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浩指了指月落“那她算是红颜知己了?”
亦飞把目光移在月落身上,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月落低头,不置可否。
亦飞抱拳“两位后会有期。”说完又看了月落一眼“希望下次见姑娘,姑娘是为女儿身。”
月落低着头,并非她矜持,而是脸实在红的不行,一个陌生男人,看来还对她颇有好感,她当然羞涩。只是又一想,是她多想了,只不过一面,哪有什么男女之情,而她现在是男装,现在若是都能看上她,也和断袖差不多了。况且……月落脑中又浮现出两个字“重锦”。
亦飞带着一行人出去,往了南边去。月落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就叫了阮元浩出去,两人趁着时候还早,就在街上闲逛。
阮元浩突然拉着月落说“你觉得亦飞真的是太子左卫率吗?”
月落疑惑地问“难道不是?”
“左右卫率统兵数千,他这样的人如何服众,再而,这人的气质不像,卫率领兵可以不穿军服吗?”
月落琢磨片刻“也是。这倒也简单,太子左右卫率何人应该不难打听。”
阮元浩摆摆手“算了 反正以后无再见的机会。”
“你说那人的气质像什么?”
阮元浩轻轻摇头“说不上来,总之地位绝对不低。”
月落说“那人衣服不算华丽。”
“衣装不华丽,兵卒都听他的,他说话也都不敢吭声,这样的人应该具有相当的威信。而且,对茶很讲究,在我的意识里,武夫是绝对不会在意茶水的味道的,善于品茶的一般都是贵族。”
月落看着阮元浩“所以你喝茶总是觉得是一个味道?”
阮元浩吐了一口气,搂着月落“走吧!”
“你别搭我肩膀,我自己会走。”
“谁让你比我低半个头。”
月落此次出来,给亦飞支了一个招,然后就买了一些糕点布料回去了,过了两天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后来不知怎的,听墙角似的,听到有人说,大理寺卿被实行腰斩。
月落当时靠在墙上,想着大理寺卿被斩死的隐忧,深觉此事和她有种关联,她近日才和太子亲兵卫率说了关于大理寺的秘辛,现在大理寺卿就被腰斩!莫非?
月落拦住两个说话的丫头,“你们说大理寺卿死了,因何而死的。”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月落笑嘻嘻地迎上去“我就是好奇。”
一个丫头终于开口“大理寺原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里面的死刑犯无人过问的,使些银子就能提一两个出去,至于这些死刑犯出去做什么,就不晓得了,听说,有权贵之人拿这些人去换想保的人的。”
另一个说道“那狱里少了人都无人过问的吗?”
“哪里有人管那些人,只对外生称在狱里自尽就成了。况且他们都是上下一心,整个大理寺都是拿了好处的。现在东窗事发为了保身就把寺卿给供出去了。”
“这事情怎么就给查出来了?”
“听说是太子揭发的,太子这几天亲历亲为,收集证据,我听说,还引来了刺客刺杀呢。”
“呦,连太子都敢刺杀了,不要命了?”
“可不是,最后刺客没得逞跑了,太子亲兵一直追到淮阳呢。皇上知道后,既是心疼又是说,太子果然有一国之风范,除佞扶正,不愧为大羿未来天子。”
“算了,算了,别议论了,这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说的。”
月落茫然地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说罢才对着她鞠了身,说了一句“四小姐,我们有事且走了。”就离开。
走了不远又开始说起了闲话。
“你还知道这些事呢。”
“可不是,我在皇城里的亲戚说的。”
“你皇城里还有亲戚呢?”
“那是。”
……
“亦飞!……”
亦飞他?她本是为他出主意,他却投机取巧,拿她所说的事情去抵失职之罪。这倒也并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想来太子因为揭发奸臣有功,这太子之位坐的稳当了,太子这才放过了亦飞他们。只不过,死刑犯变成了大理寺卿。
月落有些气恼,为何气恼?可能是因为费了脑筋给别人出的主意,被别人“舍桃取核”吧。
☆、堂哥身世
因为亦飞的一句话,阮元浩这几天很不安生,打从心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征战沙场,扬名立万的大人物,不应该窝在一个宅院里天天跟一群女人在一起,尤其是张如雪那样的心思叵测的女人。
于是,自作主张打好了包袱,去老太爷那里闹,说自己要去参军!话说的是义薄云天,忠肝义胆。挥挥洒洒说了半个时辰,慷慨激昂,依旧没有撼动老太爷的心,老太爷表示,朝堂定输赢,古来扬文抑武之风不减,战场拼死拼活不比朝堂上的只言片语的。故而认为,阮家的男儿应该考取功名。
阮元浩暴怒,竟然当场怒斥老爷子贪生怕死,这怎么能不让老爷子生气,所以一番激烈地争吵之后,阮元浩,又被关了。
还是熟悉的佛堂,还是熟悉的佛像,只是再也没有盛满盛情的饭菜,不过几天,灰尘又厚了不少。
阮元浩把佛堂里的坐垫翻了一个个,显然,挨着地上那一面要干净得多,他一屁股坐在上面,从怀里掏出一个肉饼来,咬了一口,口中振振有词“早知道会被罚了。”
一边吃东西,心思一面不受控制地飞到很远。
一个算不得黑的夜晚,他沿着花园的捉蛐蛐,学着蛐蛐蹦哒,后面的一个下人很上来,喊着“小少爷,慢一点啊。”当时的阮元浩觉得自己是整个府里最受宠爱的孩子,虽然大哥和二哥对他有些偏离,他只傻子似觉得他们是在嫉妒他。
只可惜他这样的天真可爱在那个时候被粉碎了。
那个时候阮不鸣还不算老,没有绪起胡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善。
蛐蛐的脚步停在墙跟,仿佛是上天注定似的,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一些话,年幼的他伏在墙上面覆了耳朵去听,虽然听不太清晰,却也能听出是老太爷和的父亲的声音。
一言一语钉在他的心上,终于滋生出了一朵叫做绝望的花。
阮元浩淘气惯了,也不是第一次被关佛堂,不过就是熬上两三天,终究饿不死,饿死了,倒也宽心。
在佛堂的第一个晚上,阮元浩在寒冷中醒来,明明是大冷天,却出了一身的汗,由此更冷了。阮元浩把身体环起来,脑中又出现了刚才做的一个梦。这个梦困扰了他太久了,时时纠缠着他。因为害怕,他呆滞了许久,没有看见在他左侧不远处,正在点蜡的月落。
待看见了,又以为是鬼,吓了一跳,蜡烛的光照得屋子明亮,阮元浩才看清楚那就是月落。
他干笑两声“这个时候也就你想的起我了。”
月落递了一块帕子上去“快擦擦你的汗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奇怪的梦,竟能把你吓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阮元浩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就是因为在现实里我什么都不怕,所以可怕的才会找到梦里来。”
阮月落坐在他旁边,干净的衣服马上又脏了“来说说你做了什么梦。”
阮元浩定了定,似是又想起了那个梦,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月落晃了晃他的胳膊“说说吧。”
阮元浩抬眸“你真要听?”
“当真!”
……
这是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可以概括为小孩子听墙角的故事,但若要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那么简单。
事情要追究到十四年前,元浩小堂哥刚刚出生的时候,但他却不是从月落的李婶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而是……老太爷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忘记名字的小妾肚子里。
这听起来像无稽之谈,月落先是震惊,继而怀疑地问他“难不成,你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
阮元浩说不急,然后继续说道:
“我自小就觉得自己是这个府里最受宠爱的人,因为无论我如何任性妄为,家里的人都不会去管我,开始我觉得是因为爱,其实不然。
无论我怎么想吸引他们的注意,他们都毫不动容,原来不是因为疼我,是因为不屑。
我是府里的闲人谁都知道,离了奶妈就一个人在府里生活,我在下人的眼中是个活脱脱的霸王,在大人眼中是不成器的孩子。”
月落听着,心里很是为阮元浩心疼,鼻子突然有些犯酸。阮元浩大大咧咧,看起来活泼霸道,其实心里总是藏着什么,可以看透别人,别人却似乎永远也猜不透他。
阮元浩不同于往日的嬉笑讲述,只是像用一种淡淡的声音,像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七年前,平静的一个早晨,没有任何预兆,作为阮家三少爷的那个少年,从那天开始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一墙之隔,他还是被这些话的杀伤力给波及到。
他可以想象的出,阮家老太爷和自己的父亲阮不鸣在墙的那边用怎么样的神色表情。
老太爷说“元浩那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该把他送走了,以后再大一些就不好办了。”
是阮不鸣的声音,“送走?这恐怕不行,小柔挺喜欢这个孩子。”
“他又不是小柔的孩子,你们两个养一个就是了。别人的孩子献什么殷勤。”
“可是他不是……”
“以后谁也不许提她的名字。”
阮元浩知道他说的是谁,是老太爷以前纳的一个小妾。后面的下人突然出现,阮元浩回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覆耳去听。
阮不鸣说“现在孩子都大了,以后出去说什么可怎么好,我看还是……”
老太爷打断他“当初饶他一命已经够好了,养他这么大也不容易,他是什么东西,因为小柔心肠软,才把他保下来,现在我不杀他,就算给你媳妇这个面儿。”
“可是……”
“别可是了,他必须要走!他是我们家的耻辱。”
耻辱吗?!墙背后的阮元浩瞪大了眼睛颓然的坐在地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树上的叶子恰巧落下来,后面还说了什么仿佛听不到了,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乌鸦突然飞过,发出怪异的叫声。也是,这个坏消息值得报一下。
一边的下人似是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对,连忙识相的走了。
阮元浩听到旁边脚步的声音连忙离开墙面,却也来不及走了,正好碰到出来的阮不鸣。
本不欲说什么,却又害怕自己真的会被送走或者丢了性命,便机灵的迎上去“爹,先生说孩儿最近功课长进不少,孩儿不才,作了一首歌颂父子情深的诗来,希望父亲不要嫌弃。”
阮不鸣没有说话,阮元浩看着他的神色抿着嘴唇提着心,生怕他怀疑自己听到什么。然而阮不鸣终于“恩”了一声说“那就去看看吧。”
月落茫然,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事情小堂哥淡淡然说出来,月落也觉得若是反应太大就大惊小怪了,便抑制住自己的震撼和一连串想要发问的问题。忽然想起来阮元浩曾经说过他不是她的小堂哥,原来真的不是……
“你不是小堂哥?”
阮元浩说“若把我算在这个家里,若是不计较我的真正来历,我还算是你们的长辈,你叫我一声小叔叔也是可以的。”
月落问他“你是祖父的儿子?”
“……应该。”阮元浩静了静“不是。”
一席话,月落虽然听得茫茫然却也知道一个大概。
阮元浩不属于阮家,他是老太爷的小妾的孩子,却不是老太爷的儿子,若是按照辈分,他不是小堂哥,而是小叔叔!
月落说“那后来,后来你怎么留下来的?”
阮元浩突然笑了,笑得很可怕“我真正的母亲的死,不是因为老太太,老太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也想要她死,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我听说她来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她怎么能生出我来呢?哈哈哈。”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因为我的身世,所以我是这个家的耻辱!我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阮元浩虽然答非所问,月落却还是握着他的手“你是这个家的耻辱!”
阮元浩带着惊恐看着月落,想要抽出月落握着的手。
月落紧紧拽住他,对他说“即便你是所有人的耻辱,你也是我的骄傲。”
月落说“你有抱负,你很可爱,你不存在于这一个肮脏的家庭,你该为自己骄傲!”
阮元浩也握住月落的手,点点头。性情突然转变,从怀里掏出一个肉饼“还有半个,你要吃吗?”
月落猛然扔掉他手里的肉饼“这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阮元浩欲哭无泪“就这一个,还不一定关几天呢!”
月落看着他“你就不问我怎么进来的。”
阮元浩指着她,很懂的样子,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既然能进来,一定能出去!
这是自然,月落既然进来了,门一定就开了。月落和阮元浩走了出去,晚上人大都已经睡了,守着后门的两位仁兄也已经开始昏昏欲睡,阮元浩过去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今天夜里值班啊?”
昏昏欲睡的一人突然惊醒“三爷啊,去哪儿?”
阮元浩咧嘴笑笑“去外面玩。”
月落和元浩小堂哥轻而易举就溜了出去。至于怎么出去的,只有趴在后门喊疼的两个家丁可以回答……
阮元浩带着月落在街上奔跑,一边跑一边笑,像两个疯子。
月落忽儿笑容渐淡。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悲藏心底,笑露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