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疲惫的狼群在水时熟悉的温泉池旁休息,这里是他从前硝制皮子的地方。只是眼下拥挤极了,池水中泡着各种取暖的动物。最多的,是一群猴子,他们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水池中,露在池外的肢体都结着霜,还有群体中地位低微的弱猴,没有资格进泉水,在池边冻的发抖。
即便这样,谁也不敢接近温泉群中央正在喷溅的滚烫泉水,那能烫掉一层皮。
他们在狼王的带领下,走到了狼泉上游饮水,周边的动物都让开道路。今日的温泉中尚且泡着几只杂色的狼,水时一看,那两只奸猾的哨狼正在其中!
这样冷的天气,他们怕不是又在此处躲懒,水时深知这两只的调性。
符离并不如何疲惫,很寻常的样子,也不冷。他放下水时,伸出热掌,拂去这张小脸上结的冰霜。水时赶紧解开臃肿的皮子,腾出双手,伸到温泉中暖一暖。
两只狼毫不见外的狗刨到水时眼前,觑着符离的脸色,很讨好的用热乎乎的鼻子点了点水时温泉中的手,水时有些开心,便在水下笑眯眯的和它们玩耍,不一会儿,水花就溅的到处都是,然后,一不注意,甩到了符离脸上。
两只青狼浑身一顿,瞬间默默沉到水中去,水时却想起了第一次与这人在温泉边的情景,自己当时怕极了,碰一下那副强健的身躯都心惊胆战。如今见到符离脸上的水珠,便嬉笑一声,报复一般的伸着湿手,贴在那张俊脸上来回抹水。
符离只轻哼了一声,便一挑眉,捉住那只手,按在唇边,张开嘴湿湿的舔了一口。
水时浑身一激灵,当下缩回了手,红着脸站在人家身边,老实了。
他心中还暗自混乱的想着,那,那条舌头,到底什么时候有倒刺,什么时候没有,上回,他明明就感觉到了!只是现在又没有了……
狼群稍作修整,便往回赶,甚至还带回了几只泡澡的白狼回去。他们的皮毛很奇特,不像青狼,从水中出来便湿透了,半天不干。而是奋力甩几甩,便蓬松起来。
水时很是敬佩,就又想起自己那件被扯碎的狼毛衣。他怨念的噘嘴盯着符离看。
符离耳朵微微一动,低头看着怀里的不怀好意瞥着他的小雌,就扯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在水时的挣扎中,低头在他脸颈间来回浅浅的咬。
行路间,他们路过那山巅处巨大榕树,水时与符离都抬头向向葱郁的树冠望去,很安宁,只有鸟雀时不时摇落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已经平复的树根下。
食物链顶端的猎手,在寿命将尽时,与忠贞一生的伴侣一起,永远沉睡在这片沉厚的土地中。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化作泥土,滋养于斯。
生命是一个轮回。
然后身后的子孙,再次踏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不绝,守护日月。符离看一眼,便回过头,继续向前奔赴。水时看着他坚毅的面孔,静静倚在这副胸怀中。
临近东山狼巢,天气渐渐暖起来,附近的雪化的极快,像是一眨眼就没了,草原上露出青郁郁的地皮,牛羊来回走动,不断啃食。还有不少前来取暖的小型动物。
其中一只红狐狸,漂亮极了,它谨慎又狡猾的穿梭在草丛中,一个飞扑,便能抓住一只啃草的兔子,又鬼精鬼精的叼到远处吃了。
水时脱下后皮子,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景象,实在想不出就在不远的山峰草原间,竟都是白雪覆盖了。
仿佛这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掌握着,在寂寂的死地中,为生物求得一处避所、一线生机。
狼巢上,厚雪已被细风刮走,温泉附近的空气中,湿气凝结成了冰,犹如粉尘般的细钻,烂漫的飘摇着。
躲藏在巢中多日的半大狼崽们,也都叉着小腿,欢快的在温热的土地上翻滚了。只是他一走进自己的炉灶,就挑起眉,眯着眼打量边玩便觑着他的小白狼。
那小东西见他回来也不迎接,还躲的挺远。水时冷笑一声,翻开他存放烤红薯的灶膛,里边连红薯皮都没一片!放眼狼群,能够熟练掌握开炉灶这项“生存”技巧的,非那小崽子莫属!在村里时他就已经是惯手了。
水时刚要将小白狼拽着耳朵扯过来,就见它已经有所察觉,摇头摆尾的走过来,与水时隔着一段距离,却去攀附符离,蹭着符离的坚实的小腿“呜哩哇啦”的发嗲。
符离最后拎着它走到狼王的巢穴,伸手一探,便摸出一颗很饱满的烤红薯。他金色的眸子很亮,像投进了祖地中金光闪闪的潭水。
“别气,留了一个,给你。”
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中,水时逐渐理解东山的造物,理解符离的家园,他越走近符离,便越爱他。
他像是群山的儿子,苍穹的子孙,有一个自由又热烈深沉的灵魂,在绵延的生命洪流中,抵护着自己,之死靡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还要小作文,上一篇也没多少人看啊!写小作文伤脑子,真的。
第46章
年关已过,水时身在山中,并不觉得年节与寻常日子有什么不同。
或许,山下的小村中都家家户户团聚在一起,祭灶打糕,以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就连山中的生灵也对年后充满期盼。
因为,年过,意味着春天来了。
那日水时正在半山腰摘冻硬的野梅子,打算回来煮甜汤喝,就忽的被一声巨响震到,守在一旁的白狼也往山下望去。
“咔咔”几声,冰河冻了一冬的冰面瞬间开裂,上游的开化的滔滔河水携裹着大块大块的碎冰,呼啸着朝下游拍去,直接砸裂尚且坚硬的冰河。
只是转眼间,河水奔涌起来,淹没了附近冰冻的河床。就像群山涌动的血脉,给万物带来了生机。
水时站在山腰,看着那一泻千里的壮观景象与雄浑气势,竟有些心潮澎湃,这是一片充满变数的旷野。
他背着半满的篓子,在倾泻而下的冰河轰鸣声中,看到了闻声而至的巡山狼群,符离也在其中,那人跃在一处粗木上,看着今年的水位与激流程度,微微有些皱眉。
所有聚集在狼群巢穴附近的食草动物,要回到各自的草原与原野,这条河流是必经之地。
水时扶着一棵树朝符离招手大喊,只见那副魁硕的身躯三奔两奔,便到了自己眼前,身上还带着冰河寒津津的冷气。
河水的化解流动让附近有些凉,符离深知自己伴侣是一个怕冷的弱兽,便单手拎过他背上的小筐,在一把抱住人,往狼巢去了。符离越过山岭,身后跟着一行巡山的白狼,看着也颇为豪迈。
春天的季风一来,山中的冰雪便化的极快,水时看着眼前符离发丝飘散的方向,已经感受到了变化的季风,动物们的感知更深,它们这几日成群结队,已经开始准备迁移。
水时路过一片片被啃的秃溜溜的草地,心中也想着,再不走,估计就得挨饿了。
他回了巢穴,一大帮已经初具体格的狼崽向他扑来。水时眼下是它们这些小家伙最爱戴的人,因为他温温柔柔的很好贴,且又不出去捕猎,每天只做好多美食,被他们偷偷吃掉也不生气,只被抱着梳毛就逃过了。
水时却看着眼前这些换毛期的毛墩墩,甚是期盼,他决意要再织一件毛衣!符离霸着不叫他沾染成年雄狼的体味,但与这些崽子相处他并不多管,只是神色莫名的看着,而后晚上自己就会多“遭一些罪”,弄的满满的还不让洗……
水时已经攒了好些小狼的胎毛,只待哪日去河边,用碱性的草木灰给狼毛脱脂,然后搓成毛线,不仅可以织毛衣,还能做一些毛绒的被褥,柔软又透气。
兽皮过于沉厚,天气渐暖,他需要布匹做夏衣夏被,粮食也快要吃完,他打算在下春雨之前播撒种子,但也要秋季才能收获了。
就此,水时心中思虑,得了空闲,可能要下山一趟才行,以符离的速度来说,镇上不算远,左右谁也不认识他,进城买了东西就走,也很方便。
正这样想,他把肉汤煮好,又捧些米糠,去后山到底围栏中喂“鹅”,水时实在分辨不出那几只东西的身份,看着像鹅,也就这样叫了。
几只小东西的长势很好,他自己喂的倒是不多,主要是“男妈妈”出力啊!那只公雁每天可忙,天冷了要趴窝给小鹅取暖,风大了要展翅遮住,饿了还要出门在冬季的树洞中找虫喂崽。
水时是既疑惑又感动,所以每天拿些粮食,来孝敬孝敬这任劳任怨的英雄母亲,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今日来光照时间越来越长,往日这时候早已群星闪耀,如今天边却还残留着一抹赤红的余光,透过雾气氤氲的很迷蒙。水时抱着正啃地瓜的一只狼崽子,将它浮在身上的胎毛都捋下来装进手边的筐中。
符离伏在一处残破的石璧前,尖牙正撕扯着新鲜的猎物,看着伴侣很珍爱那些柔软的毛发,眼神一闪,若有所动。
直到最后的日光被自然收回,一轮圆月如银盘般高悬夜空,将星河都衬的暗淡。水时终于梳完最后一只小狼,打着哈欠回到屋子里,点着自己用松树油续做的油灯。
那日油灯也被狼群叼了回来,只是到了自己眼前,油早就洒没了,只剩一只空灯托。灯油还糊了那只狼一嘴,叫狼打着喷嚏使前爪磨蹭了好半天鼻子。
水时只得在后山找了一棵老松树,割开一个小口,接了好些树油,才在夜晚黑暗的洞穴中有了光。
他用火镰点着油灯,却见符离不在屋内,不知又到哪去了,不过也并不担心,那人时常伙同狼王出去,不是踏勘领地,便是给哪个倒霉蛋去施与援手了。
他头一次在不见那人踪影时甚为慌张,叫狼带自己找了好久,就见符离与狼王正在两个族群之间协调。
根据符离的事后报告,是说,一只蜜獾,被角鹿踢了一脚,结果纠集了所有家庭成员,咬住首领鹿的蹄子不放。鹿王一慌,四处奔跑,鹿群就被带到了泥沼,陷进去了不少。符离拽出了鹿王,那受惊的鹿群在有了方向,从泥沼中挣扎出来。
只是蜜獾依旧不松口,结果被符离揪起来一把仍开。
于是,当日符离回到狼巢,后边还跟着一只气鼓鼓的蜜獾,它跟着狼群翻过了一座山,仍未放弃自己的复仇。
水时惊讶于山中竟然有“平头哥”,果然物种的起源与迁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那位大哥一脸不忿,且毫无畏惧的要往山梁上跑,水时深觉狼群不会容忍,最后拿一大块地瓜贿赂才了事。
以致那蜜獾有事没事总往狼群的后山跑,看到水时就抱住大腿不撒手。一次才一把抓住了从树上往水时身上扑的蛇,很讲义气。
于是,今日水时也不仅不忙的收拾好巢穴,擦擦蹭蹭后,窝在铺好的软铺上,静静等符离回来。
正在迷糊之际,他看到一个人影光裸着脊背的走进来,水时揉揉眼睛坐起来。
“怎么才回来,快来睡觉吧。”
但符离却凑到水时眼前,将他的一大包衣服递到眼前,水时掀开一看,愣住了。这衣服里包着好一些银白白的毛发,极细腻柔软,又很厚长,并且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泽。狼群中没有哪只狼的毛发与之相同。
他看着符离,心里仿佛有些猜测,便迅速放下银白的毛发,上前去摸符离的筋骨,查看他的躯体。
风
“怎么样了,还那么痛吗?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水时想起在山巅时,这人化身的痛苦,此刻心里拧着劲,有些着急。
符离却摇摇头,“满月,控制不好,慢慢来。”他又拿起那些极漂亮的狼毛,“穿我的!”
这只野兽的学习能力极强,如今的发音已经不再混沌不清,甚至他有一副很醇厚的嗓音,总是沉默寡言的人,说起话来总叫水时心里发软。
水时抿着嘴,眼睛有些发红,爬到那人跟前窝在他壮阔的怀里,“下回,再化身,你得在我眼前,我要看着你才行。”
映着一小缕洞口照进来的月光,符离努力平复着血脉,他抱住胸口的小人,狠狠的吸了几口气,就这样死死的搂了一宿。
第二日,符离的情况依旧不稳定,水时便揉着它的软耳根,那处是这个凶兽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且任人□□的地方了。并要求符离去哪他都要跟着。
于是在这一日,水时更深刻的理解的生命的奔涌不息。
草原上的食草兽已然准备好迁徙,它们黑压压一片,仿佛一同得到了春日的信号,宫往一个方向奔去,带着族群,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峰,直到了湍急而冰冷的河流。
这条刚刚开化的宽河从东山贯穿而过,是一条躲不开的必经之路。
兽群试探却踌躇,最终,牛群先按捺不住,它们凭借着健硕的体格,成群的涉水而过,被冻的“哞哞”直叫,稍有不慎便被淹没在激流中。
最后,跟在它们身后黑压压踢踏一片的所有兽类都一哄而下,所有族群中健壮的成员先行,等它们冒着被淹死的风险挣扎着奔游到对岸后,河床已经被踩踏的泥泞湿滑,使得后边的兽类更加没有着力点,眼见着一批一批被大水冲走,或被厚冰砸到河底。
符离紧紧皱眉,他看着队伍后方所有的母兽与幼兽,默默沉思。水时看着本来月圆就有些烦躁的符离,如今气息更加不稳。
“不如,搭个桥?”可是兽群已到了这个关头,且什么桥也经不住这样庞大兽群的踩踏。
符离沉着口气,他胸膛起伏,将水时放在一处安稳的石壁上,便呼号着大部分狼群随他奔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