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这个人终于不再闹,环着他腰的劲头也越来越小,程水北轻轻地把章慈安推开,将自己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空调温度开得极低,章慈安出了汗待会儿肯定要闹头疼,程水北关了空调,拖着自己疼到麻木的身躯下地绕到另一边去。
要把章慈安扶正盖好被子的时候,程水北终于察觉出来些许的不对劲。
眼前的这个章慈安,眉目清秀,是章教授一贯的俊朗风骨没错,可年轻人的脸和身躯以及超人的体力都在告诉程水北,这不是他记忆里的章慈安。
地上七零八落的堆着两人的衣服,程水北从衬衫和裤子的缝隙里找到一个证件。
贴着少年的白衬衫证件照的小绿本本,程水北收拾东西的时候见过,那是章慈安的高中毕业证。
而章慈安此刻的模样就和证件照上的一模一样。
程水北手握小绿本看向床头闪烁的诺基亚屏幕——2005年7月14日。
十八岁的程水北,回到了章慈安的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自己的完结文《无常谢卞》
人死以后,所恐惧的东西就会变成煞,煞魔困扰着亡魂,也纠缠着沉沦的过路人。
“谢必安,你屠戮地府,罪过无极。我奉神君之命,前来取你性命!”
那人黑袍猎猎,站在无妄城前喊话。谢必安只是轻笑:“谢某站着,请君自便。”
刀刃从脖颈划过,谢必安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恶鬼会留下什么样的煞。
一身白衣从高处坠落,他弥留之际,看见行刑的黑袍人竟然飞驰而来接住了自己。
“傻子,我带你回人间。”
——杀了我的人,救了我
人间太遥远,谢必安不敢肖想。可眼前白光越来越亮,他再次睁开眼,斩杀他的那个人安坐在床前,吻上了他的额头。
“我是范无救,你是我养大的小孩儿,你叫谢卞。”
——杀了我的人,亲了我
谢必安,谢卞。
第03章 第一年(2)
2005年,程水北应该才10岁,不会遇到喝了酒的章慈安,也不该躺在这样一张床上。
如果程水北从八楼跳下来没死成是阴差阳错,那这莫名的重生就来得更不讲道理。
程水北被这么刺激了一番,神志终于清楚。
床头的手机不停闪烁,程水北犹豫之后,还是拿了起来。
滑盖诺基亚的彩屏上闪烁着两条短信的提醒,章慈安药劲过了昏睡不醒,程水北不道德地点了开来。
【妈妈】:小慈,毕业聚会开心吗?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爸想和你聊聊高考志愿的事情。
【癞子】:慈哥,对不起,昨天是兄弟不够意思,提前准备“惊喜”没告诉你。昨天我也喝多了就没送你,幸好你朋友来接了,真不好意思,有空我去你家给你道歉。
等一下。
程水北有点懵。
现在的情况,不光是重生这么简单,甚至连他和章慈安开始的契机好像都变了。
2013年程水北生日宴上的那一杯酒,变成了章慈安十八岁高中毕业聚会上的兄弟玩笑?!
2005年,程水北本该才十岁,不能成为章慈安的什么救急的朋友。
朋友?程水北翻起章慈安的通讯录,想找到那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看看十八岁的自己算是章慈安的哪门子朋友,可他从头翻到尾看了三遍,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程水北有个猜想:该不会他是见色起意,把喝多了章慈安拉到旅馆强行一夜情,结果没想到章慈安被兄弟坑了,自己吃苦了吧?
程水北侧目,章慈安呼吸匀称正在梦想,少年英俊的一张脸很有被人见色起意的资本。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猜想很有可能。
程水北企图安慰自己:萍水相逢,一夜没情。
看着章大佬睡梦中的样子,他决定先跑为敬。
无论如何,章慈安醒来不能看见他。
上辈子章慈安睡了他之后一心想负责,两人的关系就一直不明不白着,人人只知道精英人才章慈安没有结婚,不知道他有程水北这样一个伴侣。
直到后来他俩的关系被多事的人传到网上。
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被社会接受,但章慈安不行。
章教授是学术先锋,为人师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事情发生后不久,章慈安就被领导叫去谈话取消招生资格,手底下的学生也被陆陆续续转给了别人。
原本风光无限的学术翘楚,一夜之间成了研究所不可多言的秘辛。
程水北看在眼里。
他这二十六年活下来,母亲改嫁,父亲死了,哥哥也死了,就剩他自己孤零零地活成了个祸害。
二十六岁的祸害心灰意冷,跳楼了。
稀里糊涂死后重生,程水北也是一样的想法——只要两人不相见,章慈安就不会想着负责,八年的孽缘说不定就不会重来。
反正章慈安一觉醒来看不见人,也不会知道他睡的是谁。
程水北顾不上身上的疼,在地上的一团乱里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收拾地上乱摊子的时候,程水北怎么也找不到枣红色的袜子,只找到一黑一白两双袜子。
大约十八岁的章慈安还没有那样奇怪的癖好。
程水北愣了一愣,将章慈安的东西整齐码在床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2005年的江朔,只是广袤大地上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北方小城市。
这里不依山,只傍着一条称不上是大江的小河流,生活缓慢,发展落后,和十几年后的禹南更是天差地别。
程水北走出旅馆,通过周围街景判断,这是他读高中的学校附近。
一大早,暑假补课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几年前程水北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可这是十六年前。
程水北揉着酸疼的腰,躲开人流,找了个角落猫着想他10岁那年的事情。
程水北起先是不叫这个名字的,他叫程北,还有个叫程南的孪生哥哥。兄弟俩和父母住在江朔城西的商贸区,日子清贫却自在。
好景不长,程北八岁那年,父母感情破裂离婚,哥哥继续跟着父亲,母亲何明穗带着弟弟改嫁了一个有钱人,搬进了城东的别墅区。
兄弟俩从此一个山南,一个水北。
程水北后来没怎么见过哥哥和父亲,因为他跟着何明穗离开后不久,也就是十岁那年,父亲程文秋就病死了。
紧跟着程山南也失踪了,程水北再看见哥哥是在新闻上,被拐进山窝里的孩子因为想逃跑回家找弟弟,叫人虐待致死。
这一切,都发生在程北刚变成程水北的那几年。
“2005年7月14日……”程水北喃喃自语着,忽然不顾腰酸背疼,撒丫子就往西边跑。
如果时光重来,如果他真的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就意味着,他可以见到尚在人世的父亲和哥哥。
程水北一路跑,从江朔高中跑到商贸区,却在距离他们破旧出租屋一个路口的街头胆怯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毕竟2015年不该有一个18岁的程水北。
可见一面父亲和哥哥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在程水北的心里发疯一样生长。
见一面吧,哪怕明天就死去。
程水北站在微凉的晨风里,站在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激动得像个久别回乡的游子。
“玉米茶叶蛋,牛奶方便面——”
街角的报刊亭的破喇叭里传来叫卖声,程水北站在人家报刊亭门口挡着生意,惹来了卖货老板的嫌弃:“小伙子你不买就往边上稍稍,别挡了我的门脸。”
程水北后知后觉地让给道,站在离报刊亭不远的地方继续思索自己的命运。
可这个世界好像存心和他作对,他激动的心情刚酝酿到一半,又被擦肩而过的一个小屁孩险些给撞倒了。
“爷,拿个茶叶蛋,不,拿两个!”小屁孩跑到报刊亭门口,扒在桌子边上晃悠着和老板套近乎。
那老板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伯,刚赶走程水北,心情不甚舒爽,拿着握成卷儿的故事会在小屁孩脑袋上来了一下:“慢着点,锅都给你撞倒了!”
说完,老伯接过小屁孩递过来的一块钱,在锅里捞了两个大个鸡蛋拿塑料袋装上:“怎么今天舍得吃两个了?”
小屁孩伸手去接塑料袋,嘿嘿地笑着:“爷,今天我生日,我爸吃一个,我吃一个!”
“这么大日子啊,那爷再搭给你半截玉米,甜着呢!”
程水北注视着老伯塞进塑料袋里的那几乎上可以称为一整根的“半截玉米”,忽然觉得这小屁孩的声音有些耳熟。
买到茶叶蛋的小屁孩说完谢谢,提着塑料袋蹦蹦跳跳往回走,正巧又从程水北身边过。
“程南,跑慢点!”
“知道了,爷!”
衣着简单却干净的十岁小屁孩,只比他早五分钟出生的哥哥,程南。
程水北终于看清了哥哥的脸。
十岁的程北在和母亲改嫁的有钱后爹斗智斗勇,为每天摔了多少钱的好物件洋洋得意。
十岁的程南在为父亲的病忧心,为一块钱能买两个茶叶蛋还能多搭半截玉米欣喜雀跃。
程水北死前都没有落下的那滴眼泪,终于在此刻脱离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基友的都耽新坑
咸鱼反派他过分傲娇[穿书] by/秋夕夜雨
表明一本正经其实怂得要死受+X+酷拽狂霸帅实则贴心小棉袄攻
一句话简介:想当咸鱼却和男主HE了
第04章 第一年(3)
“你是谁,怎么哭了?”
程南察觉到报刊亭旁边那个突然落泪的男子,拎着鸡蛋和玉米停在了他面前询问。
我是你弟弟,程北。
程水北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18岁的弟弟和10岁的哥哥面面相觑。
程南身上的浅蓝色短袖已经浆洗得发白,胸前的机器人图案脱落一半,下摆奇短,几乎要露出肚脐。
程水北曾经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那是几年前一家四口最后一次逛街的时候买的,他的那件后来被母亲和继父新出生的儿子泼上了牛奶,又被保姆自作主张地丢掉了。
而程南却把这样一件不合身的短袖从八岁穿到了十岁。
“今天是我生日,”程水北抹了把眼泪,看着程南手里的塑料袋,“我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所以看见你买鸡蛋吃,有些难过。”
他撒了谎,他的哥哥就在对面站着,却因为隔着十六年的光阴,不敢相认。
程南听他说完,立马开始翻口袋,似乎想再掏出来个一块五毛的,却只能敞着两个漏风的裤子口袋尴尬地笑了笑。
程南最后从塑料袋里拿了一个茶叶蛋出来,搁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递给站在树底下默默哭泣的异乡人。
“吃个鸡蛋吧,我爸说的,过生日吃个鸡蛋,一家人就圆圆满满。你家人一定会想你的。”
程水北听到他提程文秋,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止不住的势头。
他们小时候,程文秋的身体还能挣钱,每回兄弟俩生日,程文秋下班回来总会从街边的蛋糕店买收摊时候打折的纸杯蛋糕,廉价的边角料配上夸张的彩色奶油花,程水北和哥哥吃得满脸都是。
后来去了禹南,玻璃窗里形形色色的精致糕点数不胜数,程水北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
父亲母亲离婚的头一年,家里条件已经很不好了,程文秋没有花钱去买杯子蛋糕,只煮了两个鸡蛋给兄弟俩吃。
程文秋摸着程南和程北的脑袋,笑着说:“一人一个,吃完了长个子,一家人圆圆满满!”
程水北明明记得自己和哥哥当初将鸡蛋吃得一干二净,一家人却还是没有圆圆满满。
程水北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接过鸡蛋。
程南立马欢呼起来:“生日快乐!你快乐,我也快乐!”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就是程水北记忆里活泼聪颖的哥哥的样子。
茶叶蛋上已经有了裂缝,程水北甩甩手就要剥壳,程南忽然想起来什么,跳到跟前打断他的动作。
“等一下,你快滚!”
“什么?”程水北不解,差点儿以为哥哥是在骂自己。
程南见说不明白,直接将茶叶蛋拿了回来,贴在旁边的树干上滚动起来:“吃鸡蛋之前先滚一滚,就能长命百岁。”
10岁的程南将鸡蛋滚得极为虔诚,并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弟弟在26岁的时候选择跳楼自杀,没有长命百岁。
程南把滚好的鸡蛋重新放回程水北的手心里:“喏,吃吧!”
和长命百岁犯冲的程水北轻轻剥开还有些烫的茶叶蛋,将蛋清掰开,自然而然地把蛋黄拿出来塞进程南嘴里。
做完这个动作,他还没来得及吃到嘴边的蛋清就愣住了。
程水北挑食,向来吃蛋白,小时候把蛋黄塞哥哥嘴里,长大了把蛋黄塞章慈安嘴里。
是以他那么自然而然,对着眼前的“陌生”小屁孩,又一次做出了这个动作。
程南也有些意外,不过犹豫两秒还是把蛋黄吃进了肚子里,边吃边笑着为尴尬的程水北解围:“我也过生日,一人一半刚刚好!”
程水北自诩掉进泥坑里也能就地打滚儿,可他的哥哥程南却面带微笑地挣扎在更深的泥坑里。
“嗯,刚刚好,”程水北挤出来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容,“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