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浩轻声念了一句“我之于这个家算什么呢?”
一夜,寒风透缝,佛像之下,两人畅言,友情越发坚固。待到第二日早上,两人都已疲惫不堪,却并不想睡觉,是太冷的缘故。月落猜想阮元浩到底是府里的少爷,他们也不忍心折磨他许久,所以今天定会拉他过去要他认错。但依着阮元浩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认错,这关系到自己的尊严。若不认错又少不了又要受一番暴打,要是把小堂哥身子打坏了月落又要心疼一阵。于是就把以前自己的那点花花肠子用在了阮元浩身上,既然屁股里能塞垫子所以身上也未必不能,故而月落决定在阮元浩身上塞上--棉花。
棉花往哪里弄,也不是问题,这佛像前的两个垫子里面塞得就是。分量十足,又被人压过,所以定会很耐打。阮元浩虽并不觉得这个垫子有什么妙用,只是看上去人更壮实了一些,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试一试,总比再去了皮开肉绽要好。
月落的猜想果真没错,天都亮就有丫头来开门,月落就连忙躲了起来,听那丫头说“老太爷传少爷过去,少爷速速去吧。”阮元浩收拾了一下衣裳,问那丫头“你可看我今天有什么不同?”丫头摇摇头“似是吃胖了一些。”
待阮元浩跟着那丫头走了,月落才从后面钻出来,发觉一夜里已经飘了一地的薄雪,这景色似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月落少有闲情逸致地去接了一片雪花,见它慢慢消融开,对着手心呵了一口气,又去把藏在佛身后面的剩饭菜掏出来,用身子遮挡着退出佛堂,送去了厨房。看着自己的身上实在脏得很,恐怕大人问起,就急匆匆地回去换了一件衣服,到老太爷的房里去了。
行至老太爷府里,月落觉得既然家里大人不同她说起,定是不愿意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就也学着阮元浩那样,费力地去爬窗户看。正对着的正中间跪着那个就是阮元浩了,月落伸出一只手来晃了晃,又想,这样紧张的时候打招呼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就收了手回来,看着周围的人。
王夫人这个多事的肯定是在的,老太爷,老太太也肯定在,不同的是,以往始终不愿意掺和府里的事情的二老爷一家也在,而张如雪正在李夫人旁边抹眼泪。这样相似的阵仗也拿出来对付过软月落几次了。软月落勉强挂在窗户上,一只脚瞪着不知名的凸起物,看着他们的情形。
老太爷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当然由老太爷先说话,老太爷自从开始管理家中的事情,越发雷厉风行了。老太爷说“元浩,你要认错吗?”
张如雪哭的更凶了,阮元浩吼了一句“住嘴。”
张如雪哭声是停了,但是大老爷的暴吼在此刻响起,“元浩!看来你还是不认错啊?”
阮元浩看了一眼张如雪,嗤笑道“元浩何错之有?”
在旁边低着头的李夫人突然抬头说“元浩,你犯的错,难道还要我们再说吗?”
王夫人也要插上一脚来“是啊,元浩,这。”
“你闭嘴。”阮元浩的手指随着声音直直指向王夫人,王夫人的声音立马被阻断,觉得一个大人的话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吓住很是难堪,便咳了两声,禁了声。
老太爷的拐杖又重重敲了几下“元浩,你还把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阮元浩笑了,先是讥笑,转而不屑,继而笑容渐渐收敛“老太爷这是在和我说辈分?”
“你。”这句话竟然能把老太爷问住,老太爷说“你不认错我也没办法,你就去雪地里跪着,直到知错为止。”
月落慌乱了,不行啊,棉花在背上不在膝盖上,原来不是要打是要跪啊,元浩小堂哥,怎么办!?
阮元浩站起来看着张如雪,又进了几步,狠狠道“你赢了,张如雪,真是贱人!你真卑鄙,咱们走着瞧。”
老太太吩咐“还不把人给带下去。”
两个人上来,见是三少爷也不敢动手,只能说“三少爷,跟小的们下去吧。”阮元浩也不愿意多做逗留,深深看了每个人一眼,就疾步离开,到了院子里掀开衣摆跪了下去,眼神坚决。
☆、雪中罚跪
小堂哥跪的怆怆然,大厅里的人仍在一味指责阮元浩的过错,月落此刻靠着胳膊和单脚撑在窗边,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一切,朦朦胧胧可以看到门外偌大的雪地上,黑色的身影,虽见不得神色,月落却想,那人心中一定悲愤交加。
此刻的月落怎么还能看得下去,从窗子上下来,便去厅房里。家里的大人还未注意,她早已经扑通跪下,道“求祖父饶了小堂哥吧,小堂哥没有做轻薄张姨娘的事情。”
张如雪看了月落一眼,又抽泣开,一言不发,王夫人吃惊她怎么知道此事,但又一想定是元浩告诉她的就说,说道“月奴,你同你堂哥近些时候玩得很好。”
月落道“那又如何?”
“义气护着朋友是好,却不能因此泯灭了良心。”
月落不愿同王夫人纠缠,只想看老太爷的意思“祖父,张姨娘貌美如花,但元浩堂哥向来不近女色,加之年纪又小,这之中肯定有误会。元浩是您的亲外孙,难道你还不愿意相信他,要相信一个外人吗?”
哭泣的张如雪听到这话,羸弱地扶在椅背上,泣声说“原来我不过一个外人。”
一旁椅上的李夫人连忙去安慰着她,对着月落指责道“你张姨娘进府里也有一年,怎么说是外人?”
月落自知说的有些过分轻道了一句“对不住,我说话太快了。”继而对老太爷说道“祖父,元浩是什么人您该知道。”
后面半句还未要说,老太爷的话已至“他是什么人,我却还真不知道呢。”
这句话竟把阮月落逼到不能再说话的地步,只觉得身后无比寒冷,却又不是大敞的门挂进的寒风,像是身后那个人冷若冰霜的双眸所散发出的滋滋寒气。
“今天天儿冷,大家就下去歇着吧。”老太爷倦倦地支着头,让下人把各位奶奶姨娘送出去,见着月落仍是跪着不动,说“我是把你惯坏了。”
难不成那就算是惯了?老太爷又何曾惯过她?
王夫人走过来,裙沿从月落身边擦过,月落向上看去,正正触到王夫人得意的神色。
府里的大人全都散去,月落索性也提起了裙摆想外边走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放弃了,谁知她却一直到了阮元浩的身边,跪下。阮元浩的母亲经过,弱弱道“真是个傻孩子。”
阮元浩见月落在他身边跪下,张了口不知说什么好,叹了一口气“你又是何必。”
“我们是朋友。”月落说。
阮元浩神色悲怆,不同于以往的洒脱随性,像是想了好久才决定说出这句话。“月落,你不该回来。”
月落不解“我以前的日子太苦了,现在虽然有王瑞慈处处刁难,却也算不得难过。”
阮元浩轻轻张口,稚气未脱的脸上因为寒冷冻得通红,牙齿有些打颤“你还是想个主意就搬走吧,你现在好过是因为次次侥幸,这侯府就是龙潭虎穴。”
月落看着阮元浩,总觉得他有什么在瞒着她,但转念又一想,王夫人虽然愿意为难她,但只要她小心翼翼她总不至于次次都有机会伤她,现如今就连筷子都换了银的,她便是下毒也没机会了吧。“府里的人的那点小把戏在我这里不算高明,小堂哥因为张如雪受辱,我们再想想办法还是可以证明清白的。”
阮月落认为阮元浩说侯府是龙潭虎穴的原因是因为被张如雪算计留下的后遗症。
阮元浩摇头“月落你想的太简单,王瑞慈是因为你受过几次挫,但真正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奇怪,实在太奇怪了,这个小堂哥欲言又止。“小堂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我。”阮元浩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是你小堂哥。”
月落瞪大了双目,一瞬觉得小堂哥是在开玩笑,又一瞬觉得小堂哥是认真的,认真否还得问上一问。
阮元浩看着月落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玩呢,我说我不是你的堂哥,是你的朋友。”
月落点了点头,心里觉得这个小堂哥留给她的谜题太多了,今天这番话每一句都像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感觉。也不愿意去深究,就一直陪着阮元浩跪着。一直到了晚上,冻得双腿没了知觉,月落屋里的小圆赶来催促,心疼的央了月落半天,却都拽不起这个执拗的四小姐。
待到家里的大人屋里熄了灯,阮元浩屋子里的许妈妈直接搬来了锦被还有手炉,虽然不敢违背老太爷的意思让阮元浩起来,还是让他们把被子放在膝下,总不至于太难受。又掉了半天的眼泪,说了许多心疼的话,到最后竟说要去跟老太爷说明,让自己替三少爷和四小姐。被阮元浩拉着,说“你年纪大了,比不上我们,我们跪上一跪总不至于怎么样的。”
月落虽然双腿已经麻木,但一动也能感觉到刺疼,也是说“是啊,跪上一跪无妨的。”说完此话就发现左侧的阮元浩已经掉了泪,莹莹的珠子一个劲的往雪地里落,身前的雪已经被泪水的热度消融出几个小洞。许妈妈一看着了急,连忙抻着袖子给阮元浩擦眼泪。
月落就在一旁看着,又看看自己屋里的小圆。怎样的主仆情深,竟然连亲情也比的过去了。
今日受辱阮元浩没有在大人面前留一滴眼泪,现下是却是被许妈妈感动了。
阮元浩攥着许妈妈的手“张如雪新来的,可能不知,此番实在多此一举了,我跪上一跪也就罢了。”
许妈妈看看月落,又看看阮元浩“她有这样的打算,难道?”
阮元浩说“我料想也是。”
阮月落听着他们主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心中疑惑不解,张如雪平时不与阮元浩有交集,现在这样陷害阮元浩,难道是!
“莫不是张姨娘有喜了?”
这话是小圆说的,月落也有此感。阮元浩在府中并不受宠,所以张如雪这一次是多此一举,可她的打算未免太早,她肚子里的是不是儿子还未可知,就想用此等下流法子让阮元浩失宠。实则,若是阮元浩真的受宠,首先吃亏的便是她了。
一直跪着,月落也十分困了,毕竟早已一晚上没睡。月落看着天空皎洁的月儿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若是睡了,明日定然又要生病了。阮元浩也有些睡意,看到月落睁不开的眼皮,加之此刻两位仆人都冻着,便拽了月落起身。
月落被他突然牵动,腿上没了知觉就要倒下去,被小圆扶着,听阮元浩说“咱们回去,拗着一口气在这受折磨,只能是亲者痛仇者恨。”
月落虽然不赞同阮元浩的做法,认为要有些骨气,但此刻身体已经不行了,精神再强大,四肢都不听话。
阮元浩让小圆把月落背回屋子里,然后泡泡脚,再去厨房煮上一些姜汤来。安排好这些,自己也要随着许妈妈回去,月落问“明日怎么说。”
阮元浩说“明日怕是没机会说今天的事情了。”
月落昏昏沉沉的应了,就这样被小圆背着回去了屋里。泡了脚睡了下去,半夜又被提起来喝了一盅姜汤,一觉到天亮。第二天被小圆叫起来,就听见纷纷扰扰的声音,小圆说“张姨娘流产了。”月落一时没站稳,差点跌了下去,被小圆扶着,仍是念着“阮元浩,元浩。”若是阮元浩,此事非同凡响,残害父亲骨肉,这可是不孝不义罪名,他怎么担的起。
月落掀开窗子去看,梅花园里的人忙的不可开交,全都是往张如雪的屋子里跑。现在他们都在忙着,若一停下来,想必就该兴师问罪了,她这小堂哥好生糊涂。
小圆看出月落心中所想,说“三少爷真可怜,现在还在跪着呢。都,都一夜了。”
月落疑惑地看着小圆,她昨日是困了,但是当时四下里无人,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着阮元浩动身回去。难不成难不成他半路又折了回来?他折回来是因为,因为,张如雪会流产。
现在小圆这样说,可能是梅花园里人多,怕旁人听到,所以大家都捉急张如雪的事情,她却冒出这一句。月落会意,说“是啊,跪了一夜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去看张姨娘吧。”
月落来不及梳洗,连忙要去张如雪屋里,小圆拦着月落“小姐,咱们先梳了头吧。”
月落说“现在要收拾整齐,去了就有闲人给你问罪。”说完就边哭边往张如雪屋里奔。
到了那里太医已经全都聚于内室之中,一婆子接了一盆血水从内室出来,怯懦地说,张姨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人群里挤着的月落想,张姨娘之所以不说出自己有喜,就是为了陷害阮元浩的时候不被怀疑吧,自己有了孩子,正房的自然就是仇人了。可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招来了失子之痛,月落在外面就已经能听到内室里传来的阵阵哭声了。
但现在的问题恐怕不是这个,而是小堂哥真的能脱身吗?
☆、楚氏嫁妆
张如雪流产了,是因为受了惊吓,据说半夜里狗吠的很急,她看见有黑影在屋子外面晃,就叫了丫头起来去看。丫头出去打着灯晃了一圈回来说时没看到,她不信就自己一个人出去,结果看见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外面飘着,张如雪本来就是胆小的,身子又虚,这么一吓直接魂也没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昏了。丫头扶起来,才发现地上是一滩子的血。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内室里的哭声很大,听说家里人已经驾马去通知了二老爷,现在估计正在往家里赶。月落不喜欢这个张姨娘,可是现在又觉得阮元浩做的有些过分,总不至于就要把人命给害了的。又害怕,张姨娘虽然没有看清人,但这事情总是要查的,迟早要查出一些端倪来。
因为阮元浩在院子里跪了一夜,当然他是这么说的,所以家里人暂时也没有疑在他身上,但他还是莫名地挨了老太爷一巴掌,这理由要说起来,就有些牵强,说的是,因为阮元浩张姨娘才会伤了心思,身体才这么弱,结果这才没保住他的外孙。这一巴掌倒是也不亏,一条人命就换了一个巴掌挺实惠。一巴掌之后老太爷也无心再去管他的事情,看着他已经跪伤了,也不忍再去追究他轻薄张姨娘的事情,就让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