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表示疼爱和道歉动作。
许哲希却硬生生怔住了。他昂起脸,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
"......咦?"陈睿今一头雾水。
许哲希真的发火了。他用力拍开陈睿今的手,气问: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
陈睿今一脸困惑,真的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只能解释道:
"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我知道我跟真正的父亲还是不同,但是......但是我......"
许哲希瞪大眼睛。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父亲?
原本有些慌张的陈睿今,忽然沉静下来了,他看着许哲希许久,然后说道:
"你会总是来找我的原因,是因为我会照顾你,给你一种心安的感觉吧。"他讲着,露出有点复杂的笑容,"我的长相也比较老,是不是很像爸爸呢?不过我果然没生过小孩,还是没有办法变成真正的父亲......"
他的这番话,令许哲希不可置信地瞠目瞪视住他。
"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极其气愤地将手中的鞋盒使劲丢在地上。大声否认道:"才不是那样子呢!"
一转身,他用力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是一个只有妈妈的小孩。
爸爸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爸爸?
小时候,他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有,就只有他没有,但是他不敢问妈妈,因为妈妈会对他露出一种看起来很难过的笑容。
懂事以后,像是这样的问题,就再也不曾在他的心中出现过。
就算全世界只有他没有,那也无所谓。
"父亲"这个名词,在他的人生当中早就消失了。因为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当然也就没有存在的位置和必要。
"等--等一下!"
俊面有人在呼唤,许哲希没有停下,只是往前奔跑着。
隔壁的大叔,就只是隔壁的大叔而已。因为一开始好玩而接近,在认识以后,被大叔当成孩子那样温柔对待着;他虽然觉得不高兴,却更因为这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受,而开始变得依赖。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他恼怒地开口大喊。
或许、或许他是曾经有几秒钟不小心把某个小时候模糊想像的形象重叠在大叔身上了,伹是那根本不对。
因为那是不存在不需要的,现在却又怎么会想起来了呢?
都是--全都是大叔的错!自己本来就不想和大叔深交,若不是大叔这么笨不知道自己在玩他,还容忍和照顾自己,又好心送自己礼物,现在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等等!"陈睿今的声音再度想起。
许哲希仍是没有回头,只是怒道: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笑才会去找你!我没事就装乖,骗你耍你,然后在肚子里笑你好蠹!全部都是假的,我都不是真心的--"
喊到最后,他激动握紧拳头,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从后面拉住。脚步被迫停止,他霍地转身,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气地扬起手挥过去。
只听"铿"地一声清响,他腕上的玻璃表面正中陈睿今的额角。
"呃--"陈睿今闷哼,顿时捣住脸,蹲了下去。
许哲希瞬间怔住,当真吓了一跳,盛怒之中的气焰立刻熄灭了。他迅速收回手看着自己的表,表面已经碎裂,碎片上还有一点红色的血迹。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没有想让陈睿今受伤。许哲希又气又急,情绪变得更不稳定,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要找东西给陈睿今止血,他就要走开,但是陈睿今却抓着他的手不放。
许哲希气急败坏地道:
"放开我啦!你这个笨蛋!"
陈睿今低着头,单手捣住左前额,喘道:
"不行......你再跑下去,我可能就追不上了。"
"你都被我打流血了!"白痴啊!
"这个......没关系,只是有点痛......"陈睿今呼吸几次,调整过急的气息,才按着眼睛旁边的伤处,缓慢地站起身,道:"那个,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刚才那些话......你不要再跑掉了。现在很晚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虽然他是用安抚的口吻,但许哲希听了却气得要命。
"你现在还在说什么!你的伤比较重要吧!"这个人怎么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这不要紧,我想应该是皮肉伤而已......你别生气了,回家吧。" 陈睿今道。
许哲希就算想说不要也不行,要治疗伤口,当然是回去比较好。
"你--你真的是大笨蛋!"他恼怒地反过手抓住陈睿今的腕节,拉着他往公寓的方向快步走回去。
一回到陈睿今住处,许哲希把他推坐在椅子上,从面纸盒里抽出一堆面纸要他按住流血的地方,然后转身开始翻箱倒柜。
"急救箱呢?"找不到东西,他火大地问。
"急救箱,我没有......"陈睿今眯着右眼说道。
许哲希回头,又是气得瞪他一眼,跟着跑回自己家,把柜子里的急救箱拿出来,再回到陈睿今家的客厅。
"头抬起来啦!"他站在陈睿今的双腿中间,强硬的抬起他的下巴。"手拿开,我看!"拨开陈睿今捂着的手,他审视着伤处。
右前额的皮肤被刮开一道口子,就在眼皮上方而已,血差不多止住了,幸好没有伤到眼睛。许哲希总算松口气,从急救箱里取出纱布和消毒用的碘酒。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陈睿今辛苦地仰着头道。
"不要动......"许哲希凶巴巴地斥道。将碘酒倒在纱布上,他正要处理伤口,就望见陈睿今睁着眼,虽然现在是对着天花板,但是自己低头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人对看了。他微愣,随即道:"你、眼睛闭上!"
"呃,好。"陈睿今依言闭上双目。
许哲希紧皱着眉头,把纱布按上伤处,大概是因为会刺痛,陈睿今的眼皮微微地一跳一跳的,见状,他不禁放轻手势。
瞅着陈睿今那毫无防备又惨兮兮的脸,许哲希闷声道:
"......我不是故意害你受伤的。"
陈睿今先是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叹息地道:
"我知道。"
那种万分没辄却又包容原谅的语气,令许哲希停住了动作。虽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类似的情形,但之前自己都只是让大叔伤脑筋而已,这回却是真的伤害到他了,可是,大叔都还是没有真正生自己的气......
真的......很笨啊。
不知为何感觉心脏紧缩了一下,许哲希粗鲁地撕下医疗用的透气胶带,用力地将纱布贴在陈睿今额头上。
"好了。我要回家了!"
他将急救箱收拾好,拿起就要离开。
"那个......"
陈睿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哲希停住步伐。
只听他道:
"虽然,我一开始认为你来找我有点麻烦,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不管是什么理由,你愿意和我这么无聊的人来往,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许哲希紧抿住嘴,瞪着地板。门边,还躺着那双刚刚被自己扔掉的球鞋。
快点讲些什么,只要再胡扯假装一下,大叔绝对又会被他唬弄过去,那么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再见。"
虽然在心里那样想着,最后,他却只说了这句话。
游戏被自己搞砸,没得玩了。
"许哲希,好像有个二年级的学长找你有事。"
教室里,许哲希望着窗外,听见别人和他说话也不回应。
负责带话的同学当作他已经听到,司空见惯地走开。
许哲希还是看着外头,就算开始上课了也是同样的姿势。
放学后,他像平常一样去打工。在餐厅面对客人的时候他会露出笑容,一到厨房里面,他就面无表情了。
打工结束后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觉得步伐好重抬不起来,走着走着,他干脆停住了。
本来就只是个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坏掉不能玩了,就丢掉啊。
是自己弄坏的,坏得那么彻底,所以,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会为了不再到隔壁邻居家吃晚餐的决定而不想回家?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头,也不懂为何心里这么郁闷。
只不过是回到陈睿今还没搬来之前的日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不认识陈睿今的时候,他也是照样过生活啊。
爬上公寓楼梯,他垂首站在两扇门前犹豫了一下。不过就只是那么一下下而已,他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启自己家的门。
正要进去的时候,隔壁的门突然打了开来,他抬起脸,看见陈睿今的同时,立刻回忆起昨夜的事情,而又很快地别开视线。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陈睿今头上贴着纱布,眼皮的上方也比昨天来得肿胀,右眼因此小了一半。他迟疑问道:"你......今天不过来吃晚餐?"
那个伤口,就好像在提醒许哲希自己昨天说过的那些话。他心烦道:
"我都说了,我不是真心去找你的。"所以当然都不会再去了。
陈睿今闻言,却对他道:
"那......我还是会准备你的份,你想过来的时候就来吧。"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许哲希愤恼道:
"你听不懂我讲什么吗,我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了,你干嘛还要跟我吃饭?"有毛病啊!
陈睿今一愣,似乎真的感到困惑。随即有点无奈地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会寂寞吧。"
我怕你等不到我会寂寞啊。
那是自己之前因为想要看他滑稽的反应而对他说过的话,现在,却一点都不好笑。许哲希一咬唇,走进自己家门,砰地一声,使劲将门给关上。
家里黑蒙蒙的,他丢开书包,低头坐在椅子上。
"什么嘛--"
他说了这么过分的话,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大叔为什么不和他绝交呢?大叔不要理他的话,他或许还会感到比较轻松吧。
因为一直想着不能再去找陈睿今了,结果就一直忆起和陈睿今相处的点点滴滴;用力告诉自己要丢掉、忘掉,却由于用太多力气反而只是记得更清楚。
然后,心里全部都是关于陈睿今的事。
滞闷的日子过了几天,他照常上学放学打工,然后回家自己煮晚餐吃,什么也没变。明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的心情却就是没办法回到最原始的样子。
回家时从车站走出来,忽然一滴水滴在颊侧,许哲希昂起脸望着阴暗的天空。
"......啊。"
下雨了。
不过一下子,变得倾盆大雨,让没带雨伞的路人措手不及。许哲希站在骑楼底下,望着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的雨。
二十分钟过去,行人变少了,雨还是下个不停。
正想着干脆就直接冲回家好了,书包才准备拿起来遮头,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拿着伞,像是在寻找什么般东张西望。
许哲希愣住,站着不动了。
那个额头上带着伤的男人发现他的存在,快步朝他走过来。
"找到了。"陈睿今来到他面前,这么说道。
"你......你做什么?你在这里干嘛?"许哲希瞪住他。
陈睿今一顿。道:
"我来找你......我一直没听到你回家的声音,外面下大雨,想说你可能是没带伞被困在半路。"幸好有来找。他说。
忽然间,许哲希竟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硬着声道:"我是没带伞啊!"那又怎样,关大叔什么事?干嘛来接他。
"淋雨回家又要感冒了,生病不能打工会很困扰吧。"陈睿今对他道。
就算大叔说的没错,但是,那是他自己的事......虽然心里反抗地这么想着,但在望见陈睿今踌躇地朝自己递出雨伞时,却仿佛一种引诱般,没有任何原因,许哲希就那样走到他的伞下。
"我家里也只有一把伞,只好将就共撑了......回家吧。"
听见陈睿今对他这么说,原本还别扭地想着要拒绝反抗的他,却又不觉跟男人并肩跨出脚步。
那种顺从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连许哲希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家的路途明明一点也不遥远,可是现在,却变得好漫长好漫长。
雨很大,帮他撑伞的大叔,一直都在注意他有没有雨被淋到,大叔却没有感觉到他自己的肩膀都湿了。
回到公寓,陈睿今收起雨伞,许哲希只是注视着他湿透的半身。
"你要回自己家的话......我拿一点热的东西过去给你吃。"大概想着会被拒绝,陈睿今的语气相当迟疑。
许哲希望着他老气的脸庞。许久,他终于道: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刻意用不耐的语气掩饰尴尬的感觉,他拿出钥匙开自己家的门,然后低头说:"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去找你。"
陈睿今傻楞好半晌,直到许哲希瞪他一眼问"干嘛?",他才赶紧回神道:
"好。"他也用钥匙开门,跟着,他将自己的钥匙递给许哲希,道:"要是我还在洗澡没办法开门,你就自己进来。"我等你。他说。
许哲希握着那串不是属于自己的钥匙怔住许久,才被陈睿今提醒要赶快回去。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许哲希换上干净的衣服,犹豫地走出家门,瞅住那个已经好几天没碰过的门铃半晌,他伸出食指,很不自在地按了一下。
里面没反应,他看了看那个不是自己家的锁孔,手里拿着陈睿今给他的钥匙,正不知自己心里冒出的那种有点软软的感觉是什么的同时,木门却忽然开了。
陈睿今顶着没擦干的湿发,毛巾还披在头上,看到他之后露出明显松口气的微笑,道:
"你来了。进来吧。"
"......嗯。"许哲希点头。顺手将钥匙放在口袋里,然后走进去。
"炉子上有热汤,你可以先喝,不用等我。"陈睿今指着厨房道,然后走向客厅。
许暂希看他拿着一个袋子,从里面取纱布还有几屏塑胶罐水。
"你要擦药吗?我帮你弄。"他说,随即走过去。
"我自己......"
许哲希先一步抢走纱布,直直瞅住他,陈睿今只好坐下来。
"头抬起来,闭上眼睛。"许哲希命令道。
陈睿今只得再度辛苦地仰着脖子。
不用拨开陈睿今的头发,就可以看见一条明显的淡红色割痕,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了,但是眼皮的部分还是肿起来的。
许哲希拿卫生纸擦干伤处,闷闷地想着:这是他弄的伤,帮大叔涂药,可能没办法减少罪恶感,但他就是想做。
这个男人真奇怪,被自己那样坏心地对待,为什么还要理自己呢,真的很笨耶,笨蛋大叔......如果自己被骂一顿或被打一拳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内疚了?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在意,回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再来找大叔了?
习惯两个人吃饭以后,一个人吃饭,真的很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