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轻响,房间再一次回归黑暗,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顾裴朗现在还醒着,苏瑾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躺在对方怀里抱着人睡了,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只能悄悄将头缩进被子里,隐忍而克制的深呼吸了一下被子上属于对方的味道,像个瘾君子。
“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顾裴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谎话被戳破,苏瑾昱也不觉得惊讶,他转过身,黑暗中看向男人的方向,声音轻不可闻:“我只是想,这个时候,我应该要陪着你。”
顾父顾母出事得早,一家三口在度假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车子连环追尾,将他们的车直接顶出了国道护栏。顾父当场死亡,顾母护着当时只有七岁的顾裴朗,一直等到了救援队的到来,才在送去医院的途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转眼就只剩下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这些事情都是苏瑾昱被接回苏家后听说的,顾父顾母死的时候,他也才四岁,还在一个待开发的村子里和外公外婆相依为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即便是后来知道了,他也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在知道顾裴朗强迫苏家要把他嫁出去的时候,在心里恶狠狠的想过,为什么那一次车祸没能直接把他带走。
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场交通事故,却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隐情。
他的裴朗,该是多么的难过?
第四十七章 真相
黑暗中的男人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可怜我?”
苏瑾昱摇了摇头,知道对方看不见,借着黑夜给他的勇气,他的手缓慢在被子里摸索,抓住了男人的手,而后试探性的握紧,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全部传递给对方。
“不是可怜,是心疼。”
顾裴朗僵硬着身子没有动作,苏瑾昱张着嘴微微喘了喘,声音有些发涩:“你的所有过去,我都没来得及参与,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却又是我不知好歹,裴朗,我很后悔……”
男人的声音在夜色的遮掩下略微哽咽,顾裴朗听得有些恍惚。
后悔吗?
他将手从对方手心里抽离出来。
“后悔遇见我了?”
手再一次被抓住,用比上一次更大的力道,顾裴朗听见了身后人一字一句的声音。
“后悔没有早一点遇见你。”苏瑾昱握紧了手心里的手,转而食指相扣。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笑容总算有些了满足。
“十二岁之前,我都是一直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苏瑾昱突然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对往事的回忆,他说,“那个时候,我还不姓苏,我姓陈。”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一定猜不到我那时候的名字有多难听,陈小花,有够难听吧?我也觉得难听……”
顾裴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事,只能保持沉默。
苏瑾昱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声音不紧不慢,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过往,在这个安静的夜晚,被他亲手擦去尘埃,然后摊开放在了男人的面前。
“我没有爸妈,村子里的人都一直叫我野孩子……”
都说小孩子记性好,苏瑾昱也这样觉得,不然那些人明着暗着传到他耳朵里的话,他怎么能记那么久?
他生父不详,生母陈珊高中辍学后就外出打工,二十岁那年突然大着个肚子回来。
未婚先孕,这在当时还稍显落后的荷花村来说就是一件受万人唾骂的事,陈家一家一下就成为了村子里的笑柄。
陈父被气得住了院,醒来后就闹着要将陈珊赶出家门,被妻子给拦住了,陈母让陈珊将孩子打掉,陈珊不愿意。
不是因为她舍不得,而是医生说她子宫壁很薄,受孕率本来就低,要是做了流产,她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当母亲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得不留下这个孩子。
陈母从小就疼她,听她这么说后也不再逼着她流产,而是帮着女儿一起劝自家丈夫,鸡飞狗跳了两三个月,眼看着陈珊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陈父这才终于松了口。
怀胎十月未满,陈珊肚子里的孩子就呱呱坠地。孩子早产,再加上怀孕期间母体营养不够,刚出生的孩子瘦得就像只小猫,声音细小呼吸微弱,眼瞅着就没多少时日可活的样。陈珊对这个孩子没有一点喜爱,生下来后就再没看过一眼,连母乳都没给一口,能下床走动的第三天就收拾自己的行李走了,是陈母想尽了办法才将孩子的小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却也是小病不断。直到孩子周岁那年,陈母听说村里来了个有名的神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了对方,让她给孩子算了一命。
神婆说她女儿这胎本该是个女儿,却被后面的人顶了位置,属阴的八字承受不住男性的阳气,所以身子才会虚弱不已,要想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十二岁之前都要将他当作女孩来养。神婆说完收了钱,在陈母抱着孩子转身离开的时候,给小孩取了一个名字,叫陈小花。
“我外婆说那个神婆很神,反正按照她的说法去做后,我的身体就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苏瑾昱双手将顾裴朗的手抱在胸前,说完之后自己先笑了起来,“她神不神我不知道,反正害得我穿了十二年的女装,这个仇我一直都记着呢,只是没机会报了,倒是便宜她了。”
顾裴朗哑然,在第一眼看见那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睛时,他让刘奇去调查过苏家大少的身份,而后确定了对方就是当年的陈小花。
昔日的荷花村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的那些村民也全都搬到了其他地方,因此刘奇带来的资料也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只知道苏瑾昱十二岁那年被接回了苏家,中间乃至他走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一无所知。
“他们怎么欺负你的?”
苏瑾昱的身子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一群孩子,还能怎么欺负,”他耸了耸肩,声音若无其事,“不外乎就是拉帮结派的孤立我,给我起一些难听的绰号呗……”
与自己食指相扣的手突然用力紧了紧,苏瑾昱心脏一片柔软。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欺负我,我就跑到他们家的荷花池里把所有的荷花都摘了,还有莲子和莲藕,一个都没放过……”他的语气有些骄傲,下一秒却突然想起来这种行为是偷,立马就焉了。
顾裴朗却没有察觉,此刻的他满心的心疼。
苏瑾昱急忙转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四岁那年还和他们打了一架呢……”
“什么时候的事……”顾裴朗声音沙哑的开口,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苏瑾昱没有发觉。
“嗯?好像是四岁那年的夏天吧,”苏瑾昱想了想,“具体因为什么我记不清了,都是后来我外婆给我说的,我脑袋被他们砸了好大一个洞,浑身光溜溜的躺在血泊里昏迷不醒,一群孩子围着我哇哇大哭,还是后来民宿的老板娘听见动静出来看见了,把我送去的医院……”
四岁,夏天,民宿……这些字眼联系起来,顾裴朗心里有了一个让他害怕的猜想,他呼吸微微颤抖,抓住苏瑾昱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男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疑惑地开口叫了他一声:“裴朗?”
顾裴朗转身面对着他,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而后一点点的挪动,最后,终于在人后脑上的位置摸到了一条拇指长的突起。
男人的呼吸颤抖得越发的剧烈,苏瑾昱小心翼翼地抬头,黑暗中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顾裴朗咬紧了牙关,克制不住满腔的疼惜,将人的头轻柔却强势的压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忘记了……”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带着莫大的悲伤,和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
苏瑾昱觉得有些窒息,他酸了鼻头,慢慢的回抱住了面前的人,隔着衣服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啊?”
他醒来后精神状态很不好,后来经过医生的检查和诊断,才发现他丢失了那整整一个月的记忆。
顾裴朗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第四十八章 发狠的顾攻
“裴朗……你怎么了?”苏瑾昱感受着男人抱着自己的力道,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没什么,睡觉吧。”低沉冷冽的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一抹奇异的温柔,苏瑾昱的心跳不争气的跳漏了两拍。
他张了张嘴,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然而顾裴朗低沉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某种信号,瞬间唤醒了他身体里的所有瞌睡虫,沉沉的睡意像是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将他包裹。
不多时,顾裴朗就听见了怀中的人变得绵长悠远的呼吸,他打开了床头的壁灯,看着人在暖色灯光下恬静的睡颜,微微低头,在对方光洁温热的额头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苏瑾昱的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很久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厚重的窗帘将光线严严实实的全都挡在了窗外。苏瑾昱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边已经没有了温度的位子,微微出神。
房门被人敲响,声音沉闷而有规律,苏瑾昱下床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外一身黑色西装,不苟言笑的张管家。
女人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垂着头:“先生叮嘱我叫苏先生起床吃早餐。”
苏瑾昱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情愿,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裴朗关心他了!
“裴朗人呢?”
张管家:“先生一早就去了公司。”
苏瑾昱有些因为不能和对方一起吃早餐而有些遗憾。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张管家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就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顾氏。
顾裴朗将手上签好的文件交给了刘奇,抬手掐了掐鼻梁,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惫。
刘奇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关切道:“Boss,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顾裴朗端起一旁的咖啡饮了一口,“通知下面的人准备一下,会议准时开始。”
“好的,我这就去。”刘奇推了推眼镜点头应下,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办公桌后的男人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刘奇停下脚步转身,等着人说话,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瞬,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顾氏前台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人高马大,短发紧紧的贴着青色的头皮,一副纯黑的墨镜遮去了大半张脸,一身饱满的腱子肉撑得黑色的西装鼓鼓囊囊的,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不好惹”的气息。
男人就只是往那里一站,大厅里的保安瞬间警戒起来,警惕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生怕男人下一秒就暴走闹事。
前台小姐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了两个脑袋的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女人努力调整着脸上的笑容,手指已经放在了呼叫键上。
“我找你们总裁。”男人开口,声音浑厚洪亮。
“请问您有预约吗?”
男人皱了皱眉,整个人瞬间多了一丝戾气,他开口重复,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我找你们总裁。”
面对这样的客人,前台犯了难,和身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她这才拨通了刘助理的电话。
刘奇正在会议室陪着顾裴朗开会,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男人,转身走到角落里接听。
“刘助,有位客人想见总裁。”
刘奇:“问他有没有预约。”
“客人没说……”
刘奇皱了皱眉头:“那就让他回去吧。”要是他们总裁什么人想见都能见,还不得累死。
“好的,我这就……啊先生!您不能这样……”前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变成了焦急的惊呼,刘奇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寒,等到电话对面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人。
“刘助理你好,我是七爷的保镖。”
刘奇微微变了脸色,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又听得对方讲:“我家七爷让我给顾总送点诚意。”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将电话还给了前台,前台略微发颤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刘奇闭了闭眼睛道:“请他去接待室。”
“好的刘助。”
刘奇挂了电话,走回了顾裴朗的身边,想了想还是俯身凑近了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边的人只看见他们总裁脸上的表情变化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
会议结束后,顾裴朗让刘奇推着自己去了接待室。
沙发上男人正襟危坐,挺直的腰背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对方看见他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弯腰行了一礼:“顾总。”
“七爷让你过来的?”
男人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
“我家七爷是真心想和顾总合作,这是他的诚意。”对方将文件送到了顾裴朗手里,而后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