小孩,怎么可能有人舍得丢下他。
但事实证明现实是残酷的,小钦的父母再也没有来过医院,供他治病的钱快花完了。
在去花园的路上,小瑜辞听到了闲言碎语。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听了很久,觉得上天真的很残酷。
小钦今天没有来花园。
小瑜辞和照顾小钦的护士问过,是他情绪波动过大,还在动手术。
“小钦听到周围病床病人的聊天,知道父母不要他了。”护士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最麻烦的是,他的父母留在医院治疗卡里的钱快用完了,就连这笔钱也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集资的。”
——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这句话护士没有说,但他们都明白。
小瑜辞握紧了拳头,离开三楼后找到管家,拨通父母电话。
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就是裴家父母。
但裴家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
为了让父母出手,他把自己身体变好,归结在小钦的陪伴上。
这话也不是瞎说,因为他的身体确实休养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舍不得小钦,才没有说出来,离开医院。
裴家父母怎么可能放任儿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因为钱不够而死,大方的出手帮了这个忙。甚至以裴瑜辞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儿童基金。
但此时的小瑜辞,已经回去,继续上那些复杂难明的课了。
作为回报,小瑜辞的课程和时间安排的更满,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更别说去医院看小钦。
小瑜辞开始拼命学习,连着跳了好几次级,成为上层社会圈子里,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等他学习完所有的课程,终于有时间去医院看小钦时,家中又因为那些亲戚的贪心不足,引来一堆麻烦事。
裴父当时就预料到未来不会平静,利用空闲时间,逼着裴瑜辞去公司帮忙。
一来二去,就拖延到裴家父母和老太太出去玩的路上,被人动手脚出车祸。
在外人看来,父母双亡后的裴瑜辞很少有情绪波动,更不会有软肋,没有人知道这只是裴瑜辞做给他们看的。
在接触到公司事务后,裴瑜辞就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他露出一点对小钦的在意,就会有人对小钦下手。
本来裴瑜辞都做好把一切处理完,再去找小钦的打算。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居然在看望老太太时,措不及防听到小钦的消息。
从助理口中得知那些人断了资助金时,裴瑜辞难得动了怒气。
但好在有护士帮忙筹钱,没让小钦出事,否则他就算拼着两败俱伤的代价,也不会放过所有人。
思绪慢慢回笼。
裴瑜辞定定地看着病房里的那道身影,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比任何事物都要特殊地存在。
裴瑜辞想的太过入神,并没有注意到看着窗外的人,视线往这边稍微偏移了些。
他知道裴瑜辞对视线十分敏感,在被发现前就收回了目光。
“系统,是他吗?”余钦看着窗外,又长又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系统卡壳很久,弱弱的说:“是的。”
“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他的。”余钦叹了口气,有些懊恼道:“护士也是人,那些工资还得维持生活,怎么可能全供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