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扬先行朝谢阁主施了一礼道:“谢阁主,阴蛊之事还未完全解决,师尊命我等守在此地,不知谢阁主是否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他话说得恭恭敬敬,但是有意无意地瞟了下陆澄阳,似乎还对上次邱献之和谢璟之间的对话心有余悸。
“不错。”谢璟应道,“外面雨渐大,你们便就在此处歇下吧。”
子乐疑惑:“可是谢阁主,这里只剩一间房了……”
谢璟朝掌柜道:“那我们就只要一间,剩余一间给他们。”
说罢,便将手中一门牌给了掌柜的。
“欸,好咧。”
掌柜的对子乐说:“姑娘,这下有两间了。”
子乐虽然还未缓过来,但是有处歇脚了,还是比较欣喜。
一旁的小师妹低低问:“师姐,之前你说的谢阁主跟那……”
子乐“嘘”了一声。
陆澄阳处于没有主动权的一方,始终无法对谢璟提出反驳。
毕竟将沐隐府弟子赶出去淋雨,也没什么道理。
他只觉得接下来的夜晚,大概也会有点窒息。
不过虽然这客栈的天字房不比拂海明月庄内的居室,好在也宽敞,各睡各的,谢璟暂时也应该没有什么好盘问他的。
“运转周天。”
甫一进房,谢璟先是让他练气化神,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了。
这几日在路上行着,偶尔御剑,偶尔歇脚,中途谢璟总是会敦促他运周天,聚气养息。
这本来也算是他自己的习惯,也是修行的基本功,便也没什么难处。
陆澄阳将小周天和大周天都运转完毕之后,便悠悠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极其香甜。
——
翌日闹醒陆澄阳的是一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是礼貌的三声叩问,只听得外面敲门的人道:“谢阁主,雍城界内又有新的阴蛊王虫出现,我等将离开客栈,特来告知一声。”
那应该是沐隐府大弟子子扬的声音。
陆澄阳翻了个身,不准备主动搭理,
凭他的直觉,现在不过才卯时末。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沐隐府弟子还是比不鸣阁弟子还要惨。
良久,门外没有传来新的声音,门内也没有。
按理说,按谢璟平日作息,此刻许是醒了。
就算没醒,估计也被那弟子子扬给吵醒了,不然不会没回复。
谢璟居然比他睡得还沉?
陆澄阳想到此处,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走到了谢璟那边儿瞧了一眼。
谢璟的确还在睡着,不过神色有些不安稳,不知是不是又入了修境之内。
而他的长袍竟然半落在了地上。陆澄阳俯身,准备将那衣袍拾起来。
谁想谢璟竟然这时候微微侧了身,陆澄阳还不小心被衣袍给带得身体前倾了些,险些一头栽到谢璟身上。
陆澄阳定住身形,将衣袍放了下去。
但是他却看到了谢璟手臂上的一丝红色。
他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眼拙,那臂上的确是有一丝红色。
陆澄阳又见谢璟长睫微颤,却不像醒来的样子,便轻手将他衣袖撩了下,才发现谢璟的右臂上有许多条血口,乍一看还以为捆了许多条红绳。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谢璟也是该送到养生院里听听求生经的那号人?还是太阴带来的伤口?
陆澄阳赶紧收回了手,恰好谢璟也醒了,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起了身来。
“怎么了?”
谢璟一面着好外衫,一面问他。
陆澄阳道:“咳,阁主,方才沐隐府弟子来说,他们先行去处理新出现在此地的阴蛊了。”
谢璟应了一声,又道:“收整一下,我们也走。”
等在客栈门口的子乐问子扬:“打好招呼了吗?”
“门内好像有些动静,可是谢阁主没有回应。”
“这……”
子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红了,然后道:“那不管了,我们快走吧。”
一旁的师弟和师妹应了声,急急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
陆澄阳召出新的佩剑赤炎,同谢璟一道奔赴了雍城之北。
此处虽然不比雍城腹地繁华,但是常有各路商客经过,也算是十分热闹。
而且近来明灯夜将至,大街小巷皆缀上了大小不一,形饰各异的明灯,甚有气氛。
明灯夜的传统发源于雍城内通运河,连通了两条梁城支流之时,当时家家户户都点了明灯以庆贺通河,而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便会放明灯,其上会写下太平安乐等祝词,以表达美好的心愿。
途中虑及陆澄阳目前灵力还不算得多高,临探测到的目的区域之时,谢璟便收了剑,徒步而行。
甫一落地,陆澄阳跟前跑过一群小孩子。
孩子们在巷口围在一处,各自掏出自己新买的明灯,你瞧我,我瞧你,讨论得叽叽喳喳。
忽然又有一个小孩子钻进孩子堆里,高声宣布:“看,我买到了一盏恶灯!”
那群孩子登时眼睛放光:“在哪里买到的啊?”
“不告诉你们。”那新来的孩子十分神气,又指着后方的一个高个儿孩子,“我告诉你贾二狗,我要咒你夜里被魔龙叼走!叫你跟我抢烧饼!”
贾二狗不服:“就剩了最后一块,明明我先排到的,就是我的呗,小肚鸡肠,张大牛!”
“哼,我要召出血衣仙,快快来,急急如律令,咒你个坏东西!”
张大牛做了个鬼脸,揣着那所谓的恶灯跑走了。
贾二狗不屑,也回了他一个鬼相。
陆澄阳瞧着孩子间好玩,便笑了笑。
谢璟却忽然开口问他:“可要那明灯?”
他问这话的时候,同之前问陆澄阳想不想吃那糖葫芦的时候简直如出一撤。
这街上叫卖明灯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还有摆小摊的,看起来琳琅满目。
陆澄阳爽利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多谢阁主。”
虽说这明灯也不单单是小孩子放的,但是多年以来,谁不知道除却孩童,就数如胶似漆的小情人最喜欢放这些灯了。
这时候有个小姑娘凑上来:“道长可要明灯,这是此处养生院里与善堂的道长们教大家做的,不要钱的。”
谢璟伸手收了一个,道了声:“多谢。”
“这位小道长也拿一个吧。”
那小姑娘朝陆澄阳嫣然一笑,递来了一个明灯。
陆澄阳收下了此灯,只见灯是普通的莲灯,比不得仙家特制的莲灯,莲瓣也不太齐整,但是总可感知做灯人的诚意。
仿佛就是要将一份祝愿通过莲灯传递出来。
从前在雍城除阴蛊,也正是在明灯夜前后,若干年过去,竟还有这样的巧合。
不知是那捣鬼的幕后之人蓄意为之,还是无心而成。
陆澄阳瞅着那莲灯,不禁想起了从前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用莲灯请愿,除了他这个仙界毒瘤呢。
“张大牛,张大牛,你给我出来!”
先前那名唤贾二狗的孩子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大声叫着。
而陆澄阳感觉到的是一股较之云绮的怨灵还要重的戾气。
被喊的张大牛从另一处人群里探出脑袋来,隔空道:“怎么了?”
贾二狗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音来。
谢璟的一道持恒剑影分出剑身,先是利落地封住了贾二狗的喉咙。
只见贾二狗的脖颈表皮上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蠕动,正顺着他的皮表要深入到心脉里去,被另一道持恒剑影阻隔住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大喊救命。
小贩也顾不得摊上的东西,拔腿就跑,街上乱成了一片,多了许多踩坏的明灯。
“阁主,是阴蛊。”
陆澄阳一面朝谢璟说,一面已尝试聚起灵力。
谢璟忽附在他耳边说:“试着将灵流外导,聚气成刃。”
陆澄阳此刻也差不多聚好了灵力,两三个个瞬息之后几道气刃便迸发而出。
“不错,就是如此。”谢璟继续道,“记住了,这叫止空。”
陆澄阳就是止空的初创者,自然对此再熟悉不过。
气刃一出,没入贾二狗的经脉之中,将阴蛊虫活活逼了出来。
蛊虫一出来,就被持恒剑影给灭了。
不过此时除了贾二狗,街头又出现了新的中了阴蛊的人,纷纷朝他这处涌来。
这时街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倒也方便他们施展身手。
持恒这时分出新的剑影,刺中中蛊人的同时,也现出了阴蛊的所在。
陆澄阳灵敏地侧身了半步,又抛出几道气刃,精准地将阴蛊虫逼了出来。
同谢璟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莫名同当年一同斩妖除魔的时候重合。
此时凌空飞来几道鸦青色的人影,落地之时手上都持威风凛凛的仙门长刀,赫然是沐隐府弟子。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着雪青色门服的与善堂弟子,迅速开始了救治工作。
一旁废菜篓子里钻出来的张大牛跑了过来,忽然抱紧了陆澄阳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血衣仙血衣仙,不,雪衣仙雪衣仙,多谢救命。”
陆澄阳一面道不用谢,一面将他的脑袋撇了开来。
这些不懂仙门玄法的人倒还真有双“慧眼”,能将他轻松“认”出来。
为首的沐隐府弟子子扬过来朝谢璟施了一礼,道:“谢阁主,我们来迟了。”
方才一顿清理,也不过一刻的功夫,他们来得也不算得太迟。
只亏得随了堂主性子的与善堂弟子,气喘喘慢吞吞地跟来,马不停蹄就要开始救助。
“可查到了王蛊所在?”
谢璟问。
子扬道:“我们并未找到这一次成群出现的阴蛊的王蛊,但是发现了此处异样,谢阁主请看这里。”
他掏出了一面灵镜。
这灵镜同水光镜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属于仙门弟子常备灵器之一,可连通近处景象,扩展视野。
陆澄阳跟谢璟一道望去,只见灵镜上,映照的是雍城内运河一段的河水。
河水衬着此时微垂的夜幕,静谧流淌,但隐现血光。
第35章 血蛊(2)
“谢阁主,我怀疑之前出现的王蛊最终都消失在了运河之中。”子扬道,“这可能不是普通的阴蛊虫,而是血蛊虫。”
陆澄阳不知道血蛊虫是个什么鬼,推测大概跟巨影妖相似,是阴蛊虫的升级版。
谢璟闻言,回问道:“饲主是谁?”
“虽然您可能无法认同,但是目前我们几个都推测,应当是……”
“应当是血衣仙。”
子扬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号,又道:“师尊之前也有此推测,但是无法肯定,于是动身回青城进一步追查当地的阴蛊。”
谢璟很笃定地说:“陆藏已经死了。”
一旁的子乐这时开口道:“可是谢阁主,先前出现的所有王蛊寄生的身躯,面容皆为血衣仙。”
“而这雍成河中的水,混着的血气隐含强大的灵力。”
“您也知道,唯有饲主用自己的血,才能有此奇效……”
子乐说的声音越来越低。
其实沐隐府内部弟子也无法相信这一事实。
毕竟血衣仙的确死得透透的了,为何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呢。
谢璟斩钉截铁地道:“不一定。”
子扬困惑地问:“谢阁主的意思是?”
陆澄阳这时望向谢璟,只见他面容冷峻,立在那里忽然横生了股威压,却又不可怖。
最终谢璟开口道:“也有可能是真正的饲主用了他的血。”
“他”指的就是陆澄阳。
陆澄阳这下倒明白了,谢璟竟然极力在撇清他的嫌疑。
不过死去十五年还要背黑锅,确实滋味不好受。
他大概能推论出谢璟的意思,有人用他的血,侵入了这雍城河,令城内不断滋生新的蛊虫。
不过能用到他的血,代表那人掌控着他的尸身。
可他尸身,不是在澹台珩那里吗?
子扬反驳道:“恕我冒昧,可是谢阁主,唯有活人新鲜的血才能够养出新的血蛊。”
“不,师兄,还可能……”
子乐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谢璟替她说了:“还有可能,血衣仙的尸身也保存得和活人无异,所以其血也可养出蛊虫。”
子乐道:“谢阁主认为,不可能是血衣仙复生所为?”
“陆藏已经死了。”
谢璟重复了一遍。
子扬仍是疑惑:“可是血衣仙的尸身,不是在澹台宗主那里吗?这……”
陆澄阳也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下去了。
此时与善堂弟子安置好了被种蛊之人,便上前朝谢阁主施了礼道:“谢阁主,此次蛊虫侵害之人已经全数救治完成,蛊虫逼出体表及时,并无死亡。”
与善堂弟子板着脸,通报语速倒还挺快。
谢璟微微颔首。
与善堂弟子随后返回了当地养生院内,而谢璟则亲至了雍城河旁,用持恒剑点出了一滴河中血珠。
那血珠映着水光,竟还有些晶莹剔透。
而陆澄阳想到这可能是自己那不知在哪儿的躯体上的,莫名就一阵发寒。
不过是身旁的四位沐隐府弟子先不自觉地捋了捋自己的胳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