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佑,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戴亦莘说得吞吞吐吐。
霍佑青其实记得一点,他记得自己被亲,可现在他要表现出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我昨晚做了什么?难道我吐你身上了?”
戴亦莘一时半会没有出声,只是神色奇怪地摸了下自己的唇,等看到霍佑青始终是不解疑惑的表情时,方道:“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完,终于离开。
霍佑青面无表情擦了擦额头,心想戴亦莘现在在他面前装大尾巴狼,一时半会还不会露出本相。
他重新躺回被子里,今天游轮靠岸,表哥会来接他。
游轮在近中午的时候靠的岸,霍佑青刚下去,就见到风尘仆仆的表哥。表哥像是刚从机场赶过来的,连片刻休息都没有。若是原来,他不会明白表哥为什么这么紧张,但现在他懂了。
他十八岁寒假那年就是在公海上出的事,表哥也知道。
“佑佑。”表哥快步走过来,先是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人没瘦,气色也不错,姑且安了些心。然后他眼神往霍佑青身后的戴亦莘那边看了看。
戴亦莘在外人面前多半是人模狗样的,“你好。”
表哥用点头当打招呼,匆匆道:“谢谢你帮我照顾佑佑,但他才从医院出院没多久,身体不好,我现在要带他回国去医院复查身体,就不叨唠了,再见。”
不待戴亦莘回答,表哥就抓着霍佑青的手腕,忙不迭往他约的出租车那边走。上了车后,他把憋了好久,没在电话里问的话说出来,“你怎么跟戴沅一起玩?”
“一个月前我去邻省爬山,没爬成,碰到他了。”霍佑青没完全对表哥说实话,“我发现他跟我兴趣挺合得来,加上我又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就在一块玩了。”
表哥脸皱得可以夹死很多只蚊子,“你怎么能跟他一块玩?到时候他出了点什么事,龚琅那些人不又要怪你头上?”
“我不怕。”霍佑青回答这三个字后,冲表哥笑了笑,“表哥,我有些累了,等到机场,你再叫醒我。”
他不是不想跟表哥说实话,但说出口,他怕打草惊蛇。他不知道他周围到底有多少戴亦莘的耳目,也许现在正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都可能是戴亦莘的人。
霍佑青知道戴亦莘做得到。
回国后,霍佑青维持着跟戴亦莘的电话联系,每天一次,有时候是视频对话,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二十七岁的时空暂时好应付,因为戴亦莘不在身边,相比较十八岁那边花了霍佑青更多心思。
-
“哥哥。”
“哥哥。”
“哥哥。”
喊到第三声,都没等到人回头,戴沅不得不上前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这才终于看到霍佑青回过头。
“嗯?”霍佑青眼有疑惑。
戴沅眼角一弯,眼瞳透彻,颇有几分猫咪的感觉,“哥哥,我刚刚喊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没听到?”话到这里,他看了眼霍佑青旁边的戴亦莘。
今日也是戴家兄弟都来了,只是戴沅被冷落了。从一进门,他就发现霍佑青几乎只跟戴亦莘说话,刚刚更是两个人一起练起了四手连弹。
戴沅半抱怨半撒娇地说着话,本以为对方再怎么样,也会说些场面上的漂亮话,可是——
“我只比你大几个月,还是别叫我哥哥吧,感觉很奇怪。”霍佑青指了下他手里的书,“你书看完了吗?”
戴沅才被打了脸,脸上的笑不禁变得勉强,“还没有,我有地方看不懂,正想问哥……你。”
霍佑青没有迟疑地推了下旁边的戴亦莘,“你跟你弟弟说。”
很随意的口吻,像是两个人一起认识了很久。被推的戴亦莘也没有太大反应,转过头看向戴沅,“哪里不懂?”
这种三个人待在一起,却被另外两个人排出去的感觉太糟糕了。戴沅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还记得这是在霍佑青面前,于是抱着书退了一步,神色萎靡地说:“我自己再看看吧,不打扰你们弹琴了。”
等他要走出房间,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看向他的两个人已经重新转回头,脑袋时不时贴在一块,在讨论刚刚弹的曲子。
戴沅一出去,霍佑青就退开了身体,语气是指使人干活的语气,“去关门。”
戴亦莘没有任何异议,起身将门关上,再重新回到霍佑青身边。没了第三者在场,他也变得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完全是胶着在霍佑青的身上。
霍佑青像是没察觉,随手弹了一段,等忽然被抱住,眉头才拧了起来。他眸光轻转,“松手。”
戴亦莘顿了顿,松手之前他在人脖颈间嗅了嗅,耳垂不经意地变红。
然后他挨了一巴掌。
霍佑青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谁许你抱我的?”
他打完之后,发现眼前人显然有一瞬间的发懵,琥珀眼呆呆地看着他。想了想,他继而伸手碰了碰戴亦莘的脸,“疼吗?”
戴亦莘老实摇头。
霍佑青收回手,“那你下次再不经过我同意,我会打得更重一些。”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来这里的原因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散心,等心情好一些就会回去。”
话还没落音,他的手就被攥住,但戴亦莘似乎很快想起他刚刚说的话,连忙又松开手。
霍佑青侧眸,身旁的青年先前还红的耳垂已经完全褪了色,还眼神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想劝他别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会想你的。”霍佑青觉得自己说的话不算骗人,只是他的想不是戴亦莘想要的想。
戴亦莘还是不大高兴,若他真有尾巴,此时恐怕早垂到地上。他想说什么,但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有些渴了,帮我去倒杯水吧。”
戴亦莘听话出房门下楼,在厨房倒水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
“哥。”戴沅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你不会没看出他在骗你吧?”
第四十章
楼上的琴房。
霍佑青刚掐断一个电话, 还没等将号码拉入黑名单,电话又拨打了过来。
他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龚琅从他出国的第三天就开始给他打电话,换了一个又一个号码。霍佑青依旧将新号码拉黑,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手机弹出一个新短信,还是龚琅,他又换了一个号码。
短信上是老生常谈的话。
“佑佑,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昏了头,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如果没有记忆的话, 霍佑青有可能会原谅龚琅, 但恢复记忆后, 这点可能性便彻底湮没了。
原来他被龚琅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 他想的是因为他先伤害的戴亦莘, 所以龚琅生气是应该的, 再者表哥跟他说的那些, 他没有亲身经历, 所以没太大实质感。
可现在他记得很清楚。
大学毕业后在国内的那段日子,他有一次差点自杀成功了。其实一开始他没打算自杀的,只是不知不觉他在深夜的公路上将车开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快到他都要看不清挡风玻璃照进来的隧道灯。
冲出隧道后,他看到从远方照过来的远视灯,两个灯像尼斯湖水怪的眼睛, 用死亡的赠品——解脱在诱惑他。霍佑青感觉自己的脚已经踏入冰冷的湖水,只要在往前, 湖水就可以没过他的头顶。
这一切都结束了。
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哥。
大三那年他在墓园晕倒,意识模糊之际发现有人握着他的手,那个人的眼泪顺着脸颊砸在他的手指上,对方求他别死。
后来他又听到对方说他在世上只有他了。
那瞬间霍佑青突然清醒了,而且他想就算他要自杀,也不该采取这样的方式,公路上飙车,害己不说,最大的问题是害人。他明明知道舅舅和舅妈就是死于车祸,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结束生命。
但他的车实在开得太快了,眼看着要跟前方的车撞上,他猛打好几圈方向盘,然后一声巨响。
“砰——”
他的车翻了。
霍佑青被困在安全气囊和座位里,鼻子似乎能闻到汽油的声音。他忍不住想车是不是要自燃了,他应该要从车里爬出来,可是他动弹不了。
他茫然往旁边看,却发现副驾驶有人。
对方的情况看上去不比他好多少,满头的血,他认了好一会,才认出那个人是戴亦莘。
他这段时间精神不好,老忘事,他居然忘了他今天是跟戴亦莘一起出的门,本来是戴亦莘开车,但他抢过钥匙,用丹凤眼睨对方,“今天我来开,你敢不敢坐?”
戴亦莘只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他当时就沉下脸,将车钥匙砸回去,“不敢就算了。”
几秒的时间,车钥匙重新回到他手里。戴亦莘塞过来的时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拢了一把他的手。
“没什么不敢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都行。”那双琥珀眼流光溢彩,像是其主人要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死亡的约会算不算盛大?
他一路提速,旁边的戴亦莘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车翻了,他听见戴亦莘跟来援救的人说。
“先救他!”
声音像是咬着牙关挤出来的话。
霍佑青想起自己刚刚打方向盘打的是朝左,他已经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戴亦莘怎么还能发出声来?
没等他多想,他就陷入昏迷。等他醒来,得知两个消息。
一,戴亦莘人在ICU,还没醒。
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蓄意谋杀戴亦莘。
因此,龚琅和仇问斐二话不说,冲进病房教训他。尤其是龚琅,他要他在戴亦莘床边下跪,跟戴亦莘认错,还要把照片拍下来发朋友圈。
霍佑青骨子里其实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要不然当初在别墅醉酒的第二天,他也不会两条路都没选。
舅舅和舅妈去世的那一年,很多人用同情的眼神、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其实这种眼神他小时候就见过了。
每次当别人知道他父母早亡,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仿佛他是世上很可怜的人,但他想说他不是。
他还有其他亲人,舅舅和舅妈给他的爱不少于别人家父母给孩子的爱。
等到舅舅和舅妈也离世,那些眼神便成了刮骨刀,一下下割他的肉,刮他的骨,无时无刻提醒他舅舅舅妈已经离开人世。
仇问斐可能不知道他爱面子,但龚琅知道的,所以龚琅才会提出这么毒的方法。龚琅太了解他了,知道怎么伤害他能伤得最疼。
后来,戴亦莘醒了,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下跪照像是一夜之间在社交圈消失,没人再提这张照片,可不提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第四十一章
霍佑青被递到眼前的水杯打断回忆, 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收到十几条消息,全是龚琅发的。
不断在屏幕上弹出来的短信消息,不仅霍佑青看得到, 站在他旁边的高大青年也看得到。
霍佑青一面把龚琅的新号码拉黑,一面接过水杯,“谢谢,怎么去了那么久?”
身旁的位置坐下一个人,戴亦莘不喜欢用香水,连洗衣液用的都是无香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人造香味。他私底下也不抽烟不喝酒,霍佑青跟他同居的那段日子, 从没见过他沾过烟酒。
“刚刚在厨房碰到戴沅。”戴亦莘对戴沅一直是直呼其名, “他跟我说你骗我。”
他在将这话的时候, 不错眼地盯着霍佑青看, 看着对方用干净秀气的手端着水杯微微仰头喝水, 脖颈上的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而滑动。
讲到后半句, 他注意到霍佑青动作略有迟缓。
但下一瞬, 霍佑青就转过头, 语气是温和的口吻,眼神也不冷冽,“我骗你什么?不是你心甘情愿吗?”
这句话他讲得毫不迟疑。
绝大部分的人听到这段话都会生气, 可戴亦莘听到却是露出羞涩的笑,这种笑在当下的场景难免显得诡异。
连霍佑青都不由顿了顿。
戴亦莘像是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反常,抿唇笑过后,眼神往霍佑青手机幽深地落了一眼, “佑佑你要什么时候回国吗?”
“这几天。”霍佑青说。
戴亦莘似乎知道霍佑青不会改变主意,不再开口, 只垂下琥珀眼,任由眼睫将漂亮的眼珠子遮住大半,目光偶尔在霍佑青手机上打个转。
几天后,霍佑青坐上回国的飞机。航班起飞的当天,戴亦莘一大早就站在门外按门铃,被霍佑青拉进房间后,像是忘记对方给他说的规矩要求,不管不顾地将人抵在门上抱住。
抱得太紧,霍佑青不禁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从胸腔到咽喉都闷得慌。他和戴亦莘虽然只差两岁,但身型对比的确不小。他也不明白戴亦莘的脸和身体这么不匹配。
“戴亦莘!”他压低声音警告对方。
戴亦莘听到声音,却是越发地缠人,像是一只知道主人要离家的大型犬,不仅把主人缠得紧紧的,还要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主人。
但霍佑青在面对戴亦莘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铁石心肠的,他再次警告地低吼一声对方名字,手也是不留情对着人的脸扇了一掌。
扇得不重,毕竟戴亦莘待会下楼还会碰到他的舅舅和舅妈,若是留下显眼的指印,舅舅和舅妈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