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这世间生无可恋,萧若离却又万分地心不甘情不愿。或许是因为太过顺遂,第一次被人背叛而且背叛者还是自己的爱人这更让他无法忍受。真是,让人觉得——好狼狈!
「我不值得你去爱吗?还是说,从开始到现在,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萧若离捂着快要撕裂的胸口大声地问。可是除了风声、水声和山间的回音,没有人回答他。
这里看来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萧若离踉踉舱舱地扑到眼前的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仰面向天。叶缝中偶尔透过的阳光如一根根丝线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金光。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那是汹涌的江水以万钧之力拍击着崖壁的声音。不久以前,他好像也曾这么靠在这棵树上听过江水的声音。那是多久以前了?为什么清晰得历历在目却又模糊得如梦如烟?
「阿离!」远远的,急切的呼喊声飘进了喘息着的萧若离耳中。
「不要我,为什么还要追过来?」萧若离捂着脸笑着,笑得浑身发颤,指间却又有泪水不断地溢出。」对了,他要的东西又被我抢回来了,当然要追啦。」
「阿离!阿离!」萧若离总算停了下来,南宫秋实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阿虽,你……你没事吧……没事就好!」南宫秋实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萧若离静静地靠坐于树旁,仰着脸正望着天,虽然面色苍白但看来精神还算好,只是胸前的血渍扩散得更大了。心情稍一放松,无力感跟着漫天袭来,南宫秋实用衣袖拭去满头的汗,一步步向萧若离走去。
「你最好别走过来。」萧若离依旧抬着头没有看着南宫秋实,可是说出的话语却比雪山还要冷,「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杀了你。」
「阿离,我只想让你知道,虽然我的目标是寒髓魄,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心的。」南宫秋实停下了脚步,「我是南宫家的独子,就算再不愿意,我也必须为南宫世家留下子嗣,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我的父亲要求我替他夺到寒髓魄,要求我为南宫家生下可以继承的后代,这些事情我怎么开口对你说?所以我只能瞒着你,困着你,只等到我的婚事一了,我就可以到你的身边,和你朝夕相对,携手而行。」
萧若离还是仰面朝天,不肯看南宫秋实。
「阿离,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爱你。」南宫秋实又向前踏出一步,「父亲要我暗地里将你除去,我非但没有听反而处处维护,我把寒髓魄交给他,又答应迎娶婉儿,这都是为了将来他不会再反对你我。阿离,我只想你明白,我虽然骗了你,但是绝对不是想害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时间?」萧若离轻声笑了起来,仰起的头终于转向了南宫秋实,那双清澈的眼睛如利刃一样看着他,「给你时间做什么?让你跟你的新娘生出十个八个儿子好继承南宫世家吗?还是百般献媚你的那个老爹让他可怜你,恩准你除了老婆外再养一个男妾?」
南宫秋实哑然,面上的血色却渐渐褪尽。
「你的婉儿表妹真可怜,我萧若离也真可怜。」萧若离哈哈大笑,震得树叶纷纷落下,飘了一地,「你的两全其美我不需要!既然你想左右逢源,那去找别人好了,以你南宫世家的地位和权势,想找多少也没有问题……」话声未落,萧若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的鲜血汩汩而出。
「阿离!」南宫秋实正要上来,却被萧若离喝止。
「你别过来!」萧若离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身体慢慢向后退。「你刚刚的一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情谊都砍断了,我一生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害过一个人,从小到大,我自认过得问心无愧,却绝对不是善良可欺。」
「阿离,那一剑是意外,我并不想伤你的。」南宫秋实心中懊悔不已,却只能眼见着萧若离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无法挽回。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萧若离目光飘忽,神魂似已远游而去,「你以前对我说过,这里叫做燕子矶,每年都会有痴男怨女在这里殉情。如果一对情侣在这畏殉情而死,那么来生他们便可成为夫妻。小秋,你说,如果我们从这里一起跳下去,来生会不会成为夫妻?」
一个巨浪以万钧之势重重地撞在峭立的石壁上,撞得粉身碎骨,玉屑飞扬,白蒙蒙的水雾将人的视线遮住,无法看清下面的景色,只能听见隆隆的水声如战鼓声声击打在人们的心底。
萧若离笑着,笑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我忘了,我们不是情侣,来生怎么可能成夫妻?对了,即便我们是,来生也成不了夫妻吧……你有听过两个男人成亲的吗?」萧若离一边笑一边喘着气,身后
便是万丈的悬崖,他却好像没看见似地直向后退,直到足跟露出悬崖之外。微一探脚,便有细小的石块跟尘土滚落而下,被水声和雾气遮挡着,半点声息也没有了。
「阿离,你要做什么……」南宫秋实魂飞魄散,想飞身过去,又怕萧若离真地就此跳下去,「阿离,你先过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萧若离悠悠地说。」你看,来给你贺喜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吧。」
南宫秋实闻言一震,回身看去,果然见到人影幢幢,正快速向这边移动。
「真有趣,看来无论是在苗疆还是中原都一样,爱看热闹总是人的天性。」萧若离张开双臂站在崖边,江风猎猎,将他的衣角高高吹起,仿佛他随时都将御风而去。「小秋,你猜一猜,如果我在他们面前跳崖死了,你会怎么样?」
南宫秋实面色苍白,一句话也答不出。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萧若离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背信
弃义,下流无耻!小秋,你在中原武林再也抬不起头了。」
「阿离,不要做傻事,如果你想报复,根本用不着去死。」南宫秋实的心脏快要裂开般痛着,「我可以跟你离开这里,离开中原,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求求你,阿离,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萧若离好似什么也没听见,手搭凉篷向远处望着,眼见人群越来越近,隐隐也有人声传来,他的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容。
」时候差不多了。」他轻轻地低语着,「南宫秋实,你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转眼间,跟来的人群已奔至南宫秋实的身后,又不约而同地一齐停下,看着崖边摇摇欲坠的萧若离。
萧若离冷冷地扫视着南宫秋实身后的人群,高矮胖瘦,形容各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跟上自己与南宫秋实,这些人的武功也算不弱,想来应该都是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当目光转到南宫秋实的身上便凝滞不动了,萧若离久久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容貌表情深深地刻入脑海中一样。
「小秋,再见了。」最后,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脸上露出无比灿烂悦目的笑容,这笑容几乎让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间失了神。
再见了……
萧若离仰天长啸了一声,身体向后一仰,张开双臂,如御风之灵鸟落入万丈深渊。
众人全都惊呆了。好不容易追上了他们两个人,没想到刚停下脚步还没得空喘一口气便看到如此凄美的一幕,刚放下的心立刻又被揪了起来。
南宫秋实楞楞地站了好久,突然发出一声悲啸,人跟着向崖前扑去。
「阿离!」悲鸣声在空中盘旋,惊起林中百只栖鸟,扑楞楞地展翅飞起。南宫秋实的身体扑到崖边,竟半点没有要收势的意思,眼见着就要随着萧若离直落下去。突然,他的腰身一紧,身体被人紧紧地勒住了。
「秋实,不要做傻事!」早已有戒备的西门冬里死死扣住南宫秋实,「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放手!」南宫秋实双目喷火,一掌便向西门冬里头顶击去.
西门冬里头一偏,身体打个转,让南宫秋实这掌落空,可紧抱着他的双手一刻也没敢松开。
南宫秋实发了急,脚踢手推怎么也甩不开西门冬里。
「你别忘了,西门家是六扇门的教头,只要被我抱住,任你有再大神通也别想摆脱我的擒拿手。」西门冬里说道。
「是兄弟就撒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南宫秋实红着眼,对西门冬里
大声叫着。
「就因为是兄弟才不能撒手,你要真想跳下去,大不了拉着我陪你一起跳!」西门冬里断然拒绝。
「冬里,不要让我恨你一辈子!」
「我若现在撒手,恨我一辈子的人就是我自己!」
吵得正厉害,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冬里,你松手,让这个孽子去死好了。」西门冬里扭头一看,南宫撷英手执着长剑,气喘吁吁地站在人前,须发皆张,目眦尽裂。
「姨父,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西门冬里有些不高兴,原本就对姨父的做法很不耻,现在自己正辛苦地把南宫秋实往生路上拖,他这个亲生父亲反而来此给自己泄气,叫他怎么能对南宫撷英谦恭有礼地说话。「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再怎么说,秋实也是南宫家的独子,你想让南宫世家绝后吗?」
「这样的孽子留着也没有用处,只会给南宫世家抹黑,让我们颜面尽失,将来我如何跟列祖列宗们交待!」南宫撷英挥动着长剑愤愤地说。
「冬里,听见没有,你快点放开!」南宫秋实发了疯一般使劲掰西门冬里的手。
「不放、不放,我偏就不放!」西门冬里也急红了眼。「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拖下去,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疯子,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南宫撷英跺着脚,嘴里说着狠话,可要叫他真地杀了南宫秋实,他未必能狠下这个心来。毕竟是自己养了快二十年的独子,平日虽然对他严厉,但爱他之心绝不会有假。「冤孽啊,真是冤孽,想不到我南宫撷英一生英名,今天全都毁在这个不肖子身上。」
「姨父,你这话可不对,」一边死死扣着南宫秋实,西门冬里一边对南宫撷英道:「若不是你自己贪心不足,又怎么会让秋实跟人家交往,就算秋实有错,究其根源,也应该是在姨父您的身上,您又有什么资格去怨别人!」
「你、你居然敢对老夫如此说话,简直没大没小!」南宫撷英被西门冬里几句话噎得面色铁青,当着众人老脸也挂不住了。
西门冬里轻哼了一声,乘着南宫秋实不备,举手一掌劈在他的颈后。南宫秋实眼前一黑,倒在了冬里的怀里。
西门冬里将他抱起,向山下走去,经过南宫撷英之际冷冷地瞥过一眼,口中语音虽轻,却也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真切。
「我西门冬里做事上无悔于天,下无悔于地,公门中人从来要求实事求是,公道公正,要我因为你是我姨父而扭曲事实,信口胡说,我们西门家的人可做不出来。姨父,您费尽心机得到的寒髓魄已经没有了,不要再把您最珍贵的儿子也弄丢了。」
「臭小子,什么话!」南宫撷英的语气不觉软了一些。
西门冬里理也不理他,抱着南宫秋实快速离开,南宫撷英跟着他的脚步也消失在人前,只留下一群来看热闹的侠义豪杰,名宿大家们交头接耳,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渐渐地,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燕子矶了。
第七章
如血的残阳斜斜挂于林梢,寂静的山林突然被一阵鸦噪吵醒,黑色的鸦群起起落落着回归自己的暖巢,却扰得林中失去了原有的安宁。
突出江面的崖边怪石参差,地面上布满了各式各样杂乱的脚印,那是几个时辰前在这里看热闹的侠客们留下的足迹。人虽然都已经离去,但在风中似乎还残留着声声的叹息。
突然,空空的崖边冒出了一只手。
修长,白皙,有力,优美的一只手。如果有人此刻在崖边,他一定会被吓个半死,因为那只手刚抓住崖边,居然又冒出了一个人头,是的,一个人头,还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的头。那男人慢腾腾,不紧不慢地爬上来,轻松悠闲得就像是在过自己家的门坎儿。
「唉,真是好累。」男人甩了甩手,又将额前遮挡视线的发丝向后撩起,靠在树边上轻声叹息着,「这个南宫秋实也真是的,居然闹了那么久……要么就快点跳下来啊,要么就拍拍屁股走人啊……要跳又不跳,害我在下面吊了那么久,累都累死了。」嘴里是在抱怨着,可是他的脸上偏又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得意,那么温柔。
幕色渐浓,男人轻轻揉着自己的胸口,秀美的双眉微蹙着似乎有些难受,他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色泽,除了一大片刺目的血色,就是被尘土草屑沾染的灰色。他慢腾腾地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倒出一颗乌色的药丸吞入口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
「真的不早了啊……」他抬头看天,太阳已经落下一半,天际被晚霞映得通红,也映红了他那张苍白而端丽的脸。「我得想办法快点回家了。」
没有过几天,江湖上的某个传言开始沸沸扬扬起来,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着,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就像是自己亲眼目睹,甚至是亲自参与一般。南宫世家的独子,江湖上最有前途,最为优秀的青年之一--南宫秋实,为了一个男人,居然疯了!
起因是他为了帮他的父亲夺到传说中的秘宝而欺骗了某个外域神秘教派的纯真少年,不但得到了那件秘宝,还骗取了少年的身体和感情。在他即将与东篱世家的掌上明珠成亲之际,那少年忧愤自尽,而南宫秋实则是突然良心发现,悔咎之下自然也就变得不太正常。
传言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玄,卫道之士固然以为其伤风败俗,逆乱人伦,对他们嗤之以鼻,但也有不少人为他们唏嘘惋叹,掬把同情之泪,但无论是谁,对南宫世家的当家南宫撷英都颇有微辞,且不论他是否反对南宫秋实跟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单就他仅为贪欲而让南宫秋实为自己骗取「寒髓魄」就足以让人觉得齿冷了。
其实没有人会知道,南宫撷英自己现在有多不好受!
夜幕渐渐深浓,屋外刚刚挑起灯笼,坐立不安的南宫撷英的太阳穴便开始突突地跳起来。跟他一样坐立不安的还有他的夫人,南宫秋实的亲娘颜如熙。虽然人到中年,可颜如熙还是风韵不减,美丽依然。南宫秋实的样貌大半继承于他的母亲,倒跟南宫撷英不是很像。
颜如熙手中的绢帕在口中快被咬烂了,双手还在用力地撕扯着,显得格外焦虑不安。初更敲过,颜如熙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一双妙目张惶失措地不时向外张望。
「撷英,你说他今夜会不会又发作?」无法忍受空气中沉重的静默,颜如熙颤抖着声音问自己的丈夫。
「不知道,不知道……」南宫撷英来回踱步,陡然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更显得人苍老了许多,「他每天晚上都要这样,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啊……这个逆子,南宫世家的名声……唉……」
颜如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都是你这个老不修,非要做武林第一,那个叫『寒髓魄』的劳什子有什么好?连自己儿子都给搭进去了。要不是你,秋实早就高高兴兴地成亲,明年让我抱上孙子了。可是他现在这么疯疯颠颠地……我总共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他要是有个好歹你看我怎么跟你拼命!」
南宫撷英脸色发青,气得回骂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大事当然得不拘小节,是妳这个老婆子平常太过溺爱他,才让他任性妄为。还有妳那几个姐妹生的好儿子,一个个都跟男人纠缠不清,可见是你们颜家生下来的孩子没一个有出息!」
颜如熙柳眉倒竖,拍案而起:「现在倒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好啊、好啊,南宫撷英,当初是谁到我们颜家哭着闹着非我莫娶的?我们成亲刚过二十年,是嫌我老了还是嫌我丑了?你现在就写休书给我,我带儿子回娘家去住,你想再娶多少年轻漂亮的娇娃我都不管你。我们颜家的种不好,你以后也别再见我们颜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