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咽了一下,把那半片药咽下去了。
方暇:“……”
“…………?”
???
——!!!
方暇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手指头都戳到了嗓子眼,卫尘起居然硬生生挺着没有往下咽。
这TMD他刚才要是把手指头抽出来,这一刀和一口都白挨了不是?
方暇毫不怀疑对方会再把它吐出来……
想到这里,他真是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还能不能行了?!
那一次吞咽之后,卫尘起又重新昏了过去。
抓在匕首上的手松开,顺着只穿了一层内衬的单薄脊背滑落下去,原本紧咬的牙关也松了力道。
方暇忍着肩膀上撕裂一样的疼痛抬起左手,捏开卫尘起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被咬着的那两根手指拿出来,看着指背上那一排血淋淋的牙印,他眼泪都差点没忍住。
方暇:!
他走开之前,先是谨慎的把傲天身边所有称得上武器的东西全都踢远了。
并且一度恶胆边生,虎视眈眈地看了眼傲天那还沾着血的一口白牙……然而最后也什么都没敢干。
方暇:这绝对不是怂!!
而是这人身上的纱布还是他缠的呢!要是再添点什么伤口,到头来不还是他忙活!!
这下好了,刚才用在傲天身上剩下的那点药全都归了自己。
虽然照系统的说法,他这会儿只要坚信自己没有伤,现在身上的这些伤口很快就会消失。
但是方暇对着那还在淌血的牙印,肩膀上还没拔.出.来的匕首,他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这怎么可能没受伤?!
他得先把眼戳瞎才看不见这么大的伤口吧?!!
*
卫尘起恍惚做了一场梦。
殷红的血液渗出、沿着锁骨蜿蜒向下。
鲜血洇湿了新雪般白的衣料,却并未浸染,而是汇成滴坠.落。
恍若在白宣上落下红梅,灼灼绽开。
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想要、留下更多的痕迹。
吞咽间,是血腥的锈气和着微苦的味道。
他在鼻腔混杂的血锈气和药味间、却嗅到另一种更清冽的气息。
……
…………
是一个血腥又靡丽的梦境。
卫尘起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晃神,但是睁眼却看见了恍若与梦境一般无二的场景,不、比那更甚。
新雪般洁白的里衣半褪、露出了一半肩头,晨间的日光照在如玉般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莹润的柔光,这一切都美好又干净到不像世间的景色。
可露出的肩头却突兀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这血痂的存在破坏了原本流畅的美感,却又像是将不属于凡世的完美强行拉入尘间。
卫尘起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半撑着身体起来,同时舔了舔干涩的上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想,他或许还没有醒。
这起身的动作惊动的身前人,那人转回身来。
卫尘起对上了一双全不是乱世中人该有的眼睛。
不、它甚至不属于尘世间。
卫尘起视线顺着眼睛往下,落到那开合着似乎说着什么的嘴唇。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涌出的血液和唇齿间的血迹融为一体,他低低地、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
方暇本来以为自己要带着一个昏迷的伤号荒野求生,但是傲天不愧是傲天,那么重的伤势,居然第二天天刚刚亮就醒了。
傲天醒着的状态方暇可不敢上去试试他到底有没有在继续发烧,不过看样子不像是有,他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有没有事”,得了一个“无碍”的回答。
方暇本来是放下心了,但是得了这句话,心里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真没事?
对方那伤口可是他亲自包扎的,伤的多重他心里有数,这种伤不说在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也要七.八天了,总归睡一觉起来是不可能活蹦乱跳。
但是傲天的表现可不是这样。
当然并没有字面上的那个“活蹦乱跳”,只是任谁看卫尘起现在的模样、都不会觉得这是个伤号。
方暇唏嘘了一会儿“不愧是傲天”,但是一起身扯动了肩膀上的伤口。
方暇:!
他表情扭曲,一时之间什么感慨也没有了,只剩下生气。
那“一刀”和“一口”!
看见了吧?!傲天刚才绝对看见了!!
他肩膀上那么大一道刀口子。
虽然系统说了没事,但是伤口上粘了布料的惨烈结果,他之前在给傲天处理伤势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方暇可一点儿也不想重蹈覆辙,就算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他硬是把伤口露出来了。
不过后来傲天醒了,再那样就有点影响不好,再加上已经结痂了,方暇又老老实实的把衣服套回去了。
——绝对不是因为没有傲天的八块腹肌。
好吧、确实没有八块。
但是,努力绷一下,腹肌还是有的!!
虽然肩膀上的伤口不好露出来,但是他手指上还有一排明晃晃的牙印呢。
方暇:罪证!全都是罪证!!
都结痂了,还能看出当时血淋淋的样子!可见当时下口有多狠。
方暇拿着这个牙印在傲天跟前晃了好几遍,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卫尘起稍稍迟疑:“是……我?”
方暇:当然是你!!
这边就两个人!要不是“你”,难道是他自己没事把手指当猪蹄儿啃吗?!
方暇努力克制住自己疯狂点头、一通输出的欲望,非常矜持地答应了一声。
卫尘起的视线久久地落在那印记上。
他想到了“梦”中。
不,那大概不是“梦”。
血珠从雪白的衣料上滴下,无法在上留下丝毫痕迹,宛如白宣上无论如何都绘不上的红梅。
可这次、他留下了。
留下了痕迹。
……甚至不仅仅留在衣料上。
卫尘起定定地注视着那个牙印,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哑着:“对不住。”
对方道歉这么干脆,反而让方暇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开始反思到底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再想想之前包扎时看见卫尘起身上的伤势……自己这些小伤对于对方而言,恐怕也仅仅是擦伤的程度。
想到这里,方暇有点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
卫尘起的视线随着那白皙的指尖移动,那手指微微屈起,关节处的指骨越发凸显出来,薄薄的一层肌肤通透到甚至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脉络……他忍不住舔了舔犬齿上略显尖锐的锋芒。
方暇:?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被傲天道歉的不安吧。
*
方暇本来以为接下来两个人要荒野求生一段时间,但是卫尘起醒后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被后者的部下找到。虽然主帅失踪,军中肯定要出人来寻找,但是被找到的这么快还是大大超乎了方暇的预料。
在旁听了几句对话之后,方暇才知道这些人是跟着记号寻来的,因为最后面的一段路记号中断,所以才多费了点时间。
方·一路扶着傲天·什么也没有发现·暇:?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放到地上狠狠地碾压,还顺便踩了两脚,他进一步沉痛地想着:这已经不仅仅是智商的问题了,自己或许还该去看看眼睛。
方暇正这么慎重的思考着,抬眼却和杜望之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对方眼神闪了闪,稍稍往下又匆忙侧开,有些仓促的移开视线。
方暇:?
这什么意思?是怕看他看得久了被拉低智商吗?!
第15章 乱世15
杜望之进来的时候就觉着山洞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林间一片雨后的清新草木气息,这反过来让山洞内的血腥气更加明显,其中还夹杂着不太明显的苦涩药香。
虽然这里出现药香确实有点奇怪,但是考虑到里面有个“神仙”在,出现这点异常也不算什么了。
杜望之觉得奇怪的当然也不是气味,而是某种更不好形容的东西。
他视线迟疑地落在山洞的一角——染血的破碎布料旁是被解下的甲胄,那甲上也是一道道斑驳的血痕和污渍,这些本来都是军中最常见的东西,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当旁边落了一件干净的、连一点泥土都没有沾上的轻薄外袍时,这一切都变得好像没有那么寻常。这种那极具冲击性的强烈对比,让人忍不住生出点别的遐思来。
杜望之有点不大自在地将视线从那件外袍上移开,觉得自己当是这次随军待得太久了。
他下意识转开的视线落在了另一边同样和这山洞景象格格不入的“人”身上,却注意到对方眼尾一抹略带湿润的红。
就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这唐突的想法让杜望之掩饰地垂眸,但是目光掠过那苍白的脸颊往下、却注意到了那明显并不整齐的里衣。
枝头新雪、山林清泉,这种至清至净的东西固然让人不敢亵渎,但若沾了一丝丝凡尘浊气,反而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人的劣根性。杜望之不敢再往深处想,仓促别开目光、看向另一边赤着上身只绑着绷带的主君,后者的眼神却让他一滞。
大凡才子,多半风流。杜望之并非不通人事之人,他只是一开始未往那个方向想罢了,或者说不敢想。
但是这会儿瞧见了卫尘起的神色那还有不明白的?
他终于想通了刚刚进来的那抹异样到底是什么。
只是……
——这、可、是、渎、神!!
*
这些人过来找人自然是备了马的。
等到方暇一伸手拉马缰,杜望之就看见那一排明晃晃的牙印,他实在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等到看见这个少年模样的“小神仙”连上马都没上得去之后,杜望之已经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了,他控制不住把视线落到卫尘起身上了,眼底的神情都带上了些震惊过度的惊悚。
这可只有一晚上,主君该不会真的把什么该做的没做的都做了吧?!
一晚上、好像干什么也都够了。
一直等到卫尘起都忍不住瞥过去警告的一眼,这位一向心思玲珑剔透的军师才勉强收回那含义过于丰富的眼神,只是看向前路的表情还是一片僵硬的空白。
主君他、该不会遭天谴吧?
*
一边是败军奔逃、军心涣散,另一边是连连大捷、士气大盛。
虽然这场追逐战对于双方都是巨大的消耗,但是心态不同、抗压能力和忍耐阈值都有相当大的差别。
卫尘起回营之后不过五日,便有武肇仁部下叛变、斩了昔日效忠之主的首级归降于卫军。
至此,西和易主。
怎么打下一个城和怎么治理一个城当然是不一样的,好在卫尘起从起事到现在攻占下来的城池数不胜数,早已有了一套熟练的接受地盘的具体流程,这会儿按部就班甚至都不用再多费什么心力。
而这乱世中的百姓也早都对城池易主见怪不怪,在最初的几天紧闭房门、生怕遇到肆意劫掠的乱兵之后,也逐渐敢重新上街了。
看来这新一任主人是个仁德之主。
这已经足够他们庆幸许久,只祈求这新任主人能呆的久一些。
事实上,就算新任城主不那么仁德,他们也会有同样的期许。
毕竟兵祸可要比平素的一些欺压令人恐惧得多,城破之后,最最不安的也是他们这些百姓了。
但是和这些松了口气的西和百姓恰恰相反,杜望之这些天可是着急上火到嘴边都起了一圈燎泡,还被派过来接手西和政事的同僚取笑“该清清火了。”
杜望之勉强撑起个笑来应和“可能是初到此处、水土不服”,转头就垮下了脸。
一入城,主君就亲自给“方先生”安排了住处。
对此,此次出征西和的将士自然都没有什么不满,而从后来佑安来的接手西和事务的文官虽是奇怪,但见将士如此,也只当是主君此次出征新收入麾下谋臣。又听军中传言“仙人”之流的话,想必是对方在此战中立下了相当功劳,这种安排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很、正、常。
杜望之想要这么努力说服自己,但是见过山洞那一回之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举动都充斥着一股别有用心的意味。
但这事儿他敢说吗?
他一点儿都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
杜望之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对主君私德有多大要求的谋臣,毕竟他想要效忠的是明主,不是圣人,要是主上真的有什么喜好,他也是能干出投其所好送些美人甚至娈宠的事来,但是这个事……他觉得不行!真的不行!
杜望之忍了几天,终究还是谏言了一回。
要知道他向来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曾有好友调侃过,若是他生在前朝末年、恐怕是一个玩弄权势的大佞臣,杜望之当时对此不以为意,但是这会儿他觉得好友真是大错特错,他这分明是有足足的“诤臣”潜质。
杜望之深深作揖:“望之恳请主君大事为先。”
“主君乃是有大志向的人,只是此次所欲恐怕有违天道,若是上苍震怒、遭之责罚,九州百姓何处再寻明主?”
杜望之还在小心翼翼打量卫尘起的神色,却见卫尘起笑瞥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玄成不会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