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知道,原先的纪拾烟并不是这样。
“再拖拖时间。”
纪拾烟走到窗边:“我相信南叔叔的,阿姨你一会儿再给那个保镖说说,让他上船后别来烦我。”
“一定一定。”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其他每间房门都被打开又关上。
黄阿姨也在和纪拾烟一起看窗外,听到他们这间房门的门把手传来试图打开却被门锁挡住的声音后,黄阿姨一惊,询问的目光投向纪拾烟。
“你说我在哭。”
纪拾烟道:“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哄好,南叔叔昨天给我说他需要半个小时。”
“好嘞。”
黄阿姨见纪拾烟躲到了从门口那个角度看不见的角落,而后开了门,声情并茂地推着保镖走出去了。
纪拾烟重新走去了窗边,静静地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
有海鸥盘旋而过,落在椰子树上歇脚,而后振翅飞向蓝天。
刚来这里的那几天,纪拾烟还做梦梦到过自己长出了翅膀,穿过雷电暴雨,飞回陆朝空身边。
但现在,他也不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很多时候纪拾烟会想,自己现在受的这些苦和挫折,与当年陆朝空孤身一人去到池家、以及后面在社会打拼,真的不值一提。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生是轻松的。
自己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背后遮风挡雨负重前行,前世是池眠,今生是陆朝空。
纪拾烟记得Liquor说过,他知道陆朝空那些年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轻描淡写一句话,当时的纪拾烟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想,那都是他对自己深深的爱。
纪拾烟垂了下眼,他有些不敢去想如果自己这次没那么幸运,陆朝空发现自己又不在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还是那句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从跟着保镖出别墅的门时,纪拾烟就开始絮絮叨叨,又是诽谤这个保镖、又是嘀咕这艘游轮,俨然一副娇纵小少爷的模样。
黄阿姨突然拦住了保镖:“哎大兄弟,我们小时特别需要人照顾,我能跟着一起走吗?”
保镖道:“不可以。”
“这可怎么办,那你可要照顾好他啊。”
黄阿姨细细数来:“他不喜欢穿鞋会着凉,吃饭有些挑食,睡觉特别轻,还有起床气……诶,大兄弟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呗,池先生叮嘱过我要照顾好小时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别啰嗦了。”
“我这是不放心啊……唉……”
临上船前,黄阿姨还在嘱咐:“小时啊,上了船就睡觉吧,昨天你也没睡好,我知道你最缺觉了。”
纪拾烟:“奥。”
“我没法照顾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纪拾烟点头。
“没事。”
他又道:“不知道会不会晕船,上了船睡觉就行。”
黄阿姨跟着点头:“对对对。”
“说完了没,说完了该走了。”
保镖的表情已经很是不耐,催促道。
纪拾烟抬眼,深吸了口气:“嗯。”
他回头看了眼别墅,余光扫过在不远处海边的叔叔,悬着的心算是稍稍落了一些,却依然带着迷茫。
刚要走上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带着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
纪拾烟有一瞬的怔神。
然后他看到保镖的脸色瞬间变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纪拾烟更茫然了,盯着保镖看了两秒,后知后觉转过身,骤然愣住了。
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了盘旋而升的狂风,灌木丛和热带高树的叶子被搅碎,飞机还没有完全停稳,就有一个人影从侧门跳了下来。
风吹起了池眠的衣摆,他正往这边跑来。
那一瞬间纪拾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第一次觉得见到池眠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后他被冲过来的池眠紧紧抱住了。
“烟烟。”
纪拾烟听到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恍惚,哽咽着说:“烟烟,太好了,我没有来晚……你还活着……”
他的手劲很大,像是要把纪拾烟融进骨血一般,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不真实感,让池眠话都不太说的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纪拾烟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池先生,池先生您可算来了!”
黄阿姨比池眠还激动,冲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我手机没电了没法和您联系,天呐,他们真的要带小时走,为什么啊,您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两个人唤醒了池眠的理智,他从纪拾烟肩侧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旁边一脸苍白的保镖。
纪拾烟已经许久没有从池眠身上感受到如此阴沉的冷意了,他听到池眠说:“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纪拾烟看去,池眠身后已经站了两个黑衣人。
“不是,池少爷,这是老爷的命令,我只是执行任务……池少爷……”
“走吧烟烟。”
池眠不会想让他看到这些画面,于是拉起了他的手,往别墅的方向走去。
纪拾烟没有回头看,对于想要他命的人他没有泛滥的善心。
池眠眼底满是血丝,衣服也没了平时的工整,能看出身体还有微微的颤抖。
纪拾烟垂了垂眼,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与害怕,甚至现在还没有缓过神。
“没事了。”
纪拾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昨天已经和叔叔商量好了,上了船我就找个窗户能开的房间,说我要睡觉,然后船开一段时间后从窗户上跳下来,他去接我。”
所以他从见到保镖时就开始装娇纵、脾气很差、还让黄阿姨旁敲侧击,为的就是降低保镖的戒心,让保镖反感于自己而不要一直盯着自己,给到跳船的机会。
不过说着轻松,纪拾烟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会游泳、也准备了浮板,但选择合适的房间、骗过保镖的视线、一直到跳船这一步,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万一哪里出问题了,纪拾烟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奥还有。”
纪拾烟道:“怕他们走一半发现我没了,回来找我,那个叔叔把他们的发动机破坏了,只能走半个多小时就不转了。”
池眠一怔。
他在查到池南景要背着他带走纪拾烟时,整个人都慌了,手上所有事都扔下直接赶来,路上想都不敢想如果纪拾烟已经被带走,他该怎么办。
然而匆忙赶到,不但发现纪拾烟没有走,他自己还有了计划。
庆幸的同时,池眠的声音有些苦涩:“烟烟,你真的变了……以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不会这样……”
之前在陆朝空的身边也不会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离开了陆朝空,才学会一切都靠自己。
纪拾烟面容没什么变化,淡淡“嗯”了一声。
“烟烟……”
他能感到池眠的手还在颤抖,他平静道:“已经没事了,如果不是你昨天给我讲了你的故事,我肯定就毫无防备跟池南景走了。”
池眠愣了一下: “是、是吗……我以为你对陆朝空会是无条件信任……”
纪拾烟沉默了片刻:“对他是,对池南景不是。”
然而下一秒,他却骤然睁大了眼。
池南景给自己的话里提到了陆朝空,说明他和陆朝空确实有过联系。
那陆朝空知道池南景是想趁机对自己不利吗,万一他不知道,一直在等却等不到自己。
万一他知道,却没有办法像池眠这样亲自赶来,他会着急和担心死的吧。
“池眠。”
纪拾烟的声音不再平静:“陆朝空知道这件事吗?”
池眠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沉默良久,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同纪拾烟道:“烟烟,谁让你和陆朝空联系的。”
第62章
纪拾烟怔了一下。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查到了?”
“如果我说是黄薇告诉我的呢?”
纪拾烟看着他:“不可能。”
然后他补充:“是我骗黄阿姨的, 她不知道我是打给陆朝空,你不要迁怒于她。”
“现在的你还是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是善良的。”
池眠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怀念,却很快冷了下来:“如果不是你和陆朝空联系, 池南景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 就不会对你下手。”
纪拾烟没有说话。
“纪拾烟, 他觉得是我和我妈克死了他的前妻,说的不让我好过, 也包括我的爱情。三年前你死亡后,陆朝空不要命般和池家拼了个两败俱伤,把池南景大半的家业都搞垮了, 从此池南景也记恨上了他。”
“陆朝空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总觉得人心不会阴暗到极点。真是可笑, 我和他都爱的人, 又是这么好的机会,池南景怎么可能不对你下手。”
纪拾烟抿住了唇,静静和池眠对视了片刻, 还是问道:“所以陆朝空知道这件事么?”
他能明显看到池眠的眼沉了几度,隐隐有积云覆盖,后者却努力压住了:“与我无关。”
“池眠。”
纪拾烟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件事也与他无关, 你能不能给他说一声,我怕……他……”
后半句渐渐消失了, 前两天和池眠心平气和的聊天让纪拾烟都快忘了,池眠对陆朝空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对池眠来说,他甚至恨不得陆朝空知道自己被害死了而跟着去死。
纪拾烟不说话了, 缓慢松开了拉着池眠胳膊的手, 心底有些绝望。
“纪拾烟,我三天三夜没睡觉赶过来, 不是要听你在我面前给另一个男人表露深情的。你嘴里的每句话,哪一句和我有关,连一个保姆都比我在你心中地位高是吗?”
池眠打开别墅的门,冷冷道:“我已经对你很忍耐了,不要逼我做些什么你不想看到的事情。”
然后在纪拾烟面前,啪的摔上了门。
纪拾烟望着在自己眼前重重合上的那扇门,突然有些想笑。
如果是前世的池眠说这些话,一定一定会在自己心里掀起波澜与歉意,因为那时的他确实对自己有治病与照顾的恩情,还为自己创造了追求梦想的舞台。
可现在,他不过是通过非正当手党把自己关在了这里提供着好吃好喝,阻止了他爸本就因为他而对自己动的杀心,哪一件不是他应该赎罪的,哪儿来的优越感和自诩深情啊。
他真的觉得自己和他可以回到以前吗?
一条人命、陆朝空那么多的伤、缺了一个月下路双人组的KPG……
一笔一笔,都是血淋淋的事实与仇恨,像一条深渊横在二人身前,池眠这辈子也不可能填平。
纪拾烟笑了一下,没有跟着他走进别墅,而是转身,重新向沙滩走去。
他懒得去看池眠的人是怎么折磨船上那些人的,前世的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还是经由池眠的亲手。
他慢吞吞晃悠到了小岛的另一侧,郑重和那位叔叔道了个谢,接过后者递来的凿好的椰子,边吸椰子汁,边赤脚踩在沙滩上。
以往纪拾烟都是坐在离海有一段距离的沙滩上看海,今天不知道怎么,他裤脚也没挽,就这么一步一步向着海水走去。
早上起来纪拾烟完全没有心情去看,现在却发现今天的阳光极好。
一眼望去连白云都没有,湛蓝的天,洒落着炽热的光芒。
好像这是纪拾烟来到小岛上,阳光最耀眼的一天。
纪拾烟没穿鞋,沙子暖洋洋的温度透过脚底传来,与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阳光直射一样,热得都有些微疼感。
但偶尔泛上脚踝的海水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被捂热,依然冰冷,无情又不绝地涌上沙滩,再渐渐退去。
是真的太热了。
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盛夏。
纪拾烟放下了椰子,循着凉意,朝深海的方向走去,思绪开始放空。
常规赛都快打完了吧。
陆朝空肯定还是没法上场,离开KPG时是5-0的战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陆朝空,纪拾烟的心就传来一阵抽疼,方才的绝望与恐慌再一次漫上心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陆朝空现在的信息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陆朝空会不会正在担心于他,他甚至怕池眠告诉陆朝空自己已经死了,就是因为他去联系了池南景,逼陆朝空自杀。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唐,但纪拾烟控制不住去想它的可能性。
池眠那个人,什么事都做了出来,陆朝空死了,自己就会永远被关在这里,这个动机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吸引力了。
再者,和池南景的合作破裂,又知道了池南景也在记恨陆朝空,两方势力都在提防阻挠着他,陆朝空找到自己的希望愈发渺茫。
突如其来的绝望与无助快要淹没纪拾烟,他浑身不可控制开始颤抖,呼吸越来越困难。
意识骤然回来时,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朝着海底走了好远的距离,水面已经没过了胸膛,眼前漆黑的颜色深不见底。
难怪这么冷、这么难过、这么窒息。
纪拾烟愣了两秒,竟然在一瞬间有一种,不如就这样沉没在海底,灵魂努力飞回陆朝空身边的冲动。
但是不行。
他很快告诉自己,陆朝空还等着自己,没有见到他之前,千万千万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