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亭话头停住。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顾云起。
谢兰亭本来想先问念婉儿肯不肯与他一起做戏,若是不肯,他再问问余下的人——百里无恨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没想到有人还挺积极,自行请缨。
谢兰亭:“那就麻烦闻人跟我一道吧。”
对,谢兰亭现在还只知道顾云起的假名“闻人云”。
其余人也没意见,包括百里无恨,毕竟要诛灭邪物的前提是它得出现,镇长忙道:“那我立刻去准备喜服。”
先前是一男一女,这会儿都得要男子款式,好在镇上大家知道仙长来除妖,很乐意借出喜服,找衣服不难,不过毕竟喜服都是量身定做,借来的衣服即便身量接近,也很难完全合身。
镇长找了屋子给他们换衣裳,成套的喜服太繁杂,谢兰亭便只换掉了外袍,等他换好出门时,顾云起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谢兰亭猝不及防被那身红衣晃了眼。
洛城花烛有玉郎,红衣胜火度春风。
谢兰亭虽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却偏爱顾云起这般长相,鲜衣怒马,丰神俊朗,在大好的景致里明朗生动,直直撞进人心坎里。
穿越一趟处处倒霉,这冰冷的世界,只有英俊的颜能温暖一下颜狗的心。
谢兰亭在看顾云起,而顾云起也在看他。
仙君的身姿自是没话说,君子翩翩,灼灼红衣衬得他肤色更惹眼,让人忍不住摘了他面具,一窥真容。
谢兰亭走到他面前笑:“你穿着挺好看。”
顾云起真心实意道:“你也是。”
“奉承我呢?我连脸都没露。”谢兰亭理了理袖子,随口道,“对了,还没问过,你今年多大?”
顾云起:“再过些时日就满二十。”
他跟谢兰亭定好的成亲日,就是他的生辰日。
二十啊,正是从少年到青年的过度,谢兰亭感慨,等过两年青涩全退,那又该是何等俊美潇洒,我穿越的时候也才二十二,差不多……等等,谢兰亭捏着袖子,忽然认清了件事。
二十二岁那是他自己的年龄,但是现在这个身体,揽月仙君芳龄一百,非常修仙。
谢兰亭脑子里应景地冒出画面:一头沧桑的老牛正慢慢嚼着鲜嫩的绿草。
谢兰亭:“……”
他赶紧把脑子里画面拍了出去,别闹,他灵魂可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好小年轻!再说,不过假扮一场夫夫,什么实质性内容都没有,不能算老牛吃嫩草!
谢兰亭一拂袖,睁眼说瞎话:“嗯,那我俩年纪差不多,我看你也别叫我‘前辈’了,就叫我名字吧。”
顾云起假装不知道揽月仙君已经年过百岁:“不好唐突,我就称呼你曲兄吧。”
比前辈好啊,听着没那么老,谢兰亭满意拍拍他的肩:“走吧,闻人。”
他们在布置好的喜堂里开始行三拜之礼,跟百里无恨和念婉儿先前一样,走同一遍流程,镇长身兼数职,在旁边高声唱礼:“一拜天地——”
明知道只是演戏,谢兰亭拎得非常清,但第一拜下去的时候,他心底有种东西莫名被拨动了下,就好像心脏不受他脑子支配,自顾自欢快了一下。
什么莫名其妙的?谢兰亭不解,跟着再拜。
“夫夫对拜!”
随着镇长最后一声落下,两人转过身面对面,齐齐弯腰,三拜已成,刚准备起身,一阵大风突然从敞开的门外席卷而来,吹得灯笼四歪门框“框框”作响,摧古拉朽声势浩大,将二人喜服的衣摆吹得翻飞。
谢兰亭和顾云起倏地抬头:来了!
镇长惊叫一声,在狂风中睁不开眼,忙扯着嗓子吱哇乱叫:“就是这个,啊啊啊!”
他被邪风吹得睁不开眼,自然也不会看见风里迅速飘来一团漆黑的浓雾,浓雾中阴恻恻地伸出一只雪白的骨头爪子,跟往常一样直勾勾探向穿着喜服的两人,眼看就要把喜服拽进手里,忽然听到“咔擦”一声。
骨头爪子:“?”
喜服不给拽,剑可以给你拽一下。
谢兰亭手持长剑送进骨头爪子里,骨骼与冷硬的剑身发出刺耳碰撞声,红袖在风里翻飞,谢兰亭利索挥砍,骨头爪子连着黑雾一起撞上了墙,“咚”地一声,整个房子都在剧烈的撞击中抖了三抖。
黑雾“啪嗒”掉在地上,罡风骤然停下,除镇长以外,所有人都靠近了那团黑雾,念家护卫若有所思瞧了谢兰亭一眼:黑雾飞速掠上前时,他都没看清谢兰亭如何出的手。
谢兰亭执剑而立,当他握剑在手时,周身气氛肃然清冷,谢兰亭挽了个剑花,看着黑雾散去,露出里面东西的样貌:“终于等到了……什么玩意儿!?”
剑花挽到一半,以非常不潇洒的姿态弹了弹,谢兰亭尾音跟着弹,差点变调,因为黑雾散去,竟露出一具雪白的人形骷髅来!
谢兰亭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妖魔恶兽,胆大得可以云端蹦迪,独独对各类恐怖片避之八百里,不分中外不分古今,也不分品种,屈服在了人们自己吓自己的想象力中。
是的,揽月仙君他——怕鬼。
谢兰亭脊背窜上凉意,往后退了一步,大脑飞速运转,迫使自己冷静分析:淡定,这个世界里应该没有真的鬼!
对,按照原著的设定,所有的“鬼”都是人们的妄想或者误认,这个世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怪物,唯独没有真正的鬼。
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
谢兰亭想到这里,终于冷静了点,不过虽明知没有鬼,但面前这具森森的白骨还是看得人发憷,它撞上墙,扯下一截喜堂中的红绸,鲜红绸缎搭在白骨上,恐怖片效果拉满,白骨“咔哧咔哧”仰起脑袋,两个黑黝黝的空眼眶跟谢兰亭来了个对眼。
——谢兰亭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惊恐之下直接提剑劈过去的冲动。
他方才后退的动作看着像给百里无恨等人让位置,只有顾云起注意到他肩膀骤然紧绷,握剑姿态不如方才自然。
顾云起看了看谢兰亭,又看了看面前的白骨,心说自己应该想多了:揽月仙君是杀伐剑修,砍过成山成海的妖魔邪怪,不至于被一副白骨架子吓到。
作者有话要说:
洛城花烛有玉郎,红衣胜火度春风。(唐诗《初宵看婚》: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本章看点:百岁仙君假装小年轻;逃婚夫夫披新衣;揽月仙君怕鬼之谜
顾云起:仙君不可能被区区白骨吓到,我想多了
谢兰亭:卧槽什么东西!!!?
第08章 见过遛猫遛狗的,没见过画风这么清奇的
谢兰亭轻轻吸了口气,装作没事人似地出声:“就是这东西掳走了新人?”
白骨比想象中的弱,在墙上一撞就散架大半,胳膊掉了俩,腿骨折了,脊柱跟身体弯曲成个非常不自然地弧度,它张嘴上下牙齿“喀喀”打架,没有发出人声。
谢兰亭忍着不适认真瞧了瞧,几乎和顾云起同时出声:“傀儡?”
念家侍卫拿剑拨了拨骨头,白骨张嘴一口咬在剑鞘上,咯崩了两颗牙,声音听得人耳朵发酸,他点点头:“是傀儡,看来它只是个跑腿的,幕后另有其人。”
镇长早就远远缩到一边,闻言从椅背后冒了个头,哆哆嗦嗦道:“那那那能抓住幕后黑手吗?还还还有那些失踪的人……”
看清只是个傀儡,谢兰亭心不加速腿不抽了,仙风道骨的模样瞬间回到身上,傀儡而已,当它是个提线的标本就行!
“顺着傀儡术,能找到驱使它的主人。”
谢兰亭提了提剑,在骨头上刻术法,他还有句话没说:拿死人白骨当傀儡使,被掳走没能回来的那些人……凶多吉少。
白骨费劲扭动着身体,想要逃,顾云起捏着红绸的一端使劲收,将它捆圆了,只能老老实实被谢兰亭刮骨。
谢兰亭符文最后一笔落成,白骨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闪过一抹红光,整具骷髅架子嘎嘎乱响,扭曲的脚骨贴着地面飞速抡了起来,眨眼间便冲到了门口,要不是顾云起手里还捏着红绸,肯定就被它跑了。
“它要回主人身边了,”顾云起拽紧了红绸,“速度太快了,不能松开,我们……”
谢兰亭:“好说,那就溜着它走。”
于是乎,紫花镇上出现了一副奇景,五个衣着靓丽的人走在一处,为首那个戴着面具身姿翩然的男子,只见他手里牵着条红绳,绳子的前端拴着飞速奔跑的东西,定睛一看,不是狗不是猫,居然是团缺胳膊断腿的白骨!
镇民们纷纷惊恐避让,但发现没什么危险后,又忍不住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再靠近一点点,看个好奇,毕竟见过遛狗逗猫的,还没见过遛骨头的!
“镇长请来的仙人可真厉害啊!”
“一定能把他们找回来吧,仙长,求求你救救他们!”
百里无恨转过脸去跟镇民们道:“诸位放心,我一定会驱除邪祟,救出大家!”
有些丢失儿女的夫妻也在人群里,互相搀扶着,闻言垂泪,连连祈求,将百里无恨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谢兰亭遛着白骨,只是轻叹。
百里无恨的话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说话的人,百里无恨才不是为了安慰镇民,他只是享受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百里无恨余光去观察念婉儿的反应,却发现念婉儿盯着谢兰亭和顾云起的背影,并没有注意他。
百里无恨心里涌起不悦,语气却依然柔和:“婉儿,你好像有心事?”
“无恨哥,”念婉儿声音有点蔫蔫的,也很疑惑,“为什么我俩假扮不行,他俩就可以呢?”
镇上被掳走的六对新人都是异性夫妻,在所做的事都相同的情况下,没道理他们不行,谢兰亭两人就行啊,他们之间差了什么?
念婉儿百思不得其解,她和百里无恨之间分明还多了互相爱慕的优势,据她观察,那二位至多是熟人罢了,为什么?
百里无恨也觉得奇怪,虽然他对念婉儿的感情都是装的,但那邪祟要是真能老远分辨出来,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还可能只窝在个小镇里坑害普通人,他也不明白,只好说:“见了邪物就知道了。”
五人牵着白骨出了紫花镇,到了镇外,白骨身上绕起黑雾,离地飞了起来,谢兰亭牵着它像放了个风筝,他有意放松些红绸,几人一路追到几里外一座山前,黑雾散了,白骨从半空掉落在地,慢吞吞往山上爬去。
山间有薄雾,有迷阵效果,如果不是跟着白骨很容易迷路,要破阵也不难,只怕惊动山里的东西。
为了赶时间,谢兰亭和顾云起没换衣裳,披着喜服就出来了,红衣在雾里倒是显眼,走到山坳处,雾散去,露出一排树……和上面挂着的东西。
念婉儿低呼一声捂住了嘴:树上挂着整整齐齐八件喜服!
刺眼的红衣在山风中轻轻摇摆,张扬又诡异,谢兰亭倒吸一口凉气,幕后黑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爱搞恐怖片!!
但他这口气吸了一半便骤然停住,不为别的,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风再一吹,将喜服大幅度撩起,便让人看清了背面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臭味是发酵的血臭味儿。
味道太浓了,念婉儿险些被直接熏吐,顾云起也忍不住往谢兰亭身边靠近,仙君身上的灵药味儿好歹能冲淡一点呼吸间的臭气。
顾云起平时不喜欢的清苦味道,在此刻觉得真是格外清香。
谢兰亭拿袖子挡住口鼻,诡异场景带来的惊吓被担忧取代,他心沉了下去,看这个架势,失踪的新人怕是没了。
白骨扒着土壤就往山坳里跳,几人只好再度跟上,山坳底居然还有个洞,白骨拖着残缺的身躯,在洞口扭动起来,骨头发出不美妙的脆响,仿佛是个信号,山洞外的空气波动一瞬。
众人立刻警惕地捏紧自己的武器,洞内飘出个刚睡醒的声音,懒懒散散没什么劲,拉得也很长:“怎么回来这么慢?”
此人说话像嘴里含着东西,吐字不清,白骨持续动着骨头继续发出声响,那声音又道:“来了……吓晕过去了?这回抓的人又没哭声。”
伴随着臭味,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从山洞里冒了头,刚露了个尖儿,百里无恨就提着剑砍了上去。
“什——你们是什么人!?”
念婉儿把符咒甩了出去,给百里无恨掠阵,啐道:“你也配知道!?”
谢兰亭松了红绸,白骨在地上打滚两圈,最终不动了,他跟顾云起站到旁边,任凭另一头打得火热,念家护卫看他们如此识趣,便专心致志给小姐少爷护起法来。
跟他们打起来的幕后黑手——不只是黑手,整个身躯都是黑的,有人形,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白得吓人,没瞳孔,只有眼白,随时一个眼神都是在翻白眼。
“‘剥皮郎’,喜食美人肉,披人皮。”顾云起皱眉,“当年剥皮郎的族长动到妖王小儿子头上,妖王一气之下把他们灭了族,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谢兰亭观察了下周围,发现某处空地上列着几排小土堆,像极了坟茔,谢兰亭挥袖带起一阵劲风,将上面的土全部吹开去,露出下面埋着的东西。
静谧的山林中,一排排血肉无存的白骨重见天日,合着树林外的血衣,无声诉说他们悲惨的遭遇,血与泪都早已流尽,只剩残骨昭示凶手的罪行。
谢兰亭闭了闭眼,对累累白骨道了声得罪,挥手招过土壤,重新将他们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