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恋爱咨询之夜恋篇》————素熙

作者:素熙  录入:09-25

「我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是?」
「你有在晚上出来散步的习惯吗?」我问。
「咦......啊......是的。因為......晚上人比较少,比较不会撞到人,所以我才挑晚上出去散步,和我的狗一起。」
「那為什麼最近不再去了呢?」我抓紧机会问。
「啊......这个......那个......因為......有很多原因......」
「是和被车撞了有关吗?」
「咦......耶?為什麼你会......」作家显得很惊讶。
「果然有关!為什麼被撞了以后就不再出来了呢?你看起来没有受什麼伤不是吗?还是怕再被撞,所以不肯出来了呢?」
Louis似乎被我问得紧张起来,脸颊涨得通红,不住挥舞著他的手,好像我问他的是很难以啟齿的问题。
「这个......我......我......我实在是......啊哇哇哇哇!」
我才问到一半,门口忽然「碰」地响了一下,我想大概是风吹的缘故,但作家先生的反应却很大,他从地板上跳起来,整个人缩到两迭书中间,四肢和身体并成一线,一动也不动。我想他可能是想偽装成书的样子,不过一点也不像就是了。
而且他一动又撞到旁边书堆,倒下来压到导盲犬的尾巴,顿时惨叫声四起。
「呃...... Louis先生?」
「他们来了吗?他们来了吗?他们来了吗?」作家东张西望。
「谁来了?没有人来啊!刚才只是风吹吧,因為你的门炼好像有点松了。」
「是......是吗?啊,太好了......我还以為是讨债公司又来了。」
我睁大眼睛。「讨债公司?你欠债吗?」
Louis先生低下了头,「嗯......因為我父母向地下钱庄借钱后就死了,我又一直在外地生活,等我接到消息时已经利息滚利息,还都还不完了。
「再加上我又经常撞坏别人的东西,所以赔偿金加起来也很可观,作品也一直没有出版社肯买,所以只好又去借钱赔给别人,而我又看不到借据上写些什麼,只好他们说什麼算什麼......」
「Louis先生......没有想和亲戚一块住吗?」我问道。
这时候门又「碰」了一声,我想门炼该换了,作家先生又一面「哇啊啊啊」一面「咻」地一声缩到书堆上,这种时候动作倒是挺快的。我赶快安抚他,他才地又跳回地上,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亲戚,我从小就因為生病看不见,父母也不想管我,除了债务以外什麼消息也没给我。还好有社工人员替我安排了那个小傢伙,它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一面说,一面把导盲犬搂到怀裡来,那只狗也温顺地待在他臂弯中。
我觉得有些难过,不晓得為什麼,我想起 John。如果他当年不肯养我的话,我大概也跟他差不多吧!
「这个城市对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像它这样的狗,都是很......不友善的。
「到处都有人闯红灯,我没办法单靠交通规则在路上走,而且我又走得比别人慢,没有车愿意停下来等我。人行道上的导盲砖,常常一半就被杂物挡住,就算是电车站那样的公眾场所,也没有足够的义工替我带路......所以我一直以来,都不敢离开家附近两条街。」
Louis露出青涩又苦涩的笑,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比我大多少,最多只有二十几岁。但我可以在森林裡悠游自在,他的世界却只有方圆五百公尺。
我在他家待到很晚,不管我如何旁敲侧击,他都不肯说出被车撞的事,看来应该是痛苦的经验,他才不想再回想吧?我只好这麼猜想。
我在玄关向他道别,顺便问起他的作品,结果他很害羞地笑了。
「没有什麼了不起的作品,如果你想看的话,就把我的手稿带走好了。」
我下楼梯的时候,导盲犬也送我出来,我终於有时间和它说白猫的事情,我跟它说,那只波斯猫很想它,希望能再和它见面。
结果它安静了一下,神秘地说:「我想不久以后应该可以吧。」
我想再多问,但是作家的房间又传来「碰」、「啪」、「卡咚咚咚」之类的声响,还有「啊呀呀呀」的惨叫声。年迈的导盲犬彷佛叹了口气,跑上楼救主人去了。
丛林的夏夜很嘈杂。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到森林裡的居所,我那小窝没有床,但有一张很适合睡觉的沙发, John有时睡在我这裡时,就得带睡袋来打地铺。
郊外光害较少,往窗外看出去,如果是晴朗的天气,就可以看到很多的星星。我想著白天发生的事,一时竟无法闔眼。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我的友人,但自从 Chris掛 John电话之后,我开机再打过去,对方的电话竟然无法接听。我觉得 John大概是生气了,所以把手机关了,心裡有点不安,不过為了这点小事就生气,他未免也太小孩子气了。
我想著白天听到的讯息:為什麼 Louis不肯再出去散步了呢?撞到他的又是什麼样的人?和他欠债有关吗?还有那只充满正义感的导盲犬,為什麼又说它和白猫很快就可以再见面?
我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要是友人在我身边就好了。 John这个傢伙,為何我每次需要借助他的智慧时,他总是不在我身边?
我从沙发上坐直起来,扭开桌灯, Louis给我的手稿就放在一旁。
我把它拿起来移到灯下。以我贫乏的阅读经验,我觉得它有点像小说,但又有很多插图,但以给儿童看的绘本而言,它的字又太多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手稿很乱,上面都是食物饮料之类东西打翻的污渍,有的地方还长了霉,但是内容很特别─应该说有点怪?
故事是叙述一位音乐家,有一天被人发现淹死在自己家的平臺式钢琴盖裡,没人知道钢琴裡為什麼会积水。
為了调查这个诡异的事件,一位超凡绝俗的侦探拍著翅膀转圈圈发著金光从天上下凡来拯救大家,但是这位侦探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必须听声音来判断谁是兇手。
於是那位帅气〈故事中不断强调〉的侦探就叫城市裡的每个人都去弹钢琴,并且说:「你们谁能够弹出最好的曲子,谁就是真凶。」
於是大家為了不被当成兇手,虽然明明很会弹琴,也要装作完全不会弹。
所有人都弹完了,盲人侦探还是找不出兇手,但这时候被钢琴淹死的音乐家却忽然死而復生,走到钢琴前弹了一首感动人心的超棒曲子。大家都目瞪口呆。
这时帅气的侦探就说:「啊,我找到了,原来你就是真凶。」
音乐家回答他:「是的,為了见到你,我杀死了我自己。」
结果被害人和侦探就手牵手转圈圈拍著翅膀散发金光一起飞到天上去,此时平臺式钢琴爆炸了,把那些虚偽的证人全都炸死了。碎片化作很多的流浪狗,佔领了整个都市,音乐家和帅气的盲人侦探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
我满心迷惘地闔上了绘本。不知道為什麼,我觉得那位作家和那只猫应该会很合。
而且总觉得这个故事,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麼怪异的剧情,照理说看过一次应该就会记得,但我记忆力真的不好,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滚回沙发上,又拨了一次电话给我的友人,但对方还是未开机。
我把电话甩到桌上,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我常觉得, John把地球的存亡看得比任何事物重要,包括我在内,或许这才是他三十几岁还未婚的原因。
但我也没蠢到问他「地球和我那个比较重要?」,总觉得这问题好像魔王的女儿爱上勇者后会问的问题,而且把自己和地球拿来比,怎麼说......感觉好奇怪。
如果 John回答:「地球跟你比起来算什麼?」我反而会觉得困扰。我并不想让地球毁灭啊。
大概是那个诡譎绘本的缘故,我就这麼想著奇怪的问题,不知不觉地睡著了。
星期一我还是乖乖去上学了。并不是因為我爱上了学校,除了方便调查波斯猫的 case外,如果 John忽然打电话要找我,这裡也才收得到讯号,但我绝对不是专為等他电话才来学校的。
Chris借我的唱片很棒,昨天我一整天不断地听,几乎乐得忘了他家的猫。今天一下课,我本来想马上冲到 Chris家去,但是有个叫训导处的地方却把我叫了过去。
把我绊住的人类戴著一副復古式的黑框眼镜,他从镜片后审视我,好像要分析我的身体有百分之几的蛋白质一样,我觉得很不安,然后那个人类开口:「你好像很不喜欢来学校。」
「呃......嗯,是的。」我诚实地答。
「你不来学校,想做什麼?」
「学校以外还有很多事情可做。」我说。
「比如说?」
我觉得他的语气很有敌意。
「你哪天试试看不要来学校就会知道了。」
我的话显然激怒了眼前这个人类,他站起来绕著我走,调整鼻子上的镜片检视著我,好像我身上有某种寄生虫,把它抓起来我就会变得热爱上学。
他看了一阵子,又重新坐下来,然后说:「我知道你没有父母,这是令人难过的事,但你必须要理解......」
「这和我有没有父母有什麼关係?」我打断他。
「你欠缺一个孩子正常的照护,以至於不懂得许多道理,这我很同情,但基於為人师表的义务,我也必须要教会你,什麼是对的什麼是错的,像你这样的孩子......」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裡。 John和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用这种方法在解决问题,也就是他们预设了问题的答案,然后再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原因。
这个人类自以為瞭解我,他用他整年坐在冷气房裡,连棕櫚和蕨类都分不清的眼神指责我。
「我很怪吗?」我突然问。
「什麼?」
「我很异常,你只是要证明这一点不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清楚了。」
「不,孩子,我只是希望你理解,我们并不会因為你一时走错路而放弃你,我们并不是你的敌人。你还年轻,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严苛,现在我们还能够协助你,等你到了社会上,就算吃足了苦头,也没有人会同情你......」
我站在那裡听他训了快一个小时的话,可能是我理解力很差的关係,我再怎麼听,都觉得他想说的事只有一件:我是错的,他是对的,而我应该听他的话,把错的改掉。我们之间毫无共识。
等他终於放过我时,外头已经夕阳西斜了。
我捏著我的书包走出人烟渐稀的学校,有只鸽子停在学校栏杆上,唱歌似地叫著:「一起玩吗?一起玩吗?」
我拿出我的行动电话,未接来电那栏还是空的。
我快步走到白猫的家,但它家的灯全关了,那只猫也不见踪影。这实在有点不寻常。
从二楼的白色窗帘可以看见那架平臺式钢琴,我忽然心中一动,平臺式钢琴?原来我对那个绘本似曾相识的原因在这裡。
远方传来流浪狗的叫声,入夜的T市比白天更為繁忙。我跑向两条街外的作家住宅,那群聚在松树下的流浪狗还在,但导盲犬并不在那裡,铁皮屋前却多了一辆蓝色的BMW。我心中一惊,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连忙扶著楼梯爬上去。
「作家先生? Louis先生?」
我敲著门,又试著转动门把,但门竟然锁住了。
我把耳朵靠上去,发觉裡头竟传来呻吟声,间或夹杂痛苦的闷哼,我大為紧张,想起前天作家说的讨债公司。我觉得 Louis肯定是被他们教训了,而且说不定现在已经受伤了。
「Louis先生!我马上就去救你!」
虽然我自己也很没信心,毕竟我并不是什麼武斗派高中生,我试著撞了几下门,但看起来很松的门炼,竟然纹风不动。
我急得满头大汗,该死的温室效应!於是我转头扶住栏杆,对著楼下的流浪狗群大叫。
「喂,可不可以请你们帮个忙!」
流浪狗纷纷朝我看来,其中一隻看起来像老大的牛头犬说:「啥?你说什麼?」
「请帮我撞开这扇门好吗?我一定会报答你们。」我儘量诚恳地说。
「那要先看看你要报答我们什麼。对了,你不是上次那个人类小鬼吗?」
不愧是城市的动物,很精明。我花了大约一分鐘,允诺它们一定会带著T市最有名的香肠礼盒作為谢礼后,三隻看起来最壮的流浪狗冲了上来,开始对 Louis家的门进行攻城。
狗的力道确实是不能小覷,三十秒后,门炼「啪」地一声飞了出去,门也被撞开了。
一开始我眼前都是灰尘,流浪狗们叫嚣著往后退,好像飆车族刚大干一票后兴奋邀功的模样。我三五并步地冲进那间小屋子,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
房内有两个人。
正确来讲,是两隻人类加两隻动物,而且还全部是我认识的。
首先我看见屋子的主人, Louis先生躺在地上,他周围的书已经被清到角落,太阳眼镜也拿了下来,无焦聚的、堪称秀气的眼睛茫然凝视著天花板,苍白的唇不住喘息,身下的床单被他抓出皱褶,浑身沾满了汗水。重点是,他身上一丝不掛。
「啊......啊啊......不要,慢一点............ Chris......」
而压在他身上的是另一个我认识的男人,钢琴家 Chris,我袋子裡还有他的唱片。
他上半身也没穿衣服,下半身还穿著七分裤,只是裤头已经解开了。他一手压在 Louis先生的胸膛上,看见我冲进来,他飞快地直起上半身,然后把搁在一旁的烟拿到唇上。
「干!进门前不会先敲门喔!」
我呆滞,张嘴,退一步,退两步,飞退到门外,最后「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啊,他是那个......」
我听到 Louis先生的呼唤,但我的脑袋无法思考,贴著门板喘息不已。
等等,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讨债公司吗?作家先生没被打吗?那呻吟又是怎麼回事?他们在干麼?难道 Chris先生是讨债公司的人?但这样也不对啊!
我脑袋裡又浮现刚才那幕: Louis先生苍白瘦弱的身体被压在地板上,双颊微红,而 Chris跨骑在他身上,身上的九纹龙刺青在灯光下映出艳彩,两人浑身都是汗水......
门再被打开时,我整颗头的热度已经超过地表气温了。我恍恍惚惚地看了旁边一眼,一抹白色的身影掠到我肩头,我发觉是那只波斯猫。
我再往裡面一看,导盲犬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Chris先生还是没把衣服穿上,一面抽烟一面把白猫抱过怀中,「老子还说是谁咧,原来是幼齿的喔!你和 Louis也认识喔?真巧真巧,喂、Louis!把那裡清一清,有人客来啦。」
Chris把这裡说得像他自己家一样,我在茫然中被他拖进房裡。
Louis已经坐直起来,脸上还有微不可见的红晕,拿张毯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这个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见他清晰带有瘀青的锁骨。
我呆呆地看著白猫坐到我膝盖上。
「怎麼回事......」我喃喃出口。
「就是这麼回事啊,华生。」波斯猫扫动著尾巴,好像欣慰地叹了口气。
「就是你看到的这麼回事。」

导盲犬篇 第三章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把这件事写成推理小说,一定是篇很糟糕的推理小说。因為所有的事情,在我弄清楚前,就真相大白了。
首先是波斯猫的证言。它说,它听了我的线索报告后,越想越不对劲,因為它家主人 Chris也常晚上开车去飆,但那天晚上,他却很早就回来了,而且回家的时候心情超好,还一路哼著《嘉禾舞曲》跳著回房。
想起这件事情之后,白猫就决定跟踪它的主人。
就在不久之前,白猫跟著主人跳上他的爱车蓝色BMW,开到了两条街外的铁皮屋前,然后亲眼目睹 Chris敲门、作家开门,两人相偕进门,一起喝便利商店买来的酒,然后像情人一样打情骂俏一番后,滚呀滚地滚上床单。
当然波斯猫也顺利见到了在屋角睡觉的导盲犬。
它们都是很乖的老宠物,完全没有打扰主人的意愿。愉快的在呻吟声和水声中喝著它们的老人茶闲嗑牙,一叙别来种种。

推书 20234-09-25 :《下九流之天诛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