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墙所有醒目的位置,都没有挂公司名称。蔺渊推开没有落锁的玻璃门,走进宽敞气派的待客大厅。打开手机手电筒,才看到墙上的字。
‘寒霜霁的经纪公司’
‘暂时叫这个’
‘正式名还没有想好,以后再改吧。’
蔺渊轻笑,“多少有点随意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亮起,整层楼立刻灯火通明。
“喂。”寒霜霁扶着二楼栏杆,探出身体看他,“你嘲讽我?”
“有吗?”
“有。”寒霜霁眯了下眼睛,“这个行为,很容易让你失去男朋友。”
蔺渊左右看看,没找到楼梯口。
他只能扬起头,隔空跟寒霜霁对话。
“我只是觉得,你选的公司名很有意思。”
“谁信你。”寒霜霁松开栏杆扶手,身体退后半步,消失于蔺渊视线范围。
声音却没有消失,持续传入蔺渊耳中。
“我勉为其难原谅你。下次注意,不准说未来公司的坏话。”寒霜霁说话时,伴随清晰的下楼声。
蔺渊顺声看过去,转过身,看到寒霜霁出现在眼前。
蔺渊听出他话中深意,询问道,“你要跟我签约吗?”
“嗯。”寒霜霁抬眼,仰视高不见顶的办公楼,“你看到啦,我的公司那么大,确实需要一个有分量的顶梁柱。再说,玩办公室恋情,好像挺刺激的。”
“原来如此,难怪你把我叫来公司。”
“在那之前。”寒霜霁重新看向蔺渊,漂亮的眉微微蹙起,“你应该先跟原公司分手吧。”
寒霜霁直勾勾瞪他,仿佛用眼神控诉藕断丝连的渣男。
蔺渊十分无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现在的经纪公司,一直是临时约。”
“咦?”寒霜霁难以置信,“你的经纪公司,是慈善机构吗?”
娱乐圈是个吃人的地方。
许多经纪公司跟艺人签约,必定想方设法延长签约年限,提高违约成本,把艺人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许多刚出道的小爱豆、小演员,经纪合约通通五年起步,更有八年十年的霸王合约。想要提前解约,违约金动辄百万千万。
黑心资本家遇到摇钱树,恨不得连根拔起。凭借蔺渊的条件和身价,经纪公司跟他签终身合约也不为过。
怎么会善良的给他临时合约?
蔺渊解释道,“实际上,我本来没有打算进娱乐圈。”
“我知道。”寒霜霁点点头,“你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艺术家。”
蔺渊没有反驳,继续说,“当初星探找到我,邀请我拍摄电影。可是,我内心更倾向于画画。后来经过商议,决定先签拍摄期间的合约,为期一年。”
“那部电影拍摄结束,监制介绍我去新剧组,又拍了一部。”
“再后来,两部电影相继上映,姑且算票房口碑双丰收。”蔺渊摊开手,一本正经告诉他,“经纪公司想跟我签约,却发现签不起我了。”
“啧,你的公司不行。”寒霜霁评价,“签你很贵吗?”
蔺渊不太确定地说,“或许?”
其实,蔺渊对自己的身价没有具体认知。
不过根据业内说法,中小型公司想把蔺渊弄到手,必须做好‘搭上十年净利润’的准备。
而且就算弄到手,凭借蔺渊的地位,根本没办法完全掌控。
寒霜霁却不以为然。
他竖起两根手指,自信地说,“两句话,让你倒贴我。”
“愿闻其详。”
寒霜霁伸手过去,勾住他下巴,轻轻挑起。
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摆明要算计他。
淡色的唇开合,声音似乎带着致命蛊惑。
“你过来。”
“陪陪我嘛。”
“……好。”
蔺渊悲哀的发现——
自己似乎是个恋爱脑。
寒霜霁特意把蔺渊叫来公司,当然不是为了参观。
因为公司离学校近。寒霜霁接下来还要去学校附近,能省下许多往返的时间。
军训结束后,他立志要做猪猪,少走一步算一步。
系统日历从九月变到十月,系统显示00:00,电影《如爱》正式上映。
提前买到第一场首映票的观众,在对电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走进电影院。
深夜的电影院人声鼎沸。因为明天开始放长假,大部分人没有早睡早起的指标,可以狂欢到黎明。
许多对电影充满好奇,迫切想要尽早看到成片的观众,呼朋唤友走进电影院。
电影院内除了电影票,还会售卖各种饮料零食。每部影片的长度,通常有两个小时左右。很多人觉得干坐着无聊,会选择可乐配爆米花的观影标配。
方倩倩把买来的大桶爆米花,交到郝敏手里。自己跑去自动售票机旁边,再买了一张同场的电影票。
“倩倩,你把电影票弄丢了吗?”郝敏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再买一张?”
方倩倩回答,“没有弄丢。寒霜霁让我帮他买一张。”
“寒霜霁?”郝敏更加疑惑,“他也要来吗?”
“听说他明天要去外省路演,怎么可能来。”方倩倩拿到票,拍了张照片给寒霜霁发过去,顺嘴说,“他应该想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吧。”
“哦哦,那我们等会帮寒霜霁检票。”郝敏说完,听见广播通知,4号厅开始检票入场。
两位班委抱起大桶爆米花,匆匆赶过去跟其他同学汇合。
这家电影院离学校很近,等待检票入场的观众,几乎全部是学校同学。
除了编剧班之外,陈悠悦所在的表演班,也集体来到电影院团建。
但他们手里的电影票,是另一部电影。
据说,陈姓大明星非常豪爽,请他们观看黄金周期间所有热门电影,除了《如爱》。
而且观影期间的爆米花和饮料,陈悠悦同样买单。
同学们只以为陈悠悦大方,其中真实意图,只有陈悠悦自己知道。
——请人给其它影片贡献票房,把《如爱》压过去。
到时候,作品扑街的寒霜霁,便会沦为万人笑柄。
“你们班看《如爱》啊,真好,我本来也想选它。”
趁着排队检票空档,表演班的男同学,跑过来跟编剧班女同学搭讪。
“你看完以后,能给我讲讲剧情吗?”
“不能。”女同学断然拒绝,“没有一个编剧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提前剧透。”
男生撞了一鼻子灰,自己找台阶,“呃,我抽空自己看吧。”
编剧班同学检票入场,进入4号观影厅。
时间已经很晚了,4号厅上座率依旧可观。除了最后两排,前面几乎坐满观众。
郝敏坐到自己位置,回头瞧瞧,小声问方倩倩,“你刚刚买票的时候,最后两排有人吗?”
“有啊。”方倩倩确定的回答,“我想着寒霜霁不会来,本来想买角落位置,免得影响其他观众。结果最后两排不能选,只好买前面座位。”
“那就怪了。”
“哪里怪?有可能买票的人觉得太晚,不想来了。”方倩倩把可乐塞到她手里,“别管其它的。快看,要开始了。”
“哦哦!”郝敏连忙回过头,聚精会神等待电影播出。
直到正式上映前,《如爱》剧组始终没有公布剧情介绍和预告片。
第一批入场的观众,连影评都看不到,完全抱着‘拆盲盒’的心情走进电影院。
有人以为《如爱》讲爱情,有人以为《如爱》讲友谊,还有人以为《如爱》没有主题。
直到大荧幕出现影片第一幕,仿佛对他们宣判:你们猜错了。
影片开始,白茫茫的医院走廊,似乎隔着镜头能闻到消毒水味。
走廊尽头,心理诊疗室。
寒霜霁身穿宽松的病号服,恹恹坐在那儿。
人明明活着,却看起来毫无生息。
医生问,“姓名。”
“楚艾。”
“年龄。”
“16岁。”
他仿佛提线木偶,拨弄一下转一下,麻木应对所有问题。
唯独说到‘性别认知障碍’时,他明显停顿几秒,不愿意接受。
医生并没有理会少年微弱的抗争,拿起病历本走到外面,对两位中年人说。
“你们孩子情况挺严重,好端端一个男孩,竟然更想当女人,像话吗?。”
“再不矫正,他这辈子就毁了。”
诊疗室内,楚艾听见他们对话,缓缓抬起头。
镜头拉近,将少年好看的脸放大,再放大。
放映厅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和压抑的尖叫,隐约能听见几句脏话。
“靠!”
“美得有点过分了。”
“寒霜霁的脸果然好适合大屏幕。”
少年漆黑如夜的眸中,渐渐浮现制作人员名单。
主演写在第一行,明晃晃三个大字,又惹来一阵毫无意义的大叫。
“敏敏。”方倩倩碰了下郝敏,小声对她说,“我突然感觉,《如爱》应该挺好看的。”
“你现在才觉得?”郝敏百忙之中看她两眼,视线又黏回屏幕。
方倩倩弱弱辩解,“我之前又不知道《如爱》讲什么,纯粹出于支持同学的立场,才走进电影院。”
“那你赚了,好好看吧。”
“嗯嗯!”方倩倩坐直身体,朝后面瞥了眼。发现最后两排的位置,不知何时有人坐了。
她没有放在心上,聚精会神欣赏电影。
制作名单发表完毕,电影转场。
天空响起惊雷,从天而降瓢泼大雨。
雨水笼罩小村庄,楚艾躲在阴暗狭小的屋子里。农村自建房年久失修,屋顶漏下来的雨打湿半张床。
他抱着膝盖躲到角落,把脸盆放到床中间接水,睁大眼睛一夜无眠。
鸡鸣唤醒破晓。姥爷披着外套走出来,从鸡窝里掏出蛋,给表姐做早餐。
路过院子里以前用来摆柴火的小土屋,他撩开破破烂烂的帘子,朝里面看了眼。见床又湿了,骂骂咧咧数落楚艾两句,威胁他不准吃早饭。
楚艾没有辩解什么,收拾好书包,给家里的猪喂了猪草。然后踏着半明半昏的小路,步行去学校上学。
学校离家有十里路,表姐可以骑自行车去。楚艾不行,日复一日早出晚归。
路上有人看到楚艾瘦小的背影,交头接耳相互议论,诉说他悲惨的身世。
屏幕外,观众看得揪心,恨不得冲进屏幕抱抱独自走夜路的小孩。
到了学校,楚艾的遭遇依旧悲惨。
周围同学都骂他是爸妈不要的野孩子,娘娘腔。欺负楚艾渐渐成为主流,不骂他就是不合群。
楚艾默默承受所有,直到电影开始四分半,他才有第一句台词。
新来的老师发现楚艾受了伤,把他叫到办公室问怎么弄的,疼吗。
楚艾没有说原因,低垂着头回答,“不疼。”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新老师无法对校园暴力坐视不理,要求楚艾把家长叫过来。
楚艾却慌了神,卑微的哀求老师,请她不要告诉姥姥和姥爷。
姥姥和姥爷本来就觉得楚艾累赘,如果他在学校惹了事,无论对错,肯定会教训楚艾。
老师见他怕成这样,只好先稳住楚艾,暗暗担忧。
电影前期,氛围特别压抑。
巴达用最擅长的细腻镜头,塑造出被恶意围绕的楚艾。
没多久,学校发生性质极其恶劣的欺凌事件。十几个男生把楚艾堵在厕所,强行逼迫他脱了裤子验证性别,稍有抗拒便会遭到殴打。
老师发现楚艾时,他躺在脏兮兮的厕所,伤得很重。
情急之下,老师顾不得通知学校和家长,把楚艾送到城镇的医院。
那是楚艾第一次接触外面世界。
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偏远小城镇。
少年眼眸中,第一次亮起光芒。
后来,楚艾寻找机会,逃离困囚自己的村庄。
到此,电影剧情才算正式展开。后来,楚艾遇到很多人,在无数次得到和失去中,明确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学会坚持,学会抗争,学会主宰自己的生命。
影片最后,他彻底摆脱原生家庭。进入心仪的大学求学,找了份喜欢的兼职,凭借自己意志,再次走进心理诊疗室。
年轻的女医生告诉他,“根据我的判断,你没有病。”
“做自己。”
正片自此结束,放映厅却没有人离开,寂静的空气偶尔响起轻微的抽泣。
直到片尾曲播放完毕,屏幕里透出的阳光,似乎能照亮每一寸黑暗。
楚艾租了个温馨的小屋子,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清晨,他给自己煮了碗云吞面,好好喂饱自己。然后从衣柜里拿出打工买下的红裙子,郑重地剪掉吊牌,穿到自己身上。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楚艾。”
面试官上下打量他,“挺漂亮的,转一圈。”
“好。”楚艾依言转了圈,裙摆如玫瑰般盛放。
面试官说,“嗯,通过了。”
楚艾想了想,小声提醒,“对了,我是男生。”
“我知道啊,你资料上不是写了吗?”面试官见怪不怪的瞟他一眼,“都21世纪了,这里没有人歧视跨性别者。”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与寒霜霁漂亮的脸。
放映厅灯光亮起,宣告电影正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