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找到他,无论如何,他得找到他。
正在他们向前奔驰之际,水时只听一阵激越的蹄声从远处传来,一抬头,只见,远处山峰,一大群健壮的马群从山腰奔下,那气势雄浑,蹄下溅起草碎枯枝,连怒嚎的风也无法左右它们,马儿健壮的肌肉奔涌着生命不息的血脉。
远处正是为避火而从山上群迁下来的马群,为首的马王依旧雄壮,风采依旧,它带着族群经验丰富的选中正确的方向,身后还追随着不少各色兽类。
只是,其中跟在马王身后的一匹高大黑马,偏头一看,见到逆着兽潮往上游跑的水时与白狼,却愣住了,一时间停下脚步。
马王与这黑马身后的族群,都看着这个突然停下的年轻骏马,随后,马王跃起前蹄,萧萧嘶鸣,而后便不再管黑马,带着族群坚定的超前恢弘的奔去。
那匹高大油亮的黑马,则脱离了族群,没犹豫,四蹄飞驰,朝着河对岸的水时,涉水而来。
河流难住了白狼,却难不住四腿修长有力的骏马,只见黑马甩着浓密飞扬的马鬃,四肢有力,将河水踏的飞溅而起,身姿飒爽而雄壮。
水时与白狼正往和上流跑,那黑马却迎面而来。
看着那样高大的马,水时一时间有些,没敢认,直到黑马并不惧怕白狼,伸头上前,用已经很大的头脸磨蹭水时的脸颊,而后跃起前蹄甩头。
这样熟悉的动作,水时讶异极了。
“小黑马!”
他只觉得一晃眼,仿佛还是那个跟在他与符离身后的小家伙,转眼,已经是一匹神俊了。
来不及叙旧,黑马随着白狼奔跑的速度,低头拱水时,示意他骑到自己背上。
它已经长的足够高大,速度足够迅捷,身形足够稳健。
它如今终于可以自信的载上这个“人类”,它终于派上了用场,
水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咬着牙一拍白狼,于是黑马跪下身躯等水时托着肚子慢慢的蹭上来,待他一坐稳,便立即起身,带着水时越河而过!
黑马的背上很稳,它慢速越过了河流,水都没浸湿水时的脚,出了河域,黑马渐渐加速,身后跟随的白狼甚至有些追赶不上!
水时的脸色有些白,咬着牙低声说,“小黑马,带我去找符离!”
而符离此刻也很艰难,他知道会有惊雷,但没曾想,会燃起如此大火!等他与狼群赶到,这片东山西侧的山林火势已然骤起,加上不停吹鼓的风,大火瞬间吞噬这片山林,红色的火借着风,在狂舞。
西面的山林本就有些干燥,放任不管,会烧光!
浓烟热火之下,生灵难免涂炭。鹿群就住在这片山中,黑夜中食草动物辨不清路,已经被困在山中了,浓烟之下逃不出来,再等就要都憋死!
符离带着狼王与狼群,本想迅速奔到林中,将鹿群引出来,只是,火势太大!已然烧伤了几只白狼。
于是,在暗夜赤红山火的映衬下,符离显露兽相,怒嚎着,直接奔向山顶流下来的一条河流处。他显出兽形,四爪霹雳山石,粗尾鞭断古树,硬生生,拦截住河流,强行改变了河流的流向!
河流被巨木与山石淤堵,积累后,决然溢出河岸,奔涌着朝燃着的山林方向奔去。
符离顺着河流,挺进燃烧的林中,在一片水火交融的雾气与浓烟中,找到困做一群的鹿。他喘着气,一把拽住鹿王的巨大鹿角,扯着它就往山林火势较小的地方跑,必要一鼓作气奔出去!
强壮的鹿王被符离半拖半拽,来自“狼”的巨大拖力令它四蹄都没怎么挨地,一路被拽着角狂奔。鹿群听见鹿王的嘶鸣,都慌了,闷头跟着声音就疯跑。
等到了山林火势的界限,符离抡起双臂一甩,鹿王“嗖”一声就被他甩出了被河水淹的半烧半灭的西山林,鹿群则紧随其后。鹿王迷糊一阵后,便清醒过来。
随后狼王接过下一步,与狼群配合,有方向的驱赶鹿群,直到它们终于找到了避火的方向,而后鸣叫着飞奔而去。
符离站在被河水浇灭的黑草炭上,头发乱蓬蓬,发尖被燎的有些焦了。这样剧烈的生死时速中,他也有些气喘。
只是刚稍微松了一口气,耳朵便一动,随即瞬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悚的发根都要立起来!
男人浑身的筋肉一阵抖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仿佛飞一般,转头便奔入那边还燃着的林子中。
心拧成一团,兽纹都遍布全身,竖瞳缩成一条线。
只见河流未流经的地势尚高的火林中,一匹黑色骏马嘶鸣着,从燃着的草木丛中,一跃而出!瞬间跨出了火林,马儿浓密的鬃毛已经烤焦了。
而马背上,则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他微侧着身伏在马背上,身上披着一片有些焦的水蕉叶,勉强裹住了全身,尤其将肚子护的很严。
见周围温度变化,那人才微微一动。
还没等他直起身,瞬间就被一双被烟火熏得都是黑灰的手臂揽下马身,按在胸膛中。但那烟熏火燎的怀抱却有着他熟悉的味道。
水时呼出一口气,被呛的咳嗽不停。那双手掌却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这才确定没事。
水时终于找到符离,看着有些狂放,但依旧很好的符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整个人就这么稳住了,登时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对,男人是山中那样雄壮悍力的巨兽,他是那样厉害!会活的好好的!
黑马见水时被抱下背,立即奔向远处河水浇灭的微凉泥水中,急急打了个滚,将身上烫伤的部分都裹上凉凉的淤泥。
符离眼中没有马,只有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跑过来了!叫你好好睡觉!”
符离后怕,肌肉紧绷的有些抖,连喊声都带着咆哮的兽音。
水时咳的直出眼泪,但还是连缓气都来不及,直接抓着符离说。
“我来时看到,西面这片,咳咳!这片山林,下风口,是大片松林,咳咳咳!柏林。”
水时边咳边说,“太易燃,全是松油,烧起来扑不灭!能着半个山。想个办法,咳咳咳咳咳!在松林边,挖一条隔离带!把能烧着的草木都清空。”
符离该哪有心思挖什么“隔离带”,看着水时被熏得双目通红,又浑身发软的样子,只想先带人回狼巢。
水时却急了,见符离没事,他的心有安稳下来,但一路所见,必得灭火,那片茂密又宽阔的林子绝对不能着!
烧死多少动物先不计,到了冬季,缺少有营养的坚果过冬,东山以此为生的动物会饿死一半。
唯一的办法,就是挖隔离带,越宽越好!
水时见符离犹豫,知道他担心自己,于是转身挣脱他的怀抱,扶着已经滚了一身泥,没个马样的黑马,就要走。
“你没事,我这就回去了,你也去吧!”
风那样急,火烧的那样快,一时也耽误不得。
水时转身,又急忙回头,看着符离还紧缩的兽瞳,端着被烟熏黑的小脸很认真的叮嘱。
“尽力就行,要是救不了火,就算了……”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呢。”
符离胸膛剧烈起伏,兽爪子都伸出来了。
但看着伴侣依旧倔强着脸,骑着小黑马走了。
符离吼了一声,狼群围成一团,护着水时与小黑马回山梁,自己则咬牙奔向火海,使尽浑身解数,召集东山中万物,去挖一条“隔离带”。
于是,红光熊熊的暗夜中,他们一人一个方向,中间隔着汹涌的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生!下一章,生!正文完结倒计时。
第87章
水时伏在小黑马背上,踏过一片片被雷火烧的焦黑的土地,往狼巢奔跃而去。
十几只强壮的白狼随行在侧,在一群群慌乱逃窜的兽群中围护着水时回到安全的巢穴。
只是黑夜暗沉无际,浓云蔽空。仰头一看,星月皆无,唯有背后山林的赤炎昭昭,映得归途一片殷红。
水时无力的侧身在宽厚的马背上,下腹间隔的阵痛感越来越强烈,苍白的脸全是汗水,只是被身边呼啸的风一刮过,不一会儿就干了,而后又重新被冷汗浸湿,周而复始。
他咬牙忍受这从未有过的痛楚,紧紧的搂住肚子,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小生命,只是肚子发硬,坠得慌,却很平静,仿佛没什么胎动了。
他大口喘着气,不断的抚慰腹部,直到腰背酸痛的直不起身,下身一阵剧痛袭来,浑身直颤。
水时缓了好半晌,清醒过来,颤着手往身后一摸,羊水已经破了。
他心中凉了半截,糟了!这个时候,竟然在这个时候。
害怕又难过,他的小家伙在腹中还仅仅几个月而已,如今这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
水时伸手抓住黑马的鬃毛,却闻见手上有血味,只能尽力虚着声说,“马儿,快,快些跑!”
必要尽快回到狼巢。
黑马长嘶一声,猛然加速,健壮修长的四肢在黑夜中飞快奔驰。跟在周围的白狼也闻到了血腥与妊娠的气息,都有些慌乱,不断有狼跑到近处闻一闻。
阵痛已经到达了峰值,腹中的胎液已然要流尽了,终于到了山梁之下。水时脱力的从逐渐减速的马背上掉落下来,被护在附近的白狼快速用脊背接住,背着水时几步跃到了狼巢的山梁上。
还没等回到自己的洞穴中,水时已然从狼背上翻身到梁坡处的密草丛中,咬着牙用力。
他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牙龈被咬的渗血,口里一片腥甜。
狼群惊动,留守在巢中大大小小的白狼爬出各自的狼巢,站满了山梁,但并不敢靠近正在分娩的水时。
狼巢中静默极了,只有水时的喘息与极度用力后的低吼声。
黑夜中的至暗时刻,巨狼在被熊熊大火吞噬着生命的丛林中不断奋力反抗,一个人却在晦暗寂静的山梁上挣扎着新生。
一静一动,一生一死。
世间万物各有自己的运转轮回。
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时软软的垂下了紧攥的拳头,眼前已有些朦胧。
腹中尚未足月的狼神族后裔面临艰难的抉择,他的出生伴随着母体的衰弱,脱离了与之相连的身躯,他的力量再不能分给母体稍许,那这幅羸弱的人类身躯只能走向衰亡。
可是周围可供他呼吸的胎液已经全部流失,尚且弱小的幼儿接近窒息。
但水时的眼中有最后一点不熄的幽光,他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硬生生朝隆起的腹部向下用力推去。
在剧烈的疼痛中,水时昏死过去。
而那边的符离,召集了各类山中走兽,暴力的草草挖好宽阔的隔离带后,大火便铺天盖地的烧了过来!他指挥着众兽逃离,自己则深入火海,把隔离带旁即将燃着的树木连根拔起,加宽间隔。
银白的毛发已经焦黑了一大片,而就在不断奔忙之中,一瞬间,巨狼忽的停下了脚步,心脏猛跳了几下,霎时间转头望向远处狼巢的方向。
还在努力挖沟的动物们,就见那巨狼愣了一会儿,而后不顾一切,怒吼着,声音却不受控的有些抖,迈开四肢转身就往回跑!
水时只觉得自己身上轻极了,像是被一阵风送着,一直奔跑,一直奔跑。
不知疲惫,不知终点。
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是这样奔跑过的,一路上路过群山与川流,路过草地与清溪。所有被他迅速飞掠而过的动物都在注视着他,友善而好奇。
猎豹追了他一会儿,而后放弃,苍鹰在空中跟随,而后飞开,正吃草的山羊好奇的走过来,而后撒腿跑开……
对呀,这样急匆匆的,他自己在跑个什么?为什么双腿不听使唤,停不下来?
哦,是因为耳边的絮语,那声音清透又神秘,喃喃的,像是叹息。在他耳边,轻轻悄悄的叙说,断断续续,等他想要仔细听清,就又模糊了。
隐隐秘秘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他听不懂。
快要听不清了!他有些心焦,便加速的飞奔,没命的飞奔,风从耳边刮过,雨从脸颊滑落。
山河迅速变化,像是颠倒的光阴。
但他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只是视线逐渐变低,越来越贴近大地,两只脚的奔跑逐渐变成了四条腿的飞跃!
他能跨过连绵的水渠,越过狭长的深谷,眼睛望的越来越远,鼻尖的嗅到的气息更加纷繁复杂。
耳边的呢喃也越加清晰,渐渐的,水时听懂了。
那絮语像是对待孩子的呢喃与指引,不断告诉他:奔跑,继续奔跑!天为盖,地为庐,以后,群山是你的故乡……
最后,语言和时间浑浊,光阴扭转,泥沙俱下。
他又看到了那潭碧蓝的湖水,澄澈明净,历经百代岁月,是虚与实的界限,是梦与幻的交边。
他没犹豫,四肢跃起,投入深潭……
符离连滚带爬的赶回狼巢,形容有些狼狈,伴随着群山的狼嗥,他看见了悄无声息躺在山梁上的水时。
往日欢笑灵动的人,如今静静的躺在露天的草地上,母狼王趴在水时冰凉的身躯上给他取暖,但他的胸口毫无起伏,肚子依旧鼓着,也不动了。
男人血红的双目,大吼着化作巨狼,一跃至山巅之上,用柔软而温暖的身躯护住冰凉的伴侣,獠牙扯开水时身上湿透的衣衫,温热的舌头细细的舔舐他。
还是没有呼吸,巨狼即将陷入绝望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