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竿子人都离去后,萧璃才将注意力转到那张由大红毡布包裹的筝琴,愣愣看了会儿,抱起琴,独自上楼去。
遣退所有奴仆,掀开红巾,萧璃伸手抚触着这张崭新的筝琴。
大枫如火、小枫似蝶──这张如火焰般飞舞的琴面,想必是由上好的大枫木磨制而成的吧!
顺着漂亮的雁行琴柱往上看去,琴面左上角刻着一行小小的字迹,这.......
萧璃惊愣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深刻有力的字迹,却安静耀眼地躺在那儿──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萧璃手指微颤抚过凿刻字痕的地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没有半点虚假。
呜......!难掩内心激动,他伸手摀住口鼻,两行热泪潸然滑落,微抖着身子,喉间哽咽不断。
*****
月落西沉,星点稀疏。
青枫阁里不断传出瑽琤拨弦的声音,不若古琴的清淡孤冷,筝琴一十三条弦线充塞着华丽嘹亮的丰润饱满。
晚风轻送,琴声微扬、翩然如梦。
来人循着琴音踏入青枫阁,虎步龙行毫无阻拦一路上了萧璃房门口,门外,魏兰儿一见来人,立刻弯身行礼,却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繁缛的礼节,要她先行退下。
悄悄推开房门,彷佛怕萧璃发现似地,放轻脚步入内。
房内的人背对着他,还没睡,右手精力充沛地拨玩着今早刚送到的新琴。
男人缓步上前,双臂一张,毫无预警从身后一把将细瘦的身子整个拥入怀中。
萧璃突然被人抱个大满怀,整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反抗,慌乱挣扎间,不经意闻到男人身上传来的熟悉雄性体味,舞动的双手立刻停止挣扎。
「你吓我?」他不高兴瞥了身后李希琉一眼。
「没,我只是想抱你......」低低的嗓音,身后亲昵磨蹭,暧昧地将脸庞整个埋入他颈窝间,吻触着发丝与肌肤混杂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淡香,让环抱在腰际的双手不自觉又搂紧了些。
萧璃没有任何抗拒,任由他抱着,这样大胆超乎伦常的踰矩动作,让他心里有种莫名奇妙的窃喜。
「为什么突然送琴给我?」紧贴着身后温暖厚实的胸膛,萧璃语音放柔。
「想听你弹琴。」李希琉仍抱着他,不安分的双唇张口轻轻在他颈间啄了下。
温热的唇瓣贴上肌肤剎那让萧璃全身上下窜过一丝敏感的微颤,「我的左手早废了,弹不出什么好曲子。」
李希琉笑了下,似乎早料到他的答案,「我可以帮你。」
「什么?」
握住他柔软无力的左手掌心,李希琉认真道:「以后,这双手是你的了,左手也好、右手也行,总之,你弹不出来的声音,我帮你。」
萧璃愣愣看着他,眸中透着惊疑,他这是做什么?真喜欢他还是同情他?
转过脸,甩开手上的温暖,淡淡应了句,「你并不欠我。」
「我不欠你,可你欠我!」狂霸的口吻似乎有些不满。
「我欠你什么了?」萧璃也火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亏欠过他。
「你欠我可多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李希琉扳过他的脸,单手掐住他的下颚,「我供你吃、供你穿,让你住皇宫、睡暖床,享尽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你非但不感恩图报,还一个劲儿猛勾引我,让我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日夜难寝,早上朝议的时候想着你、下午批奏章的时候想着你,连晚上进了后宫躺在女人床上的时候都忘不了你!......你说,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真的该死!」
你!......,萧璃瞠大一双眼,对他一古脑儿冠在自己头上的莫虚有控诉无言以对。
「没话说了吧!」李希琉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他。
「你......」呵呵,萧璃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的,哪有人这样求爱的!
「总算会笑了......」一见他的笑靥,李希琉的表情顿时软了下来。
「你这人真不讲理。」萧璃边笑边骂。
「我不讲理?」李希琉又挑起眉,不服气道:「你不也一样,脾气硬、个性差,说话还常挟枪带棍、喜欢明褒暗贬拐着弯骂人?」
什么啊!
萧璃冷睨着他,「听你这么说,好象我很坏心似的?」
「没错,坏!坏透了......」食指轻划过细白腮颊,抬起令他心迷意乱的脸,低沉沙哑的嗓音、浓厚煽情的男性气息轻轻吐在萧璃细长的眼睫上。
萧璃闭上眼,微动的胸口轻喘了下,「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没办法,着了你的迷、上了你的道儿,脱不了身。」轻轻地,李希琉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感觉到怀中身子瑟缩了下,「怕吗?」他柔声问。
萧璃凝眸微张,触到李希琉身上认真坚毅的锋芒时,摇了摇头。不怕,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是他不需要感到害怕的。
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李希琉捧起怀中人儿的脸,一双热唇毫不犹疑印上。
四唇相贴剎那,热情如火的焰苗迅速点燃两人心中纠葛已久的相思情愫。
「唔......」李希琉粗鲁翘开萧璃的唇瓣,饥饿如豺狼般横夺口中的甜浆蜜液。
滑嫩的舌尖温柔舔过口中每一吋香甜,丝丝缕缕,一点一滴都不放过。
霸道狂野的激情如星火燎原一举引燃青枫阁中萧瑟深秋的微凉。
眷恋、缠绵,彷佛很自然、又像盼了很久似的,两人丝毫不为彼此大胆激情的肢体接触感到难为情。
好半晌,李希琉终于从柔嫩不舍的唇上退开。
「你不后悔?」偎在强壮的男体中,萧璃喘着气,低声问。
「后悔就不会来了!」李希琉抱着他,觉得他多此一问。
萧璃将脸庞深深埋入他怀中,这该不是梦吧?
这男人、这个高高在上的龙腾皇帝竟真的愿意接纳他了。
*****
大清早,五更不到,丞相府的大门被人敲得响亮,大总管秦世宗带着两个奴才气急败坏、走投无路寻上门。
正打理好衣冠、准备乘轿进宫上朝的夜紫瞳诧异问着来人,「怎么?皇上出了什么事?」
「这......敢问相爷,昨儿晚上,万岁爷可有过府一叙。」
「没,皇上没来,怎么,主子跟丢了吗?」夜紫瞳似乎并不心急,以前李希琉在南方时也偶尔会有外宿习性,男人嘛,免不了总喜欢留连花丛中。
「萍妃那儿呢?问过了没?」她是李希琉最得宠的妃子,也是最有可能让他流连忘返的人。
「问了、问了......」秦世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别说蘅芷宫那儿,这桂霭、沁梅、凝碧、锁梦.......每个宫苑、大大小小娘娘们我都问过了,就是没见到皇帝主子的踪影,这、这可怎办才好?」
是吗?后宫里都找遍了?
夜紫瞳终于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昨天晚上你们没跟着皇上吗?」
「万岁爷说出去走走,不让跟啊!」秦世宗颇为无奈,他们皇帝主子的个性总是说风又是雨的,谁能劝得了啊!
夜紫瞳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又重复问了一次,「皇上......一整晚都没回来?」
「是的,整夜未归。」
掀起轿帘,夜紫瞳眼中泛起忧心,「走吧!咱们进宫寻皇上去。」希望事情不若他想的那般不可收拾。
*****
天方露白,魏兰儿像往常一样汲了盆水信步往萧璃房门走去。
抱着木盆,魏兰儿加快上楼脚步,她家主子向来起的早,如果去晚了准又要挨骂。
一只手抱住木盆、空出另一只手推开房门,前脚才刚跨入门槛,房里诡异不寻常的气氛让她征楞了下。
这是怎么回事?......望着满室凌乱狼籍,深红、大紫象征着高贵身份的男性衣衫从窗前的琴几、花桌、椅凳一路洒落,甜腻熏人的香氛充塞屋宇,情色狂野的欲望横流在向来清心寡欲的楼房里。
这?......魏兰儿充满惊骇的眼眸顺着满室欢爱的味道落在薄纱轻垂的床塌上,两个眼珠子看得快要掉下来似的注视着床上两具赤裸交缠的男体。
「公...公.....」她齿牙猛打颤,一句公子还没喊出来,已被床上低沉的男声不耐喝住。
「出去!」低哑威吓的命令从罗帐内传出。
魏兰儿抖着身子,她知道这不是自己主子的声音,而是......
「你聋了么?叫你出去,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强按下怒气,李希琉压低嗓音不想吵醒身边被自己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
「是、是,奴婢告退......」魏兰儿一连叠声应着,退出房门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左右脚差点儿打结,结结实实跌个狗吃屎。
这、这......撞见不得了的大事了!
没想到她们家主子跟皇帝陛下竟有这样的不伦关系?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相信有这等荒谬事!
紧紧将门带上,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一口气还没顺过来,楼下已传来冬梅急切的呼喊:「相爷、夜相爷,请留步,我家公子还没起身,请容奴婢上楼通报一声......」
「不用了,我有急事。」毫无礼仪、不顾阻拦的声音径自上了楼。
夜紫瞳叫一班奴跟秦世宗全在楼下候着,单枪匹马独自硬闯上了楼。
不知道是自然反应还是怎么的,魏兰儿一见他上来,立刻护主心切张开双臂挡在萧璃房门前不让他进去。
哼!夜紫瞳低笑一声,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他可没空跟个小奴才磨姑,大步走到房门口,恭敬地单膝跪下,语音清晰宏亮响起,「臣夜紫瞳,接驾来迟、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请圣上以国是社稷为重,即刻赴昭阳殿朝议、裁夺国策,以免百官久候,贻误大业。」
魏兰儿跟冬梅两人睁大眼、楞楞看着眼前这幕带着浓厚火药味的奇异情景。
好半晌,房门终于「呀」地一声被打了开来,披散着满头长发,身上只裹着一件深红里衣的李希琉缓步走出,开敞的前襟毫不遮掩,一点儿也不在意旁人得知他昨晚的放浪行径。
「你倒挺本事的,能找上这儿来。」李希琉俊脸微仰,睥睨着他。
「微臣猜想陛下与萧公子素来情谊深厚,所以上青枫阁一探。」夜紫瞳低垂着头,恭敬应道。
李希琉轻哼一声,看不出喜怒,「兰儿,把袍子拿过来。」
「是。」魏兰儿赶紧入房内取出皇帝主子的外袍。
披上外衣,李希琉让仆人随意整了下发束衣衫,看也不看仍跪在地上的臣子,低喝一声:「走吧!」领在众人前面,大步下楼。
深长的楼阶,众人鱼贯而下,走在李希琉身后的夜紫瞳一步步小心翼翼跟着。
猛地,李希琉突然回过头,眸中射出一道彷如野兽般凶猛的锋利,「下一次....再这么明目张胆跟我作对,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亲手拧下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夜紫瞳身子微地一颤,慌忙应道:「是,臣下知道......」浅紫的瞳眸里隐约透出担忧的情绪,凝重的眉头深深锁起。
果然,皇上对那男人动情了。
放着那么多女人不要,爱个男人做什么呢!真是令人百思不解!
那男人有什么好?论姿色没姿色、论出身没出身,不过就是读了点书、懂点皮毛罢了,就凭那点本事也想在龙腾皇宫中翻云覆雨吗?
哼!未免也太小看他龙腾一族了!
第七章
深秋,枫红如火、片片飞舞。
红霞般的落叶还来不及堆满一地浓愁诗意,寒冬的初雪已悄然飘落。
燕京的冬天一向来的早,常常深秋还意犹未尽,雪白的冬衣已强势入侵。
午后,披了件皮裘,萧璃带着魏兰儿避开人群出入较频繁的路径,一路走着。
雪白缎袍、纯白不掺一丝杂色的貂毛皮裘,与树枝上垂挂的霜雪几乎融为一色。萧璃最近似乎特别偏爱这种一身洁净不染烟尘的衣饰。
宫城东西各十二坊,大小宫苑状若棋盘,一条又一条复杂的街道,萧璃早已熟的不能再熟,这儿可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带着兰儿悄悄来到北门的楼城上,从这儿可以清楚看见校场上的情形。
壮观的广场上,千百御林军在上将军杨崇德的带领下,做着例行性操练。
刀枪剑戟、釜镋戈矛,冷兵器、火兵器,龙腾大军日日摩亮刀枪、丝毫不懈。
校场前方,李希琉身穿白练锦甲、腰悬弯刀,一身威武英挺、光耀夺人。
握着手上刀柄,李希琉目光犀利扫过场中士兵,开口道:「今天轮到谁啦?」
听见主子问话,四名御林军立时从队伍中走出,恭敬跪倒皇帝陛下跟前,「请皇上手下留情。」
「用不着客气,尽管放马过来吧!」李希琉身行利落跃下马,一脸豪气干云,「谁要胜了我,重重有赏!」
拔起身上弯刀,脸上充满兴奋,李希琉迅速冲入四名士兵之间,双方立刻你来我往对打起来。
萧璃倚在城楼上,心中觉得既好玩又有趣。
这李希琉真像一只精力充沛、永远发泄不完的猛兽,三天两头只要偷得空,就喜欢上校场找人搏斗。
果真是南方蛮子,野性难驯!
「萧公子,真是好兴致啊!」一道温文有礼的声音打断萧璃专注的眼神。
转头望去,见到夜紫瞳正好整以暇站在自己身边。
萧璃蹙起眉,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无声无息像只猫儿似的,想吓谁啊!
「夜左承也是好兴致啊!这么冷的天气不躲在屋子里取暖,来这楼城上吹冷风,想必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吧!」萧璃开门见山、挑明回话。
呵呵!夜紫瞳笑了起来,「皇上常说,萧公子饱读诗书、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过奖了,相爷有事就直说吧!」萧璃不想跟他兜圈子。
夜紫瞳身子踏前两步,将眼光落到校场上正跟一班士兵打的不可开交的皇帝主子身上。
「萧公子喜欢皇上?」夜紫瞳语气温婉问着。
「我与皇上的关系相爷应该很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夜紫瞳仍是笑着,「可萧公子与皇上都是男儿身。」
哼!萧璃嗤鼻一笑,「皇上都不介意了,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儿!」
「当然紧张了。」夜紫瞳收起笑意,拉近与萧璃的距离,「原本,皇上养个男宠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这个为人臣子的管不着皇上后宫床第,只是,萧公子,得宠之余......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璃不喜欢他话中带刺。
「萧公子为人聪明伶俐、举一知百,又怎会看不透这一点呢?皇上妃后虽多,却一直不肯留孕子嗣,这大半年来又专宠你一人,敢问萧公子,你能为陛下产下一儿半女吗?」
夜紫瞳眼透利光、字字逼人,「日子久了,朝中文武百官终究会逼迫皇上册立东宫、孕育龙嗣,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你想皇上眼中还会有您萧公子这一号人物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人讲话还真是拐弯抹角。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萧公子该懂得急流勇退啊!」
哼!说到底,就是想他走。萧璃扬起一丝傲笑,「夜紫瞳,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皇帝陛下将来想爱谁、宠谁,生下多少龙子凤女那是他的事,用不着你这多事的奴才瞎操心!不过,我警告你,此时此刻,皇帝陛下眼中只看着我一人,他是专属于我萧璃的男人,聪明的,你就闪边去,别来妨碍我们,省得哪天惹脑你家主子被人撵出宫门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点你!」
「你!......」夜紫瞳怒瞪着他。真是好大胆子,就算皇帝陛下宠着他,也从来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一国宰相如此说话!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爱听吗?那就不要来烦我,省得字短词穷、口拙语钝,让人给笑话了!」
「萧璃,你太过分了!」夜紫瞳怒吼一声,向来甚少动怒的他,这次真的被人彻底挑起怒火。
校场上,与一班士兵刚对打完毕,习惯性往北方楼城探寻萧璃身影的李希琉远远回望,恰好见到两个男人对峙的火爆场面。
直觉情况不对劲的李希琉迅速跃上马,直奔北方楼城,担忧的眸中透着几许焦急。
正僵持不下的两人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彼此对望一眼,知道皇帝主子已到了。
李希琉策马到楼城下,仰头望上去,三人六目僵凝了会儿。
突然,李希琉大手一挥,喝道:「萧璃,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