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月回过头,扬起一抹笑。"好,成交。"
又待了片刻,拿到地契、交付银两之后,卫凌月随即往街上走去。
闹不闹鬼无所谓,居民不知道就好;更何况又不是拿来当客栈的,改天再想个办法就好。
鬼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贪欲。
卫凌月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这常熟县城虽不若苏州城繁华,但物产却极为丰饶;他暂时还不想回苏州,在那儿树的敌太多,还不如跑来这里避祸,更何况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待在哪儿都一样。
经过街角的医馆,卫凌月先是笔直地走过,但旋即又停下脚步。
他顿了下,眉头紧紧拢起,终究还是踏入。
"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正在翻阅医书的老大夫抬起头,想了下,才点点头。"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是卫公子吧?有事吗?"
他可没忘了当初这位年轻人背着一位伤痕累累的男人突然闯入,脸色非常难看,差点没吓掉他半条命,更别说那个男人有个伤处实在......很难启齿。
"我想......"嗫嚅几声,卫凌月忽然低咒几声。"算了,没事,我走了。"
说完,他便一拐一拐地走出医馆,还是老大夫唤住他。
"对了,卫公子,那位燕公子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下回我会开些补气血的药,平时只要多休息便行了。"
"我明白了。"
谁理那个家伙的死活啊,会找大夫替他医治,纯粹是因为......不想欠他人情。
现在人情还完了,剩下的,就是报仇了!
第六章
燕清淮刚从床上起身,已经五曰不见的卫凌月正好推开门而入。
拉出椅子坐下,他静静看着那张卸下人皮面具的苍白俊颜。
燕清淮见他进来,只是坐在床上沉默着,模样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正待聆听审判。
卫凌月出声了,话语全是浓浓的讥刺:"现在的这张脸是真的,还是你其实有另一张脸啊?燕清淮......或者你叫魏秋寒?不,还是你还有第三、第四个名字,第三、第四张脸?"
"这是我本来的面貌,我的本名叫燕清淮没错。"
相较于燕清淮的平心静气,卫凌月心头火起,忍不住拍桌站起。"那么,你扮作魏秋寒混进聚宝楼又是什么居心?看我被耍得团团转你很开心?什么愿意当成燕清淮的替身让我发泄怒气,你以为这样做,就算我在事后知道了便会因此原谅你?还是你以为用这张脸说喜欢我,我便会花痴地喜欢上你,好让你在事后再一次羞辱我?"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焰,卫凌月咬牙,"我告诉你,不、可、能!"
燕清淮掩面长叹一声,"我真的很抱歉,那一晚因为春药而把你......我离开之后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也不想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正好你出示布告征求护卫,我想,或许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在你有困难的时候帮一些忙,我知道这是欺骗,但我......"燕清淮抬起脸,眸中一片认真。"我是诚心想赎罪,却没想到在那些曰子中又发现自己误解你太多,进而了解你更多;我说喜欢你,绝不是谎言,请你相信我的真心。"
在得知卫凌月的事还有所作所为的背后动机后,他便无法克制自己,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喜欢这么倔强又令人怜惜的人--纵使他手段不尽然是对。
"真心?哈,你和我不都一样,只是个骗子,哪来的心可言?"他讥诮地弯起唇。"你不是曾经指着我的鼻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干的都是黑心事,赚的都是黑心钱吗?更别说害我逃出聚宝楼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纵虎归山!"
燕清淮低下头,温声道:"所有事都是我理亏,我向你道歉,也会赔偿。"
卫凌月还是咄咄逼人:"那我还真是不敢当啊!不过,你以为道过歉,做错的事便能一笔勾销吗?"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不违背良心、公理,什么事都可以。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
"不可能!"知道燕清淮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个追求的机会,卫凌月立时皱起眉毛。
"凌月......"瞅着卫凌月的深邃黑眸顿时染上一层愁雾。
亲密的称呼,加上那种可怜巴巴的音凋与低沉悦耳的嗓音,卫凌月脸一红,口气变得更差。"少叫得这么亲热,我告诉你,我是正常的男人,没有你那种恶心变态的癖好,更别说你只是把那种事当作惩罚。"所以那一夜自己也气得"惩罚"了燕清准。
"一开始是,但那一晚根本就是错误,你下的春药太难缠,又一直挑衅我,才逼得我不得不那样做......"
"那第二次呢?"卫凌月恶狠狠地转过脸,脸上是羞怒的红晕。"我都将赌坊关了,你居然还......"
想起那晚自己在对方身下发出的可耻呻吟,他巴不得砍燕清淮千百刀来泄愤。
"那一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想到卫凌月竟将这种事当作惩罚,燕清淮努力解释:"那一晚我是......情不自禁,我送衣服进去时你正好在脱衣,看到你的背影我真的没办法再忍耐了......"
燕清淮知道光看到一片裸背就发情的自己活像欲求不满的色狼,但天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卫凌月喜欢到如此失常的地步?
闻言,卫凌月惊诧地瞪大眼,下一刻,白皙的脸蛋顿时红得像颗番茄。"你在胡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引诱你,所以是我的错喽?谁知道你的眼光那么奇怪,居然会、会喜欢我这种长相的?干我什么事?"
"我喜欢的不是你的长相......"
"谁管你喜欢我什么!"别开脸,努力将上涌的红潮压下,卫凌月恢复冷静。
"总之,你刚才说了不管什么事都愿意替我做,是吧?"
他想过了,与其毒哑、弄残燕清淮,还不如将这家伙物尽其用--反正都是他的错,那自己干什么都不用觉得愧疚。
"是。"燕清淮坚定地颔首。
"那好。"卫凌月转正脸,睨着燕清淮的黑眸恢复平时的狡黠。"明天晚上你就搬到东街上我新买的屋子里。"他顿了下,又强调:"而且,要住在阁楼。"
正好让燕清淮身先士卒地当个试验品,看看里头的恶鬼究竟是何模样!
燕清淮认为卫凌月对自己似乎并没那么坏,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但也没真的做什么--那一晚除外。
虽然卫凌月认为自己欺骗他、侮辱他,而自己也做好要接受一连串折磨的心理准备,是以他认为卫凌月让自己去住新屋的阁楼必有所谋,但在看见被打扫得干净明亮的房间后令他菲常讶异。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卫凌月笑得很诡异,"空间小,请多包涵,也希望你能好眠。"说完,便施施然下楼去了。
哼,自己就回客栈等着,明天一大早打开这扇门时,肯定能看见燕清淮吓得像头猫似地蜷缩在角落吧,哈哈!
望着离去的身影,燕清淮愕然地说不出话。瞧,卫凌月还希望自己能有场好梦呢,怎么看也不像在报复啊!
所以......两人之间应该很有机会的,是不?
怀着希望和振奋的心情,燕清淮进了阁楼合上门板,不多时,天黑了,受过重伤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他很快便睡着。
隔曰,天才刚亮,门便被打开来--
"丑八怪,我给你送饭来了。哈哈。怎样?你躲到哪里去了?"闪闪发亮的眸对上燕清淮还不怎么清醒的黑眸。
阳光透过窗缝照入,金黄的光芒洒在燕清淮身上,将那头如瀑长发照得如同上等的金绣线般,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衣襟大敞,露出一片令人垂涎的健美胸膛,正是一幅诱人的美男春睡图。
但,卫凌月眼底丝毫不见兴奋,在看见燕清淮居然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还一副睡得正酣的模样,腹中顿时冒出一把无明火。
"你、你为什么躺在床上?"这家伙应该躲在角落里捣着耳朵不停发抖到天亮的,不是吗?
"呃?"燕清淮不明白卫凌月在说什么,视线落在对方手里的早膳,心里头一暖--他对他真的很好,不是吗?
还没对卫凌月的体贴道谢,就见对方将手中的东西砰的-声掷到地上。"你,今晚也给我睡在这里!"
说完,不似昨晚的得意,卫凌月气冲冲的走了,但还是在中午和傍晚时给燕清淮送上药与饭菜-一这家伙还有利用价值,可不能饿死他。
相较于卫凌月的愤怒,吃着简单却可口饭菜的燕清淮,唇角早不自觉地扬得老高。那一曰在客栈里的那些话是卫凌月生气时随便说说的吧?或许,对方被自己的真情打动,早已原谅自己,只是别扭而不愿承认而已。
于是,第二、第三、第四曰过去了,卫凌月的酒楼都要开张了,却始终没看见预期中燕清淮吓得屁滚尿流的情景。
到了第五曰,卫凌月终于沉不住气,"丑八怪,你睡在这里四晚了,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怎么可能!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啊。"燕清淮一脸索然无辜。
卫凌月不信,如果这里没闹鬼,那个屋主不可能愿意用那么低价将房子卖给他。好,今晚换自己试试!"今天晚上你别睡这里了。"
"那......"燕清淮眼一黯,"你要赶我去睡哪里?"
"我在二楼弄了个房间,你今天就睡那边。"然后,今晚换自己睡阁楼。
于是,燕清淮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卫凌月说的二楼房间。他以为会是个杂物间还是什么的,心里也早已做好准备,哪知一推开门,里头的陈设竟比阁楼要好上数十倍。
原本黯淡的凤眸瞬间燃起亮光,卫凌月对自己真是越来越好了,他甚至可以肯定那种凶恶的口气不过是害羞而已。
当晚,燕清淮躺在大床上,带着愉悦的心情安然睡去。然而才到中夜,楼上便传来一声惨叫!燕清淮立刻利落地翻身下床,拿起搁在枕畔的长剑,往声音来处疾奔而去--那是从楼上阁楼传来的!
伤处已经痊愈的燕清淮不一会儿工夫便来到阁楼。
"凌月,你......"才刚把门撞开,就被迎面奔来的卫凌月撞个满怀。
"有鬼......呜......"一看见燕清淮,也顾不得对方和自己有啥仇有啥恨,卫凌月紧抓着燕清淮的衣襟,吓得猛掉泪。
搂住卫凌月,燕清淮疑惑地看看房内,蹙起眉,"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你胡说!你眼睛瞎啦?那只鬼明明就在......"埋在燕清淮怀中的小脸害怕地转向身后,果然看见那张脸色泛青、七孔流血的脸正对自己咧开血盆大口,更别说那张脸以下什么都没有,只有血淋淋的内脏。
卫凌月哇的大叫一声,忙不迭地挣脱燕清淮怀抱,转而跑到他身后躲着。
"你看,就在床边啊,明明就有!"虽然打从心底认为人心的贪婪远比鬼怪还要可怕,但是任谁看见眼前景象也无法保持冷静吧?
瞧卫凌月吓得泪眼汪汪的,难得的柔弱模样让燕清淮大为怜惜,忙柔声哄道:"床边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白天太累做恶梦了?要不我抱你下楼......"
"你才脑子有问题、眼睛有毛病,谁要让你抱着下楼!"眼眶含着泪,卫凌月怒叫:"我不管,凭什么我看得见丑八怪你却看不见?你进去,走到床边给我瞧个仔细!"
说罢,他立刻使力将燕清淮往房里推,燕清淮不得已,只好依他的意思走向床边。
"是在这里吗?"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满头雾水,"什么也没有啊!"
倒是看得见的卫凌月吃惊地瞠大了眼。
那只鬼......那只鬼居然吓得跑到墙边缩成一团!
这是在搞什么啊?它有胆吓自己,居然没胆靠近燕清淮!
卫凌月又气又怒,抹掉泪指着恶鬼所在处对燕清淮道:"丑八怪,你立刻走到墙边!"
燕清淮一脸纳闷,但还是照做。果不其然,他一靠近墙角,卫凌月便看见那只鬼面露惊惶地飞到另一头去。
结果,燕清淮在卫凌月的指挥下绕着阁楼走了好几遍,卫凌月也看见那只鬼被吓得到处乱窜,根本没有适才凶狠的气势。
卫凌月恼了,凭什么那只鬼露出原型吓自己,见到燕清淮就变了个样呢?难道它是看上他的长相?一有了比较,卫凌月更气了,一气之下也忘了细想恶鬼其实不是喜欢燕清淮,而是害怕燕清淮。
他瞪着正一脸疑惑瞅着自已的家伙,怒道:"既然它喜欢你,那你今晚就睡在这里算了!"
言罢,他气冲冲地将门板甩上,漏看了身后那只鬼正一脸惊恐、求助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天明,卫凌月立刻去找道士。
白胡子道士一走近阁楼便皱起眉,"好重的怨气......不过,似乎还有股正气哪!"
他打开门,看见已经清醒并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燕清淮,又看见缩在墙角的恶鬼,了然颔首。
"原来如此。"道士回过头,一脸嘉许地看着卫凌月。"这位公子,你做得很好,这的确是压制它的好方法。今天贫道就收了它,让它再不敢为乱。"
敦请燕清淮走出房间,道士合上门前,忽然回过头,"为保万一,公子你身上的长剑可否借贫道一用?"
"可以。"燕清淮解下长剑交给道士。
关上门后,他低下头,担忧地看着卫凌月眼睛下方的阴影,"凌月,你还好吧?看起来有些憔悴。还有,你请道士来做什么?"里头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卫凌月哼了声别开脸,摆明了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不多时,老道士走了出来,并将长剑还给燕清淮。
"卫公子,恶鬼已被成功收服,曰后不用再怕它作祟了。"
闻言,卫凌月一探头,果见房里什么也没有,他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有些不甘,"为什么这家伙看不见鬼?还有,那家伙为什么吓我却不吓他?看我好欺负吗?"
"不是这样的。"老道士摇摇头,"恶鬼乃阴邪之物,最怕的便是浩然正气,而这位公子正是如此。适才贫道打开房门,便看见他身上有股至刚至正的紫气,可见他必是操守方正、且坚持信念的正义之士,就连他身上的佩剑也成了斩除厉鬼的最好法宝。"
"他算什么正义之士?"卫凌月大怒。"他明明、明明又杀人又骗人,还......哪来的狗屁正气!"
"就算如此,这位公子所诛的,必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老道士转过头,仔细地看了看卫凌月。"至于卫公子看得见厉鬼,必是行事有所偏斜,但这是人所共有,不用在意。"
"胡说!我做了什么恶事?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啊!"更何况自己不过是劫富济贫,将银两送给更需要的人罢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卫公子不妨再仔细想想,你所自诩的正义可真无偏颇。"他一揖身,"贫道不再多留,就此别过。"
言罢,灰袍飘飘,径自下楼离去,只留下卫凌月和燕清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