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洋将一张名片递到她手上。「我希望你帮我打通电话,预约这位设计师的时间。」
「这种事,你自己做不就行了吗?」她不解地歪着头。
谷洋双手合十地请求说:「拜托,林主任,我不好意思嘛!堂堂一个大男人,打电话给什么造型工作
室?还有,麻烦你说是替自己弟弟预约的,这样好吗?」
「嗯,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啦……呵,有必要这么神秘兮兮吗?看不出来谷副驾原来是这么害羞的人
呢!」
「谢了,林主任,下次我请你吃饭。」俏皮而迷人地一眨眼,谷洋一点也没把她的揶揄放在心
上。
以双手掩住脸颊,以为早已心如上水的女性,当下感到一阵罪恶感。自己竟对丈夫以外的男人
心跳不已?!
倘若质问谷洋,在这节骨眼上,再和张仁善见面,有何意义?恐怕他本人也还回答不上来。
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知道。
婚都离了,即使将张仁善毒打一顿,也改变不了现况。追根究底,也许有人还会说:「是被骗的人不
好」、「谁叫你要被对方引诱上钩?」、「又不是处女被骗去贞操,哭哭啼啼要人负责,明明是你情我愿的」
这类的话。一旦面对这种「似是似非」的言论,谷洋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或许有人会劝说着:早点把过去给忘了,展开新人生不就得了?
聪明人会选择不再对过去穷追猛打,聪明人会当机立断地走出离婚的阴霾,把眼光放远在未来
──但,他却做不到。
有些时候,你看得到自己站在分歧的道路上,你知道自己该走旁边的那一条,但是你的双脚偏
就是往另一条道路上前进。为什么?不知道!
一定是张仁善的错,他不知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蛊毒!
全是那双眼,理应被揭穿的真面目,怎么还能以那种无辜、澄澈、清白的模样对着他?张仁善理应心
虚地、狡猾地、奸诈地讨好他,甚至低头赔罪,以一贯的手法企图湮灭过去的罪恶,再继续欺骗世人……可是
这些都没有。相反地,自己和铃木之间,那家伙竟选择了在铃木的陪伴下,拂袖而去!
我才有资格掉头而去,那家伙凭什么对我不理不睬?!〕
一整夜思索着这个问题,谷洋积压在心上的余恨、怨怼、不满,已经在无形中转化为针对张仁善的敌
意。那家伙日夜萦绕在他心头的事实、那家伙眼中根本早把他的存在给抹煞掉的事实,在在都让谷洋无法坐视
不管。
他想了结这纠结在心头上的、抑郁不满的情绪,这如芒刺在背的痛苦,只有张仁善能消解,他要求一
个公平的了断!
委托女同事帮自己预约之后,谷洋握着那张名片,黑瞳闪烁着令人望之却步的寒意。
▲ ▲ ▲
「……加上紫草三十克、茜草十五克,全部的材料煮沸后,等待二十分钟,最后拿来湿敷。」
仁善的说明,芙渠赶紧将它记录下来。「这样子黑斑就会消失了吗?」
「这和现代的化妆品比起来,效果虽不会那么显著,但很溫和,即使天天使用也比较无伤。等会
儿我再写另一帖方子给你,做成软膏,天天睡前涂抹在脸上,早上起来时洗掉就可以了,很便利。」
芙渠那双圆滚的黑瞳满是崇拜地说:「好厉害!无论西洋、东方的疗法,阿仁你都好清楚喔!
」
「只是兴趣,以前就作的研究。」
「唉,可是要学的东西这么多,我真的能学得完吗?」望着仁善借给她的那堆书,芙渠垂下肩膀说:
「我好像有点不自量力,居然以成为像你这样厉害的美容师为目标。」
「我觉得很好啊!尤其阿陵一定很高兴吧?」
「才不呢!」芙渠皱皱鼻子。「昨天我们吵架了。她说我怎么老不在家里,我就说她也经常不在啊!
然后她就发飙,说自己是去工作,我也气了,拿起靠枕就丟她,最后我们一个关进卧室、一个关进书房,冷战
半天都没讲话呢!」
呵呵地笑着,仁善把预先要登记新顾客资料的表格取出。
「这一点都不好笑喔!」芙渠大叹口气。「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跟人发脾气,还会乱丟东西呢!
和阿陵住久了,我好像改变了不少。」
「那么,你想和阿陵分开吗?」
芙渠立刻摇头,并说:「我也不懂,怒气攻心的时候,那真是连看到对方的脸都会厌烦、发飙。可是
呢,才三十分钟不见,我就会受不了了。不想和阿陵继续吵下去,想跟她和好……以前和谷洋在一起时,我都
不会怕他关上门不理我,因为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我却很怕阿陵不开门,不听我的话。」
「好、好,別再在我这单身汉面前炫耀你们小俩口的幸福了,真是的。」谷洋推她一把,说:「去把
外头『休息中』的牌子换成『欢迎光临』,午休结束了。」
「是!」
今天下午首位预约的是位「林先生」,仁善还有印象。当初接电话时是位女性,该女自称是替弟弟预
约,可是她的声音听来挺陌生的,这对向来都是接熟客,或熟客所介绍的朋友的仁善来说,挺少见,所以也特
別有印象。
「欢迎光……谷洋?!怎么是你!」
门口芙渠的惊叹,让仁善手中的笔掉到地上。
「真是稀客啊!进来嘛!」芙渠热情地拉着高大的男人走入工作室內,而对方的眼睛正锐利地
盯着仁善。
仁善挤出一丝微笑地说:「欢迎,谷先生,不过恐怕无法招待你很久,一会儿有人预约——」
「是我。」谷洋声音低沈地说着,然后对芙渠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现在替阿仁工作,嗯,名称是助理啦,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所以连见习生都不如呢!」
打断他们的谈话,仁善歉意地说:「谷先生,你方才说『是我』,这是什么意思?」
「预约的人是我。大概是帮我预约的同事忘记提了,我有吩咐她,记得要讲谷先生预约的。怎么,她
没说吗?你不会介意吧?」大言不惭的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仁善一听即知这是谎言。毕竟自己曾向对方确认,是否预约的是「林先生」而对方也说「是」。为何
谷洋要作这样迂回的小动作?仁善不懂,但也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您肯惠顾这间小工作室,是敝店的光荣。」
气氛一时凝重,迟钝而始终没察觉到的芙渠,依然开心地说.「你坐,我来帮大家准备饮料。
」
走向厨房的她,还滔滔不绝地说:「我就知道你能谅解的,幸好我写了那封信!你能尽释前嫌,并且
光顾仁善的工作室,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了。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不是夫妻,
不知道能不能做朋友呢?你想喝什么?咖啡或茶?」
「不忙。」直瞪着仁善的谷洋掀起一边唇角,冷冷地讽刺说:「和我分手之后,你变了不少,芙渠。
我不知道你这么懂得待客之道。」
「芙渠天生个性溫柔、总是笑脸迎人,是个积极学习的好助理,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谢她
。」暗中帮芙渠说话的仁善,巧妙地把嘲讽打回。
「噢?有这样一个好师傅,想必这间工作室将来的生意不只会蒸蒸日上,而且,又会多了一个懂得怎
么玩双面手法的人了。」降低一点音量,谷洋一瞥芙渠的背影,确认她没在听这边的对话,说。
「你今天来是想修发,还是修容呢?」仁善不笨,他知道谷洋不可能是真的为了「美容」而来,因此
故一忌这么问。
「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脸皮修得像你一样厚、一样不知羞耻的?」谷洋进一步倾前在仁善耳边
,讽笑说:「什么叫做弄得你心力交瘁的烂男人—结果你就喜欢那种烂男人对吧?破镜重圆的速度挺快的嘛!
」
脸色一白,仁善正想驳斥他时,美渠却不巧地捧着茶盘回来说:「咦?你们怎么还站着?坐啊!」
「那个……我在修脸的时候,你也要在场吗?芙渠。」谷洋摸着下颚,朝她眨一眼说:「能不能请你
回避一下?在女士面前仪容不整,可是男性的耻辱。」
「但是……」她迟疑地看向阿仁。
仁善觉悟到,不让谷洋讲完他想讲的,今天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不然,谷洋也不会处心积虑地以
假名来「预约」了。让芙渠夹在他们中间,未免可怜,想必有些话并不适宜让女士听到。
「芙渠,我临时想起来有几种香精油缺货缺得紧,业务员一直没补上来,你可以帮我跑一趟进口商那
儿,直接去跟他们买回来吗?如果再不补齐,我怕明天就不够用了。」
「这样啊……」英渠最后的犹豫也消失,她点头说:「好吧,交给我,我一定会买回来的。」
「那就麻烦你了。」
第六章(下)
芙渠带着明细单与货款离开工作室后,仁善在门边争取些许喘息的时间,最后把门关上,对谷洋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谷先生。但,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你应该是连我的脸都不想再见
的吧?台北有这么多的发廊、沙龙,你特地跑来这边的理由是什么?」
「怎么,想先声夺人?」冷笑着,谷洋由沙发上挺身站起,缓慢地往仁善走去。「如果你无愧于我,
便不必竖起毛,像只饱受威胁的猫。」
「愧?」仁善心想,果然还是为了「那件事」。
不想被谷洋逼到角落,仁善索性也朝他走去,两人在工作室的中央,相距半臂地对峙着。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有愧他人的事,至于你怎么想,就不在我能管的范畴內了。」透过银边镜
片,仁善淡淡地说。
「这是东窗事发后!索性厚着脸皮装无知吗?」谷洋把双手盘在胸前,俊脸冷酷地朝他一扬下颚。「
我收到芙渠的信!她极力地想替你辩护,说你和宋陵绝无阴谋暗算我。看在芙渠的分上,她都好心替你说话了
,不给她一点面子也不好。你有什么藉口想说.我洗耳恭听。」
「你期待我说什么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指,要我说什么才能让你满意呢?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听的话语,只要这样能让你感到心满意
足。」
「別卖弄你的口才了!」
「口才?」仁善自嘲地一笑,深叹口气。「不,我没有口才,也没有想说的话。对于我说的话并不相
信的人,为何我要浪费口水去解释?即使我说破嘴,你所认定的事实,难道就会改变吗?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
,谢了,留给更热血的人去做吧。」
「也就是说,你反正不在乎我对你的看法?」
「你要这么说也行。」继而一耸肩,那态度和当初被谷洋指责「阴险」时,如出一辙。
像头发怒的公牛,谷洋咬着牙,一个箭步上前。「少给我诡辩!你就承认吧,自己和宋陵联手陷害我
!」
闪开他想扣住自己衣襟的手,仁善也动怒了。「请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要跟警察报案了!」
「叫啊!我顺便可以告诉他们,你是个多么不要脸的同性恋!而且演技出类拔萃,可以装出一副可怜
兮兮的模样!你要不要顺便在他们面前表演一下自己下贱地勾引男人时,是什么德行?说不定又可以钓到个有
眼无珠的男人,甘愿做你的天然按摩棒,被利用了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啪!
空气乱了。
暴力的气息在细胞中窜烧着。
两人互相纠缠、扭打成一团。谷洋在体格、气力上占的优势,让他在吃了两记仁善的拳头后,成功地
将对方压在那张原本用来服务顾客的美容沙发座椅上……
男人狰狞着狂怒的脸孔,对仁善咆哮着说:「你毁了我的生活,我也不让你好过!我要将你最宝贵的
、最神圣的东西给毁了!等着看吧!」
「住手──」
这是仁善所能吐露的唯一话语。
第七章
我做了什么?我到底是去那里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