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得知后,立刻前来救治,四皇子外伤好治,可对他所中之毒却束手无策,只得以以毒攻毒之法强行压制。
蒂邑族对男女之事,不似中土那样礼教繁杂,族中圣女是同四皇子年纪相仿的玩伴,身份也尊贵持重,大祭司便将四皇子的日常照料琐事,交由圣女打理,谁知这一打理,便出了天大的混乱。
圣女隔日循例为四皇子诊脉送药,谁知年关前,大祭司骤来皇子的居所,却见二人衣冠不整,已经越礼。查问之下,二人生情已久,四皇子并不多做辩解,只说自从伤愈之后,总是难以自持。
大祭司心中清明,那以毒攻毒的药,定然是乱了四皇子的心性儿,但这话,他并未向所有人言明。事关重大,蒂邑族宗主同诸位祭司商议,最终决定弹压此事,暗地处理,却不料第二日,消息不知为何不胫而走,一夜之间,满城风雨。
此事愈演愈烈,百姓论调一边倒的认定四皇子是蛊惑圣女失节的恶鬼,呼声高涨,要求宗主向显朝讨要一个说法。
幸好,蒂邑族现任宗主是个有脑子的,一来他有自知之明,国力即便倾尽所有,也无法与显朝抗衡,二来,此事疑点重重,几经商议,蒂邑族决定佯攻巴临郡,待到显朝增援的高官前来,两方方能里应外合,彻查此事。
听姜摇光讲过前因后果,洛银河与李羡尘对视一眼,难怪刚刚他要求屏退诸将,这事若当真是阴谋论,那便是敌暗我明,自然知道内幕的人越少越好。
“姜宗主有何提议?”李羡尘问道。
姜天玑上前一步,他自进来尚未说话,这会儿开口道:“我愿留在巴临郡为质,请二位以议和为名,随摇光回我族清查此事。”
据传,蒂邑族这位三少宗主,最得现任宗主赏识,八成便是下一任宗主,这样的安排,倒也当真不失诚意。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正这当口,门外护军来报,巴临郡守刘大人帐外求见。李羡尘心道这人来得倒是时候,正好若是姜天玑留下为质,还需得让他看顾一二,总不能让姜天玑日日住在军营中,便道了声请进来。
刘顾和几位主将一同进了帐子,他先向李羡尘郑重行礼,接着,眼光在帐中转一圈,最终见一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正站在李羡尘身后,神情淡然的看着他,忙上前几步,同洛银河作揖道:“下官昨日所为冒犯夫人了,望李夫人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下官计较,损伤了身体!”
第22章 在下确实是夫人。
结亲这事儿,是梁相为了不让洛银河入朝为官,下的绊子,轻辱之意浓厚。只是连洛银河都算上,谁也没想到,李羡尘一口应了。更是给足了洛银河面子,以府为聘,府里上下都称他东家,军营中称为洛先生,“夫人”二字,从来没人提过,终于到了刘顾这里,破功了。
李羡尘皱眉,刚要开口,他身边副将姜远开口道:“军中无夫人,这位是太常寺卿,洛银河洛大人。”
昨日做错事,今日说错话,两次马屁拍在马腿上,刘顾只恨不能回去扇自己的狗头师爷一顿板子,那个蠢货,昨天同他讲,此次的南征军中,清一色的男子,一个侍妾都没带,主帅是当朝开国将领,年轻人血气方刚,若是好生攀附,日后寻个机会,求他在在圣驾前美言一二,哪怕不能回都城里去,也不用在这边陲之地戍守。
结果……却不知道李羡尘刚刚大婚,是来行邃益礼的,所谓夫人还是个男子。
听了这些后,刘顾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赔罪,一番打探,得知这位夫人曾是将军的幕僚,文人嘛,送些书墨画卷总是错不了的,便费尽心思可着巴临郡搜罗了一圈还能拿的出手的笔墨丹青,又不想,开口一声“夫人”李帅就变了脸色。
刘顾知道自己又捅了娄子,慌忙道歉。
李羡尘没理他,转了目光去看身后洛银河,见他面色如常,不愠不喜。洛银河自和李羡尘成婚之后,“夫人”这个称呼,就从未在他耳畔响起过,以他的七窍心思,又如何不知是李羡尘回护他的尊严。
知道这小小的细心之举,洛银河展颜摆出一副会意的神色,伸手在将军腕上拍了拍,转向刘顾道:“刘大人也没说错,在下确实是夫人,大人一早到访,所为何事?”
刘顾见他无心计较,稍稍松了口气,道:“下官,主要是来为昨日之事赔礼道歉的,却不想……”
咳,是个实在人,洛银河把话茬儿引开了,他自己偏偏又要绕回去。
“这二位,是蒂邑族的来使,三少宗主姜天玑,会在巴临小住,还请刘大人好生照顾。”洛银河实在不想再在一个称位上跟他嚼舌头,直接将话题转到了公务上。
双方休战,蒂邑大军同显朝的南征军一样,驻扎在各自城外,姜摇光带着二人,绕过驻军入了城。他行事很低调,安排二人在驿馆歇下,言道明日会安排四皇子相见,便离开了。
蒂邑族都城与巴临郡只相隔不过数里,却是两方风土,两番韵味。
这驿馆,背坡面水,院子前便是一汪溪流,寒春时节,溪水显得格外盈绿透彻,溪边树上开满了不知名的淡黄色小花,被风一吹,花瓣落在溪流中,随波而去,唯独留下暗香一缕。
上得吊脚竹楼,踩在竹阶登高处,便能看见蒂邑都城中的错落楼宇,那条溪水蜿蜒悠长,仿佛市井百态都攀附这溪流散开了一般。远远望去,溪边有行人沽酒,买些小吃伴着,也有姑娘婆子,浣衣洗菜。
天色微晚,华灯初上,城中百姓家升起袅袅炊烟,人间烟火气,最能动人心。
与四皇子初见,是在第二日傍晚,他与圣女的□□闹得满城风雨,即便蒂邑族宗主有心压制事态,姜摇光也不能带他招摇过市——他默默低头跟在姜摇光身后,披着斗篷,斗篷宽大的帽兜,罩住了他大半张脸。
二人进屋,四皇子才把帽兜褪下,不知是身在异乡日子难挨,还是仅仅因为近日来的麻烦,皇子年轻的面庞笼着满面憔悴。
他见了李羡尘,先是一愣,接着便双手托住李羡尘双臂,止住了他行跪拜大礼的势头。他目光在李羡尘脸上盘桓许久,双眸中泛起了点点晶莹,才一抹眼睛,笑道:“经年未见,幼时伴读的情谊却历历于心,你还好吗?”
李羡尘笑了,还是行了一个常礼,道:“我……末将安好,四殿下身体好全了吗,当日到底……”
四皇子的表情在脸上僵滞一下,随即嘴角微挑,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并没立刻便答,一双柳叶吊眼看向洛银河。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但神色中却总是透着一股审视挑剔的意味,将洛银河从头看到脚。
洛银河见他刚刚还对李羡尘和颜悦色,看着自己却像是审贼一般的打量,行礼道:“在下洛银河,是将军的幕僚,近日得了陛下青眼,赐官太常卿,随将军前来,为四殿下分忧。”
谁知四皇子看不够似的,继续上上下下将洛银河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才忽然笑了,转向李羡尘道:“十分相貌,谈吐得宜,难怪你将整座将军府都给了他。”
洛银河心中一动,看向李羡尘,正好与他目光对上,李羡尘面露笑意,道:“夫复何求。”说罢,他请四皇子坐下,为他诊脉。
他面色比往常温和了许多,仿佛是心底深埋的儿时记忆涌现,消融了近年征战厮杀粘在身上的戾气。他三指搭在四皇子腕间,四皇子安静的坐着,目光一直停在李羡尘脸上,洛银河想,这二人当年的伴读情谊该是年幼时最无垢的友谊,自此之后,天各一方,经年不见,再见面竟然是身处他乡的危难之时,麻烦缠身,只得感叹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忽然,他心思一转,多日相处下来,洛银河知道李羡尘心思深沉,将军府为聘这事,虽然在都城传的沸沸扬扬,但想那巴临郡守刘顾都不知道,这异族为质的皇子,又是如何得知……
这个蹊跷,也不知李羡尘发现了没有。
“四殿下如今的脉象已无中毒的迹象,大祭司给殿下以毒攻毒之药,不要再服了。”李羡尘的手离开四皇子的手腕。
姜摇光一直垂手而立,这会儿道:“我族宗主不想与显朝为难,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皇子既对圣女有情,便为四皇子与圣女做一假死之局,让皇子带着心上的姑娘回归故土,算是宗主对显朝的承情了。”
这法子也着实可以堵住悠悠之口,但四皇子皇家的血脉,却也要随之断送,这般回朝,他名义上是个死人,即便今生吃穿不愁,却终生再难等殿堂,无缘皇子、王爷乃至皇上之位。
蒂邑族宗主这做法,舍了圣女,放了质子,看似卖了好大的情面给显朝,实则是快刀斩乱麻,甩掉烂摊子,说是不想与显朝为难,本质是国力有别,自知不是向显朝提条件的时候。
但这结果对四皇子而言,只要他爱美人不爱江山,便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几人都看向四皇子。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若是能和阿荻一起远离皇权是非,求之不得。”提到阿荻这两个字,皇子的表情便柔和起来了。
众人一番商议,决定三日后夜晚,李羡尘与洛银河前往四皇子府邸秘密接走皇子与圣女,而后姜摇光纵火烧宫,对外言称圣女愧对信仰,以圣火燃尽生前不洁罪孽,四皇子情深相殉。如此一来,一把大火,烧的一切面目全非,火中尸身是谁,宗主若是有意掩盖,不去细究,这事情便能盖棺定论。
送别了姜摇光和四皇子,洛银河第一句便是:“将军以府为聘之事,刘顾都不得而知,四皇子身为质子,为何得知?”
李羡尘摇摇头,也没想明白。但显然,他也是注意到这点了。
“将军可以肯定,四皇子不是有人冒充?”
李羡尘道:“多年不见,他眉目倒是没大变化。方才我为他搭脉,看他手腕间年幼时不慎割伤的疤痕还在,经年增长,由新转旧,应当不是有人冒充。”
“若是多年前便有歹人为皇子筹谋了一个影子呢?”
李羡尘一愣。
洛银河回想小说中,四皇子生性阴晦,不受先帝和皇上喜爱,所以才被送到蒂邑族为质,后来因战乱失足坠崖,生死不明。
但看刚才的皇子,彬彬和善,有匪君子,除了气色憔悴,倒是没有半分晦暗的模样,洛银河自问,看人是有一手的,装作谦和温谨和骨子里蕴出来的和善总归是有差别,旁人看不出,他专业技能精湛,一般都是看了便知深浅。
穿书至今,他遇到的事情虽然不尽如书中所写,但凡是书中提到的人物,在性格上总还是与书中描述差别不大,可……四皇子……
难道占星所指的变数是四皇子?李羡尘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若四皇子落得生死不明,李羡尘只有死得透透的了……他若是死了,只怕自己也得凉了。
果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着这些,洛银河抬脚便要往外走。李羡尘问他去哪儿,他答道:“人心善变,一面之词不得信,去街市上听听四皇子的风流韵事,将军同去吗?”
看他一介书生,竟颇有这跑江湖的一套手段,李羡尘觉得有趣,自然是同去。二人向驿馆的掌柜询问城里有没有茶棚书馆儿,那掌柜的摇头,说说书是中原才有的玩意儿,况且即便是有,你们也听不懂啊。
细想也是,蒂邑族中只有一部分人会讲中原官话,入了市井中,最为流通的,自然是家乡话。
洛银河倒是不气馁,又问哪里热闹。那驿馆的掌柜就笑着答,城东有个酒馆儿,蒂邑族有喝黄昏酒的习俗,这会儿正该热闹呢。
二人走街串巷,酒馆儿热不热闹尚且不知,那穿城而过的溪水上游处,倒是真热闹,各家的姑娘、婆子这会儿正聚在河流处,洗洗涮涮,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洛银河远远驻足,观瞧了一会儿,便见不远处一个五十来岁的姨婆,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蔬菜衣裳,迎面走来,像是要回家。他侧身向李羡尘道:“你在这等一会儿。”便径直向那姨婆走去,冒冒失失的与对方撞个满怀,直将那姨婆手中的大盆撞翻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好不狼狈热闹。
眼看那姨婆就要发怒,洛银河忙一边利落的将地上的衣服蔬菜敛起来,一边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在下走路冒失了,撞翻了姊姊的东西,这就帮姊姊再去洗干净。”说罢,将敛起来的东西又都放在盆里,端起来便往溪流边去了。
那姨婆本欲发作,却见对方一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谦和有礼,不仅嘴甜,态度也诚恳,心中的怒气消了几分,又听他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心道自己嫁来三十余载,思乡情切,算得上他乡遇故知,也跟上去笑道:“你才多大,叫我姊姊?行了小伙子,这些活计你做不来。”
李羡尘倚在一棵树下看热闹,见洛银河与那姨婆在河边洗洗涮涮,有说有笑,他心知洛银河刚刚观瞧一番,瞧准了这姨婆是中原人,才故意去将她东西撞翻,这样碰瓷儿打探的市井手段,自己这洛先生竟然信手拈来。
不一会儿,洛银河回来了。
李羡尘问道:“如何?”
洛银河脸上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四皇子这风评……咱们再去酒馆探探。”
二人走在路上,李羡尘终于还是忍不住:“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洛银河看他一眼,突然觉得,将军私底下这样子,总算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模样,比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的闷骚,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