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这个,谢云氤想了又想, 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起码没有李其言说得那么简单。
所以,他才会回来就收拾东西, 嚷着要私奔。
现在看来, 私奔是正确举动……啊不,才不是私奔, 他们俩光明正大,出国旅游,顺便见家长。
谢云氤:……妨碍别人谈恋爱, 还敢大半夜上门?
他与傅斯隐眼神一对,谢云氤干咳一声,同样压低声音:“我去看看。”
说着,他要起身,想把客厅里明晃晃的大箱子藏起来。
只是谢云氤还没动,傅斯隐便按住他。
他幽幽说道:“不用。”
……不用?
谢云氤愣了下,“可是……”
他担心傅斯隐会和李其言对上。
大概是受了从小到大看过的影视剧影响,总觉得傅斯隐作为“邪魔歪道”,应该是无论如何,都需要躲着李其言这种正道的。
所谓邪不胜正,也都是这些道理。李其言面对谢云氤时,也表现得十分自信,很有大包大揽的趋势。
谢云氤总体来说,是个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的人。
真有冲突,他也不怕,但平时也不会没事找事,这也是他想和傅斯隐出国的原因之一。
李其言的目的,他不清楚,所以避开。傅斯隐毕竟是“邪”,他自己偏心,但是非正邪却还能分辨。于是思来想去,才想着干脆离开。
他略有担忧看向傅斯隐,后者却忽然伸手,轻轻点了下他的眉心。
“不要担心。”
傅斯隐道:“他伤不到我。”
这世上,傅斯隐或许会死,但“祂”永远不会灭亡。
而因为有谢云氤的存在,连傅斯隐也“活”了过来。
傅斯隐轻声道:“只要你在,我就在。”
“在这个世界,只要你记得我,我就存在。”
谢云氤微微一怔。
这话听起来像情人的暧昧低语,又分明夹杂着些许别的深意。不等他仔细思索,傅斯隐已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了。
屋内灯光倾泄出去,照亮门外身影——确实是李其言。
看见开门的人,李其言顿时一惊,但紧接着,他又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谢云氤这会才站起来,紧张看着他们。
傅斯隐是鬼邪,所以李其言可以肆无忌惮说消灭他,而他是人,现在是法治社会,李其言总不能张口要杀他。
想到这一点,谢云氤又往前走,坚定站在傅斯隐的身边。
他垂下的手指曲起,悄悄碰了碰傅斯隐那边。
不等李其言开口,谢云氤又先一步说道:“李先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谢小哥,你……”
李其言看开门的是傅斯隐,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何必呢?”
“鬼怪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你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的。”
然而谢云氤笑着说道:“我明白。”
“但是这种事……”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犯法吧?”
李其言:“……”
确实,法律上没说不准和鬼怪混在一起。
他到底也不是什么官方人员,说白了只是“民间组织”,谢云氤这么一说,就有点懵。
但是,李其言好歹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谢小哥,你自己性命不要,但你身边的人呢?”
谢云氤道:“我相信他。”
话音刚落,傅斯隐的手指缠绕过来,与他勾在一起。
这暗中的动作无人知晓,谢云氤心有暖意,强忍着看过去的冲动,郑重说道:“李先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没了?”
李其言却只是摇头,“你这是执迷不悟。”
“看似小恩小惠,但本质还是一样,只会招惹来更大的灾祸……罢了,谢小哥,你既然已经被迷惑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
说着,他手里就出现了一道符篆。
谢云氤脸色变了变,傅斯隐却转头看他一眼,唇角带有笑意。
“……别怕。”
男人勾了勾他的手指,轻声道:“睡一觉吧。”
话音落下,谢云氤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体发软。
……他陷入了沉睡。可下一秒,谢云氤又睁开眼睛,发现李其言和傅斯隐都不见了。
门外空无一人——不,倒不如说,他已经换了个地方。
彷佛……
一切都是一场梦。
谢云氤呆在原地。
“……傅斯隐?”
青年小声喊了一句,却没有任何回应。在这深沉的夜里,竟只有这一处光亮,让他感觉自己尚在人间。
夜风又吹起来了,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
谢云氤忍不住,又喊了一遍名字。
“傅斯隐?”
仍然没有回应。
他不再喊了。
身后并不是谢家客厅,而是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星光漫天,像是多年前的乡下。他定了定神,顺着小路往前走。
遥远的地方灯火通明,但走了一会儿,也能依稀看到人。只是谢云氤走到近处,那些人却好似根本看不到,对他一无所觉。
并且,看他们身上装扮,好似很多年前。
谢云氤呆了呆。
这是……
是庙会。
小时候住在姥姥家时,姥姥带他去逛的,就是这样的庙会。
他朦胧中明白了什么,却又更糊涂了。因为虽然认出这里,可他脑海中并无相关印象。
庙会是逛过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或许……
谢云氤心中飘过某些念头,脚步没停。
确实是庙会,热闹非凡。十里八乡都前来游玩。不光是集市,还是一年一度当地某个大户的祭祖之日,所以格外喧嚣,一直到晚上也没有散去,反而随着祭祖的高氵朝愈发热火朝天。
乡亲们高举着火把、跟着前面的纸扎神像绕着镇子转圈,这自古传承下来的仪式在暗夜之中,与山林和古色古香的小镇完全融为一体,彷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仗着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谢云氤仔仔细细搜过人群。
没有,并没有熟悉的面容。
他心神恍惚,不自觉跟着人群移动。看他们转了几圈后,来到半山腰一座小庙。领头的几个念念有词,祭拜之后,又带着神像再次巡山。
然后……
谢云氤看到“自己”。
五六岁的谢云氤,偶尔去姥姥家住,他生得漂亮,姥姥也喜欢为他打扮,买了当时很少见的仿古装扮,将小孩子穿得像个仙童。
可能与姥姥走散了,但游神的队伍这么好玩,他就跟着走啊走,也不觉得累,也不着急回家。
周围人也知道这是谁家孩子,还会逗逗他——毕竟,这么好看的小孩,一对比,自家孩子跟放牛郎似得。
“谢云氤”就奶声奶气的,和大人们时不时说几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看着陌生的中年男人过来,试探了几句。
这是个人贩子。
以谢云氤长大后的认知自然可以分辨,但五岁的谢云氤年纪还小,似懂非懂,跟着人绕出去老远,又心下害怕,趁着对方没注意,溜走了。
……走了以后,又迷了路。
不知不觉,他在山林边缘,犹豫不决。
山林此时已寂静。
虫鸣鸟叫,暗藏危险。小孩子也知道不能乱跑,始终停留在这块地界,不敢前进。
这时候,远处游神的队伍逐渐散了。
纸扎的神像被聚集在一起,点燃“升天”,象征祈请民愿、上达天听。“谢云氤”看得入迷,没注意不远处多了一道黑影。
也是个“人”。
看着并不比他大多少,极俊美的少年,面容苍白,一双幽深黑眸与众不同,好似漩涡一般。
谢云氤看了一眼就懂了——这是傅斯隐。
原来是在这么小的时候。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
大概因为是在记忆里,傅斯隐也看不到他。纸扎的神像烧尽成灰,他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瞧见稻田边傻乎乎的小孩子。
“谢云氤”也才看到他,呆呆开口:“……大哥哥?”
傅斯隐深深看过来一眼,“你看得到我?”
“我……”
“谢云氤”才五岁,并不懂这句话背后含义,他点点头,直白答道:“看得到啊。”
傅斯隐微微一怔。
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很快了然。他唇角多出弧度,似是微笑,却更像嘲讽。
四下无人,“谢云氤”下意识往他身边凑,站在面前后,再度仰起小脸,眨了眨眼睛,“大哥哥?”
“你也是走丢了吗?”
第55章
……傅斯隐怎么可能走丢。
孩童稚语, 他也不会计较,没有应声,只悠长目光, 再度看向那些燃尽了的纸扎神像。
神像已全烧完了, 只留下袅袅青烟, 在无风的夜扶摇直上, 但腾空没多久, 便消散了。
并不会上达天听——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终归只是人类的美好愿望罢了。
亦或者, 是人类的贪心。
少年眸光发冷, 在夜色中犹如湛湛刀光。身侧的孩子却忽然开口:“大哥哥, 你也喜欢看游森吗?”
游神这两个字,还是姥姥告诉他的。五岁的孩子吐字不太清晰, 带着些软糯。
“不。”
傅斯隐略一拧眉, 转身要走, 那孩子却赶紧伸手,扯住他一点衣角。
“大哥哥……”
他小脸憋红, 可怜巴巴道:“我和家里人走散了,你能不能……”
小孩子眼眸清澈, 直勾勾看着他,祈求之意溢于言表。
傅斯隐沉默。
谢云氤却以为他不乐意, 连忙又道:“我家很近的!就在镇上的幸福街……你送我回去, 我姥姥会感谢你的!”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本能又道:“我……我也会感谢你的!”
感谢他。
傅斯隐神色更冷, 但下一秒,他似是想到什么,迈开脚步。
小孩子当即跟了上去。
少年是要送他回去, 因此往镇上走。
小镇并不大,放在多年之前,就更小了。不过几条街,阡陌相通、人口也少。
谢云氤的姥姥在外面丢了孩子,早就急得到处找,刚进镇子,就听到老人家的呼唤。
小孩子听到了,立刻就要跑过去。但还没动,忽然转身,冲着傅斯隐鞠了个躬。
……很认真的样子。
“大哥哥,”他脆生生道:“谢谢你带我回来。”
傅斯隐眉心一动。
街道的那头,已经出现姥姥的身影,似乎瞧见这边有个穿着熟悉衣服的孩子,老人家又惊又喜,正在往这边快步走。
少年压下心中念头,转身要走——又没走成。
他略略低头,已隐隐不耐,扯住他衣角的孩子却笑着又道:“大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帮了我,我会感谢你的。”
“……”
少年默然。
他身为阴邪,只有叫人千里万里躲避的份儿,上赶着要报答的,今天还是第一遭。
……竟有点新奇。
只是,新奇不过一瞬,他唇边溢出些许嘲讽弧度,淡淡说道:“你真想知道我是谁?”
“是呀。”
小孩子点点头,认认真真道:“姥姥说,要记住那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人,以后要是有机会,就要答谢。”
“你是住在镇上的吧?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但是不要紧,下周我还会过来,会来找你玩的。”
因为身体不好,他也没去幼儿园,所以周一到周五在姥姥家,周末反而回家。
镇上同龄人都要上学,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人玩。
要是……要是大哥哥能和他一起玩,就好了。
小孩子这么说着,眼神有点闪烁。
傅斯隐唇角弧度更深,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找我玩?”
同时,他幽深眼眸凝视对方,不自觉的,有些黑气自他指尖溢出。
“因为……”
那些黑气并不为人看到。小孩子顿了顿,支吾说道:“因为大哥哥脸色很白,和我一样。”
“姥姥说,我是因为生病,所以不能去上学……我……大哥哥要是和我一样,那……那就有时间和我一起玩了。”
……不过是孩子的念头。
黑气散掉了。
傅斯隐无言。
他没空陪小孩子玩闹,可念头一起,忽然轻轻说道:“对,大哥哥和你一样,不能去上学。”
“不过,我还有别的原因。”
小孩子似懂非懂,不明白除了生病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去上学。可他听了那句和他一样,就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忍不住追问:“那大哥哥,你怎么了?”
傅斯隐道:“因为我是神明。”
这世上没有正神,却有邪神。
贪欲招不来正神,但变相引来邪神——傅斯隐说自己是神,倒也没有错。
“谢云氤”还是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他联想,看了一整天的游神,他差不多也明白,神是什么。
“原来大哥哥是神。”
他一本正经又点点头,“那大哥哥,以后我找你玩。现在要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