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森兰丸咬破了舌尖,他将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荒木村重的脸上,成功地让后者一时间愣在当场。
即便明知道不一定能成功运用神箭,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森兰丸也只有选择这么做了。
神箭柔和而温暖的光芒渐渐地从森兰丸的额头透出,冲淡了荒木村重身上外泄的寒冷。
他可以看见这道由少年体内生出的光芒汇成一枝箭的形状,就要完全渗出体外。这样的情形使得被附体的荒木村重脸色更加狰狞。
所以森兰丸也立即感到施压在他身上的寒气更加重了,而掐住颈部的力道也增大了不少。
他知道生死一线,也没有心力再去考虑能不能完全发动神箭,当即默念咒语,催动体内的神箭全力迎向从荒木村重身上飘出,向他袭来的黑影。
光明与黑暗的碰撞发出一声异常巨大的声响,继而产生万束光华,耀眼夺目,大地也为之颤栗。
荒木军的兵士们努力稳住下盘才不致摔倒。他们军纪森严,尽管兵士们对身后发生的异象极感惊异,但荒木村重之前下令不得转身观看他与森兰丸,所以他们全部都保持着背对的姿势,竟没有一人回头观望。
待光芒散尽,大地也停止了摇晃。
森兰丸无力地仰躺在地面上,已经全然脱力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好像一片在风中抖瑟的叶子。
他口中吐出更多的鲜血,好半天才勉强抑制住咳血,勉强睁开双眼。
荒木村重一脸迷茫地打量四方,最终低头发现森兰丸时惊讶地缩回了手,将躺着的少年抱进了怀里。
「我刚才居然打算杀你?」
荒木村重伸手抹去了森兰丸唇边的血渍,见到少年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指,不由得苦笑:「大概我真是疯了吧?不仅突然滋生出与主公对抗的雄心,而且竟也想永远像这样把你抱在怀里。」
森兰丸没有理会荒木村重懊丧的自语,他能感到体内尚存有神箭的碎片,正在慢慢向胸口凝集,抬眼就可看到嚣张气势小了不少的元灵,颤悠悠地飘荡在半空中。
难怪他没有清除掉元灵与被其邪力污染的人类,或许是身体的力量不足就勉强催动神箭,所以致使天照大神的神物与月读神的元灵两败俱伤,并因此保住了荒木村重一条命——因为被神箭全力刺中的元灵寄宿体,也是会跟着死亡的。
森兰丸脑中转念,立刻便明白过来。
听着荒木村重又称织田信长为主公,他知道对方已恢复理智,只是还记住他所曾做的事罢了,心中顿时一松。
顾不得一身严重的外伤,森兰丸连忙静心运用异术,催迫体内的碎片快些凝聚,因为现在他体内的神箭与月读神的元灵都在修复中,看谁先恢复,谁就取得了胜利,并能置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再不应该做的事我如今已经做了,现在想回头也不行了,以主公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荒木村重这时却突然开口,对一直保持沉默的森兰丸说道:「以我与主公的兵力来看,这场仗我根本没有胜算,可是我却不能回头了。」
「你……咳咳……如果向信长大人……请、请罪……至少你的家人……」森兰丸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相劝,尽管现在是修复体内神箭的紧要关头,可是他也不愿双方交战致使生灵涂炭。
「在你眼里,就只有主公一个人的性命才是最珍贵的!而我的生命,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吧?」
荒木村重苦笑,尽管他明白森兰丸提出的建议是目前最为合理的,可是见到伤重如此的少年,一心所想的仍然只有织田信长,他脑中不禁又妒又恨。
再想到织田信长刚勇无情的个性,谁都知道那个男人,只将他的柔情与宽容给了森兰丸,又怎么可能轻易饶恕背叛他的自己呢?
一念至此,荒木村重的一颗心顿时横了下来。
他目光森冷地对森兰丸开口说道:「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你的眼睛,你的心里,从来也没有我这个人。」
森兰丸诧异之极,他真的没有料到荒木村重对他的执念竟是如此之深厚!闻言顿时呆住。
还没有真正沾染床事的他,又哪里会明白男人那种越是难以采摘,就越想得到的想法呢?
不过,飘浮在半空正在恢复的元灵却提醒少年收回神游,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竟遇上如此尴尬之事,森兰丸当然非常焦急;他昂头再对上荒木村重那双凝视他时显得炽热又狂乱的眼睛,心中更是慌乱。
「所以,既然我已经踏出这一步,今后也只有一直走下去了。」荒木村重说着,同时捧起了森兰丸的脸颊,「我决定就在有冈城里拥抱你!至少,我可以把你从主公身边夺走!」
「你……疯了!现在月读神……」
森兰丸听了又惊又怒,他正欲说明此时不容玩笑,弄不好元灵会再次回到荒木村重体内,到时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就算他可以及时修复神箭,但也必须除掉被附体的人了。
然而荒木村重因为自知难以与织田信长匹敌,在自暴自弃之下,便起了狂妄荒唐的念头。他伸出手捂住了森兰丸的嘴,深深地看着少年眼中的怒火,用身体压住了对方的挣扎。
「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我一定会死在你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姓手上,可是我却心甘情愿……」
荒木村重喃喃低语着,用另一只手胡乱扯开森兰丸染血的衣衫,重重啃噬在少年裸露出来的肩头上面,跟着再将这只手探入身下人早已破碎不堪的衣下四处游走。
「兰丸,别动!现在我就让你……完全属于我。日后主公破城之时,我再与你一块共赴死亡吧。」
「放开我!」
这个人真的疯了!居然在如此紧张又敏感的局势下,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森兰丸气恼地推拒荒木村重,然而因之前的战斗与过量使用异术,他此刻真的已无力抗拒对方的侵犯。
四周的兵士们还是深深地垂着他们的头,对于他们主人疯狂的行为毫无反应,这样对荒木村重命令的绝对服从,更是让第一次尝到慌乱滋味的森兰丸,心中不由得有些绝望。
森兰丸身上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来,但是荒木村重已经不能温柔地拥抱森兰丸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织田信长几时会攻城,说不定就在下一刻,所以现在身下压着长久以来思慕的人,他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与冲动。
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人污辱?这样的事绝不允许!
森兰丸用尽全力反抗,可是他的身子却渐渐赤裸发凉,甚至身体接触到地面时,他还可以感知粗糙的沙粒在皮肤上磨擦的不适。
他压着反胃的感觉抗拒着暴力,可是他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睛也渐渐地开始模糊,终于在四周传来一阵打斗声中,恍惚看到人影在晃动。
「你给我——从他身上——滚开!」
是谁?用着这种让人怀念的声音愤怒地大喊?
森兰丸迫使自己挽回即将丧失的神智,依稀看到一个与织田信长极为相似的身影向他奔来,这个男人的身后,好像还跟着明智光秀与许多他不曾见过的兵士?
这些是错觉吗?
森兰丸猛然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身心俱松,也忘记了此刻的危险处境。
再次抬头的时候,森兰丸发现先前在天空中飘荡的元灵正在人群上方盘旋,似乎在选择比荒木村重更好的寄宿体。
难道只这次打算钻入信长大人的体内?不行,绝不能让只得逞!
想到这里,森兰丸也不知从身体的什么地方抓出一股力量来,忽然高举起手臂,使出最后凝聚的灵力,张唇吐出一字:「去!」
带着部下与明智光秀的援军会合后赶来的织田信长,看见被荒木村重压在地面轻薄的森兰,在说出那一个字的时候,指尖飞快地向空中打出一道箭形的白光,直让他与同时奔过去,已站在荒木村重身旁的明智光秀都不禁掩了眼。
但一切离奇的景象消失后,织田信长只看到森兰丸好像终于放下心似的,对着他这边浅浅笑了笑,而后就此垂下了头,再也没有动静。
织田信长知道其实森兰丸刚才并没有看见他,因为他看到森兰丸望来的双眼是那么空洞,而其诀别般的笑容又是那样让人心生恐惧,他发誓不愿再看到兰丸用这种笑容面对他!
怒吼着,举刀砍向同样发觉森兰丸再也无法动弹而呆滞的荒木村重,织田信长此刻的愤怒足已将整个有冈城焚毁。
「啪!」
两名荒木军的兵士一齐出刀,架住了织田信长的战刀,但是处于激怒中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刀势极其沉重,而且出奇地快,不仅一举磕飞了阻拦的兵器,还将其中一名兵士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带着热气与腥气的鲜血喷在织田信长的衣上,与荒木村重的脸上,有冈城的主人这才回过神来,出现在他眼前的那张,有如战鬼般慑人心神的魔性俊美脸孔,让人见了便心生一股强烈的惧意。
即便是荒木村重这样身经百战的武将,也莫名地感到心慌意乱,他不得不带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少年连连倒退。
「把、阿、兰、还、给、我!」织田信长挥动手臂,斩杀所有拦在他身前的武士,锐不可当。
而这时,荒木村重也发现织田信长所带的武士虽少,但个个武艺高强,足可以一抵十;再加上织田信长旁边有明智光秀相助,他这边的部下很快就溃不成军。
情势相比之下,荒木村重只得放弃在这里一举杀掉织田信长的打算,带着手中不知生死的森兰丸,领着部下先行撤退,调动城内的援军去了。
织田信长大步抢上,就欲追击。
「主公,我们的主力部队都在城外,趁着荒木村重现在所带的武士不多,我们应该尽快突围冲出城去!」
明智光秀见状连忙禀道,他眼见织田信长狂怒的神情,又跟着补上一句:「您的小姓如今身负重伤,荒木也不能再将他怎样了,我想我们应该先退到城外,这样日后也能救他。」
这句劝告让织田信长的杀意稍敛,他低着头略一思索,就在明智光秀认为他已接受这个建议时,却见突然翻身上马,不仅没有向着城外,反而策马向着荒木村重消失的方向奔去。
抛下部下惶惑地大吼,织田信长拼命抽打马匹,只顾向前急追。
在此之前,他在街上目睹森兰丸为他引开荒木村重时,他的心就没有停止过自责。可是织田信长同时心中也明白,此刻他确实不能为森兰丸出气——
就算是现在能平安冲出去,也是因为之前回到旅店带齐部下准备营救森兰丸时,正好遇上了前来与他会合的明智光秀及其人马。
所以织田信长此刻,也只能按下腾腾燃烧的怒火,在将来定要用最残忍的方法去撕碎有冈城以及它主人的誓言中,选择了先行救回恋人。
不管如何,让他抛下森兰丸只身回到安土城,这样的事他宁死也不愿干!
一路策马狂奔,织田信长很快就追上荒木村重和他那为数不多的几名武士。
想到荒木村重刚才趴在森兰丸身上肆虐的画面,织田信长从未这般痛恨过那个男人,也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竟然再次大意到让心爱的少年受到伤害!
无力及时营救森兰丸的挫败感,就像现在他能做的事,也不过是尽量向着少年所在之处追赶一样罢了。
在奔驰中张开弓,织田信长先行射杀了几名荒木村重身边的武士,由于他箭无虚发,余下的兵卒便四散夺路而逃,他快抽几鞭,终于与抱着森兰丸的荒木村重并驾齐驱。
可是他不能像刚才那样出箭,因为他心爱的少年如今在荒木村重怀里,他实在是担心会伤到已经伤痕累累的恋人。
可也不能再拖下去,因为穿过这条山道就直通有冈城,到时莫说是夺回森兰丸,他自己的性命也会随之付出。
织田信长相信荒木村重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干脆扔下手中的长弓,就在两匹马齐肩之时纵身高高跃起,张臂狠狠扑向了吃惊不已的荒木村重。
两名武者在急速中的相撞立刻碰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道来,荒木村重身不由己地离开马鞍,他的双臂也在这冲力的袭击下,再也把握不稳手中的人儿,眼睁睁看着森兰丸失去意识的身体飘在半空中,跟着就与那两匹马向山崖落去。
「不!」
只叫得一声,荒木村重便见到织田信长毫不犹豫地纵身追下,这个他以前无比敬畏也是深深妒忌着的男人,完全没有考虑跳下的后果——
织田信长一手敏捷地抓住森兰丸的胳臂,另一只手攀在崖边,下滑的惯性与力道使这只支撑他二人重量的手,在崖壁上划出数道深深的印痕,鲜血也随之流出,可是织田信长并没有在意,最终他还是勉强稳住了他与森兰丸下坠的势头。
「我没想到,冷酷如你竟也可以为他做到这一步。」
荒木村重话虽如此,神色却不禁了然,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森兰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织田信长,对其的忠诚和爱都不会改变,因为这个傲视天下的男人,同样也对少年付出了绝对的真心。
织田信长并没有理会前家臣的话,因为,他实在非常害怕森兰丸就此气绝在他的眼前。
他根本不能回想怀中的少年在晕过去之前,对他绽放的那朵笑容,那彷佛只是一个轻轻的弧度,竟也抽尽了少年体内全部的生气,从而让这个纤细的人儿耗尽了力量。
男人的心,狂乱了,也是第一次,他深深感受到了恐惧的含意。
他不知道手中抓着的那只胳膊为什么如此冰凉?因为他知道就算是死亡,也不可能这么快夺走一个人的温暖。
没缘由回想到森兰丸晕过去以前的情形,织田信长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为这个只为他设想的小笨蛋,又为他干了什么傻事?
还是那个他们看不见的月读神又对少年……
织田信长禁不住红了眼,他不能再想下去,因为,他不想去接受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现在只要森兰丸能够重新睁开双眼站起来,能够再次展露出羞涩无奈、温柔又纵容自己的笑容,哪怕是用他打下的所有城池,或者是用他的生命去交换,他都绝对不会吝啬!
「阿兰……」
轻声唤着少年的名字,织田信长在心里恳求着:「请你,一定要为我……坚持下去!」
然而崖边松软的土壤,渐渐撑不住他二人的重量……
荒木村重沉吟许久,最终向着织田信长伸出手——他实不愿亲眼目睹男人手中的少年就此陨落。
可就在荒木村重的手指快碰到织田信长时,二人同时感到身体一松,紧接着景物在眼前飘荡,直到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才醒悟——
他们现在正向下坠落!
第八章
下落过程中,织田信长本能地收紧了手臂,将双目紧闭的森兰丸护进怀里;就算在下一刻会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愿松开臂中人分毫。
崖壁伸出的树枝不断被三人的身躯砸断,同时也刺破他们的皮肤,鲜血不断涌出的同时,下坠的速度也逐渐变慢。最终在距离地面尚有两米多高的时候,织田信长与荒木村重的身形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摇摇欲坠的树枝难以承受男人们的重量,终于断裂。落地的时候,织田信长默默地搂着怀中的少年,彷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与温柔。
森兰丸因为这剧烈的震动,此时也艰难地微微睁开双眼,迷茫地在一团黑暗中看向抱着他的人。
目光一直停留在少年脸上的两个男人却知道他并没有清醒,此时伤者的眼瞳不过是本能地映照四周的景物罢了。
然而当森兰丸茫然的目光滑过织田信长的额部时,空洞的眼眸里竟然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焦虑。
织田信长立即明白了。
「阿兰,别担心,那只是夕阳的余晖染在我发上的色彩,并不是血。」织田信长用着他最温柔的语声安抚少年的不安,他不想在心爱人伤重的时刻还劳对方费心。
森兰丸无力地眨了一下眼,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动不动地深深凝视着男人的双瞳,他这样的神情竟让向来漠视生命的织田信长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