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了几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证件。
他将证件亮给霍佑青看,琥珀眼亮得出奇,里面有各种情绪,唯独没有丧弟之痛。
证件上印着照片、名字和出生年月。
照片上是两兄弟同样拥有的面容,名字是戴沅,而出生年月显示年龄是二十岁。
“我是戴沅。”戴亦莘语词清晰地说道。
说着,他大胆地用唇碰了碰他日思夜盼的脸颊,碰的时候,戴亦莘的唇微微颤栗。
是兴奋,是喜悦,是骨髓深处爬出来的痴恋。
——我原谅你对旁人动心,原谅你没有第一眼看到我,原谅你没有发现我早就宣之于口的爱。这些都没关系,当我成为戴沅,你就能爱上我了吧。
第二十六章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却是反应极大地推开他, 看他的眼神更是染上害怕,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戴先生。”霍佑青开口。
一句称呼彻底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戴亦莘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甚至他的手都没放下, 他看着那张雪白精致的脸努力维持冷静的样子,心里在想——
他从未喊过自己的名字,现在第一次称呼叫的是戴先生。
霍佑青不敢多看戴亦莘,自顾自地快速说道:“如果您的父亲不在,那我先离开了。”
连“你”都换成“您”。
这一次戴亦莘没有拦,他收敛了情绪,重归沉寂,就像回到原先安静寡言的模样。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证件, 照片是他的, 出生年月是他的, 用一条腿换来的名字也属于他了。
可是霍佑青还是不愿意看他。
走到房门处的霍佑青忽然停住, 他不知道戴亦莘在戴家的说话权有多大,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下次他未必能进入戴家, 或者说他未必敢来。
“戴先生, 戴沅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但这件事跟我的舅舅舅妈没关系,我希望您能跟您父亲转告一下……”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 戴亦莘首次没有礼貌地打断他的话。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对方像是换了一个人。
高傲、美丽、且冷漠。
“我为什么要帮你转告话?”
戴亦莘本就比他高,不低头的姿态,让他身上那种温顺气质荡然无存, 也许温顺本就是他伪装出来的。
戴亦莘琥珀眼毫无情绪波动地睨着他,唇角微扯, “有本金的人才能上谈判桌,像你,还不能坐上谈判桌与我父亲对话。”
话里的羞辱意味严重,霍佑青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说过,刹那间,脸变得惨白。
他僵硬地又道了声抱歉,匆匆要离开,可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候,戴亦莘的声音飘入他耳朵里。
“我在这里等你。”
这句话像是预告。
预告接下来的走向,也像是预告命运。
预告并没有出错。
一周后,霍佑青再次拜访了戴家。
这次他见到了戴家的其他人,譬如戴家的管家。对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看上去很儒雅,他像是提前知道霍佑青会来,给霍佑青准备了符合他口味的下午茶,又说大少爷还未回,让他稍等一会。
霍佑青身体僵硬地坐着,对摆在茶几上的美食毫无胃口,大概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他忍不住问:“戴先生在家吗?”
他指的是戴父。
管家说:“戴先生前两日去国外了,原来您是来找戴先生的吗?我还以为您是大少爷的朋友。”
霍佑青自觉难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脑海里浮现出舅舅醉后痛哭的脸后,他便生出极厚的脸皮,逼着自己待下去。
前夜他还是睡不着,意外看到半夜才回来的舅舅。
舅舅喝了很多酒,浑身酒气,走路都摇摇晃晃,他想上去扶,可是先看到舅舅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哭。动静惊动本来就没睡的舅妈,舅妈下楼看到霍佑青明显慌了下,赶他去睡觉,又解释道:“你舅舅一喝多就情绪激动,没什么的,你不要多想。”
怎么会没什么?
他前十八年见过舅舅太多模样,严厉的、宠溺的、意气飞扬的、运筹帷幄的……从没见过舅舅像个孩子一样哭。
霍佑青知道虽然舅舅表面上安慰舅妈说自己可以去做小生意,心里却是过不去。
是他闯出来的祸事。
哪怕监控表明戴沅的死跟他没关系,可戴家人还是会迁怒。霍佑青想,迁怒就怒到他身上就好了。
于是他再次拜访戴家。
他敢来一定程度是因为戴亦莘上次跟他说的话,他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
“大少爷回来了。”管家的话打断霍佑青纷乱的思绪,他本能地站起身转头,看到戴亦莘西装笔挺地从门口踏进来,他的左腿似乎还有问题,走进来时脚步有些许不自然。
霍佑青还未开口,对方的视线就锁在他身上。
他抿着唇,等着一场奚落,可结果出乎他意料。戴亦莘态度称得上很好,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他的手。
戴亦莘人高,手也大,几乎把他的手包住。
“我很开心你来找我。”青年说完,用国外的贴面礼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的触觉让霍佑青觉得自己被死物盯上,或者是蛇。他本来就僵硬的身体更僵硬了,后半程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牵着去戴亦莘的房间。
关门的声音稍微唤回霍佑青的魂,他瞥了眼自己还被攥住的手,强忍着没有抽回来,选择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轻声说:“我没有资格上谈判桌跟你爸爸对话,那有没有资格跟你谈?如果我有资格,你能不能让你爸爸放过我舅舅他们?”
上次他回去想了很多事,想戴亦莘那些可以称得上变态的举动——
抱他,嗅他,亲他脸颊。
这不是普通朋友的正常交际,他们都不熟。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戴沅跟他说过的话。
戴沅说戴亦莘很喜欢抢他的东西,这句话现在得到印证。戴沅才死,戴亦莘就迫不及待将名字改成戴沅的名字,大概他也属于戴亦莘抢的东西之一。
因为他跟戴沅交好。
霍佑青记得那个酒醉的吻,连舅舅都查看了监控,戴家人怎么可能不看?戴亦莘很有可能以为他不单单是戴沅的朋友,所以才对他产生兴趣。
戴亦莘对于霍佑青的话,答出的话是:“不会有人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这句承诺姑且让霍佑青放下心,虽然他更想从戴父那里得到确定的回答,但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能要求太多。
他逼自己露出笑。
“谢谢你。”
“戴沅。”
戴亦莘闻言唇角荡出一抹笑,而接下来他提出一个很荒谬的要求,他请求霍佑青给他化妆。
“我化妆技术并不好。”霍佑青拒绝到一半,想起自己曾给戴沅化过妆。
戴亦莘连这个都要抢吗?
连霍佑青本人都没有察觉,他心里对戴亦莘不知不觉生出厌恶。
他扭开脸,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重新开口:“好吧,我帮你化,但我先要说明,我化得一点不好。”
戴亦莘的回答是低下头,他亲昵地蹭了蹭霍佑青的脸颊,语气温驯,“没关系。”
-
这是跟戴沅完全一样的脸,越化,这种认知越在霍佑青心里扎根。他握着粉刷的手不禁颤栗,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戴沅在对他笑。
戴沅笑的时候,琥珀眼总是弯弯的。
勉强稳住心神,他飞快用粉刷给戴亦莘上好妆,涂完口红,低声说:“好了。”
戴亦莘没有照镜子,他让霍佑青在原地等他,自己走去衣帽间。
大概十几分钟后,霍佑青才重新听到声音。他没有抬头,只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直至眼帘进入白纱。白纱层层叠叠,底层是光滑的绸面。
他愣了下,顺着雪白的白纱往上看,这是一套极美的婚纱,可此时穿在戴亦莘身上。
戴亦莘手里拿着捧花,面容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位年轻美丽的新娘,若单看脸,恐怕许多人都要为他倾倒,但过于高大的身体却不留情地暴露他男人的本质。
变态……
变态!
霍佑青强忍的情绪终于在这瞬间崩溃,他什么也顾不得,只想逃离这里。
逃出两步,腰被长臂搂住。
新娘将自己的新郎抱到床上,纯白的婚纱裙摆如花瓣洒了一床。
第二十七章
戴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抚上霍佑青的脸颊, 霍佑青眼珠子顿顿一转,立刻挣扎要起身,可戴亦莘力气实在比他大上许多, 不过一搂一抱,他重新陷于对方怀抱。
“请不要怕我。”素白头纱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霍佑青现在实在狼狈,跪在床上,素白的新娘头纱是他和戴亦莘脸之间的隔断。
苍白肌肤,涂了口红显得猩红的口唇,高眉深目,是美的,可霍佑青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种鬼气森然的美丽。挣扎过后,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惹怒戴亦莘的结果是什么?
大概率是更加严重的报复。
所以他不再动, 任由对方抱着他, 听着对方问他, 能不能将自己的头纱掀开。
戴亦莘的语气不带一点逼迫, 更像是一种卑微的请求。
这种感觉实在古怪, 明明被禁锢在怀里的人是他, 禁锢他的人却要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霍佑青眉心不由地拧起,慢慢抬起手将面前的头纱掀起。掀起时,过长的头纱不可控地拂过他的脸。
纱尾带着香气。
头纱后的戴亦莘轻轻一笑。
这抹笑越发让霍佑青感到毛骨悚然, 他怕自己过于明显的情绪惹对方生气,只好垂眸。可当发现戴亦莘在接近他时,便控制不住重新撩起眼皮。
不知不觉,戴亦莘的唇离他很近, 只要稍微再往前,就可以碰上。大概率不是错觉, 他发现戴亦莘的视线正停留在他唇上。
上次他和戴沅接吻,完全是他喝高了。
可现在不同,他是清醒的,被一个同性,还是一个比自己身材更为高大的同性死死盯着唇,无论如何都是不自在的。
尤其当他发现戴亦莘的脸颊泛起古怪的潮红。
一时之间又想逃。
这一次情况更糟糕,他才挪动一下,就被人彻底搂住。戴亦莘像哄孩子一般哄他,语气里还透着委屈,“我不亲,不亲,你别怕我。”
话是这样说,霍佑青的脸颊却在这时被吻住,香腻的口红蹭上侧脸。这个举动让霍佑青的脸色变得更白,就算再迟钝的人到了这一步,也能反应过来戴亦莘这个变态的目的。
他僵着身体,几乎是用强大的毅力逼自己忍受对方的亲吻。
戴亦莘不亲他的唇,亲他的脸颊、耳垂、侧脖,被亲过的地方都染上淡淡的水红,上面还散发着口红的甜香。
本是忍受这些就是极限,哪知道戴亦莘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不仅仅是亲,对方还想舔他的脸。
这把霍佑青恶心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重重推开戴亦莘,几步下了床,一边胡乱擦自己的脸颊,一边嫌恶地看着戴亦莘。
戴亦莘的琥珀眼不复清明,双眼更像兽类才有的眼睛,他唇上的口红此时大半到了霍佑青的脸上,剩下的小半被他自己用舌尖舔去,边舔边盯着霍佑青,盯着对方被他亲红的脸。
大概十几秒后,他意识到什么,轻声说:“抱歉,我没忍住。”
霍佑青没回话,他擦了半天,依旧觉得恶心,觉得自己脸和手都仿佛被戴亦莘舔过一遍。
虽然看得出戴亦莘是个卫生习惯很好的人,先前离得很近时,他没有闻到对方身上有难闻的气味,相反的是,戴亦莘无论是开口说话时,还是行动时,他都能闻到很轻的香味。
也许是香水味,也许是洗漱用品的味道。
但戴亦莘卫生习惯再好,也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种行为。
霍佑青失去礼貌地冲去戴亦莘房里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地洗脸,力气大到像那块皮都擦下来。
洗到一半,镜子里出现另外一道身影。
戴亦莘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也将婚纱换成了休闲的家居服。他看着霍佑青的动作,长睫下的眼神变得阴晦。
霍佑青把脸洗得通红疼痛到不行,方停下动作。他站直身,镜子里的脸湿漉漉,但他无心情去擦水珠,只盯着另外一张脸,刚想说什么,先一步被人抢了话。
“对不起。”戴亦莘说。
霍佑青沉默一瞬,吐出话,“没关系。”
他现在除了说没关系,还能说什么。
戴亦莘似乎相信了这句违心的“没关系”,苍白的脸上很小幅度地笑了下。他递了一块毛巾给霍佑青,怕人不用,补充道:“是新毛巾,我没用过。”
霍佑青不愿把关系弄得太僵,只好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两下脸,就将毛巾放在洗手台上。
他没注意他放的时候,戴亦莘欲伸过来的手,和特意多看毛巾一眼的眼神。
霍佑青刚走出洗手间,手再度被牵住。
“你松手。”霍佑青想把手抽出来,可戴亦莘不松手,还说他这次什么都不会做。
“你看上去太困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像是怕霍佑青不信,他还说,“你可以把我绑起来。”
霍佑青厌烦地转开脸,却不得不听从戴亦莘的意见,不过他拒绝了换睡衣,就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戴亦莘的床上。当然,他也拒绝了把戴亦莘绑起来,他又不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