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里是没有铁杆的,怎么竟忽然添上了。这样一来,无法前进,但要潜回去,空气是绝对不够了。
肺里越来越疼,番麓想起醉菊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心里叹道: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分外懊悔不该一时逞能,竟死得这样冤枉。
胸口里仿?被火涨满了一样,番麓却不敢张口,他明白这个时候张口不但徒劳无用,根本就是送死了。摸着那一排铁杆,拼命地摇晃。
缺氧的痛苦煎熬着他,脑里乱哄哄的,只知道奋力挣扎。
正在这时,手上的铁杆微微动了动,虽是一点,但番麓精神大振,更加用力地摇撼,用脚在水里狠踢。
肺里的空气已经完全用光了,他的力气渐渐持续不下去。迷迷糊糊一阵,又恍惚听见醉菊的声音,番麓打个冷颤,又继续挣扎起来。
就快绝望的时候,铁杆又动了动,这下比刚才动静更大了点,似乎是根基下面松动了。番麓连忙把头钻过去,两道铁杆之间,居然刚好能容头过去。
真是天助我也!
已是生死关头,番麓奋力从铁杆中把身子挤过去,也顾不上擦伤多处,拼死就往水面上浮,不料上面就是厚实的岩层,哪里可以浮得上去。
番麓心里一沉,一手摸索着头顶的岩层,拼了老命向前游。游了一会,浑身力气似已经被抽走了,手腕上忽然凉凉的,番麓大喜,猛地往上蹬起,头脸都露出了水面,大量宝贵的空气扑面而来。
番麓大口大口地喘气,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了上来。他随身带着火折子,用油纸包裹得很好,点燃了,朝四周一看,嘀咕道:“奶奶的,哪个天杀的居然把这边改做了水牢,差点害老子被淹死?”
看来发现这条地下水道的不止番麓一人,这里明显经过了一番布置,地下的水源被利用起来了,怪不得在水下装了防人进来的铁杆。
也许是制铁杆的想着是水下功夫,无人查看,偷工减料,那铁杆才那么容易松动,却正好救了番麓一命。
番麓想着身在敌境,熄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拐进去,里面的墙上点着一盏油灯,光只有黄豆那么一点,照得到处都是昏昏的影子。
两个看守的士兵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脚底下一堆酒瓶子。这是永泰军大营里面,门外又守着许多人,里面是千万个保险了,谁想到会有一个煞星从水里冒出来呢?
番麓走到两人身边,每人后脑勺一下,狠狠敲晕过去。
“老子倒要看看这里面关着谁这么要紧?”
往牢房里面看去,里面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眼神非常犀利。
番麓隔着牢门问:“喂,你是谁?”
那男人肩上腿上都包着绷带,他冷眼见番麓穿着云常军装湿漉漉地出现,敲晕了守卫,却眉毛也没有挑一下,打量了番麓两眼:“你又是谁?”
他被关了许久,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遮掩了大半张脸,番麓一时还看不出来,但一说话,口吻里面就带着高级将领的气势。番麓愣了一下,再仔细瞅他的眉目,居然越看越觉得熟悉,猛地恍然过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北漠的则尹!”
北漠人都以为则尹向何侠挑战后被杀了,谁料到他竟被秘密地囚禁在永泰军的大营里?
“我见过你,你就是北漠的上将军则尹。”
则尹不作声,算是默然了。他一见番麓就知道这是来自云常军中的人,心怀戒心,暗里警惕这是何侠的诡计,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关在这里多久了?”
番麓连问了几个问题,则尹都不回答。他知道则尹怀疑他,心想自己冒着性命危险过来,你居然一点也不领情,老大不高兴,把脸冷了下来:“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则尹听他口音语调,越来越确定他是云常军队里待过多年的人,多半是何侠派来的奸细,皱眉道:“要说就说,不说滚开。”
“老子是你儿子则庆的干爹!”他这几天听娉婷向醉菊说别后的事,当然也就知道阳凤和则庆。
话音末完,则尹已在牢房里猛地跳了起来,霍霍走前几步,又猛地煞住脚步,沉声道:“很多人知道我儿子叫则庆,你休想哄我。”
番麓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走去搜了两名守卫的身拿了钥匙,迳自开了房门,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干儿子,干爹本想救你亲爹一命的,可惜他说他不想见你了,只想在这里等死。日后你没有亲爹看着,干爹又不在身边,你和娘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想想也真可怜。”
则尹微微一震。
他被捕多时,一点也不知道妻儿的消息,想着他们失去自己保护,不知会怎么被别人欺负,常常心如刀绞。
番麓也不看他,伸个懒腰道:“我要走了,外面有人等我呢。水下面可以逃生,要不要跟我走,随便你了。”自己就朝来路转回去。
则尹略一犹豫,立即也跟了上来。他打定主意,出去不见着阳凤,绝不对这人泄漏一个字,这样就算是敌人的诡计,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大营外面,两道影子已经悄悄潜了回来。
等在外面的人见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楚北捷和漠然伏下,问他们道:“番麓回来了吗?”
大家都摇头。漠然心里微微一沉,低声道:“我再进去一趟。”
“不必。这里他比我们熟,再等一会。”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心里把番麓骂个狗血淋头,连楚北捷也锁起了眉头。
要是番麓陷在里面,这可怎么和醉菊交代?要是闯进去救人,别说救不出来,什么计划都被毁了。
正担心地不得了,番麓终于露面,浑身湿漉漉的,因为潜伏过来,身上又沾了不少沙尘,黑色的夜行衣竟成了灰黄色的。
一见楚北捷,番麓也不解释自己去了哪里,首先问:“王爷见到祁田了吗?”
楚北捷本想训他两句,想想现在不是时候,淡淡道:“本王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何侠送来的急令。叱骂他为何违抗军令,不立即领军到东林去。”
漠然看见番麓回来,总算为醉菊放了心,露出一丝笑容,有意放松气氛:“其实光看祁田见过王爷后没有立即命人追捕,就知道他有点动摇了。”
“祁田可真够倒楣的,和何侠的关系越来越糟。怀疑他杀了崔临鉴是一条,怀疑他借口士兵生病,不遵号令是一条,老子现在又帮他添了一条大的。”
楚北捷听出里面别有深意:“添了一条什么大的?”
番麓笑道:“他丢了何侠命令要秘密看管的重要犯人,算不算糟糕呢?前面两条何侠只是疑心,可表面上绝不能为了这一点怀疑就对付祁田这个大将。丢失犯人却是重罪,何侠一定会借故修理他。祁田恐怕不投向我们也不行了。”
漠然问:“他丢了什么犯人这么要紧?”
“北漠的则尹上将军,要不要紧?”
众人大讶。
“人现在哪里?”
番麓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居然还打个哈欠,指指后面的山坡:“我藏起来了,先和王爷说一声。你们从前是沙场上的敌人,不要见面就厮杀起来,这可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
楚北捷大喜,低啸一声,十余人已经向后面的山坡扑了过去。
第八章
祁田处境的确艰难。
自从何侠大权在握,对待他们这些当初功劳不小的云常大将就已渐渐变了,虽然赏赐不断,但感觉上生疏了许多。祁田也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何侠正努力培养自己的人马,提拔崔临鉴当甘凤军统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意味着将来如果建立新国,绝不可能以云常为尊。
看起来竟是四国子民都平等的意思。
这在云常人的眼里,是一件极不妙的事情。
楚北捷深夜秘密来访,祁田当时正为何侠的叱责心烦意乱,也不知道为何,楚北捷宛如天神一样出现在眼前的瞬间,他竟没有呼喊亲兵。
本已消失多时,似乎已成为民间一个炫目神话的镇北王,何侠的死敌,忽然不可思议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这是祁田今生想也没有想过的事。
楚北捷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何侠对付贵家的手段,祁将军曾亲眼目睹。贵家毁于他手,云常王族毁于他手,将来也难保祁大将军,不会毁在他手里。祁大将军出生云常望族,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后路?”
祁田沉声道:“休想挑拨离间,我没有对不起小敬安王的地方,他怎会对付我?”
楚北捷见他色厉内荏,笑容又深了一分:“那耀天公主,哪里对不起他了?”
祁田身躯微震:“公主殿下是难产而亡。”
他本想着楚北捷还会继续挑拨,不料楚北捷却只幽幽叹了一声:“祁将军要这样想,本王又有什么办法呢?英雄好汉,都应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像贵常宁这样,死后又岂能瞑目?”
他穿着夜行衣,却依然给人光明正大的感觉,比之何侠的风流个傥,别有一分豪迈胆略。
祁田看着他离去,手按在剑柄上。
楚北捷暗夜来访,却没有对他动手,这个和崔临鉴截然不同的待遇如果让何侠知道了,只怕又会加重对他的疑心。
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传唤亲兵进来。
大将主帅间相疑到这个地步,想想也令人寒心。
祁田浑浑噩噩过了一夜,清晨天还未亮,亲兵跌跌撞撞地进来禀报:“将军,不好了,水牢里的犯人逃跑了!”
“什么?”一夜未睡的祁田猛然从床上挣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喝问:“怎么跑的?派人去追了没有?”
“似乎是从水下面跑的,铁栏松动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开了牢门。将军,是否要立即禀报小敬安王?”
祁田呆了片刻,沉声道:“此事不许泄漏风声。你们都看紧自己的嘴巴,本将军自有打算。”遣退了亲兵,起来穿了衣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味地发愁。上阵杀敌,流多少血他也不在乎,但说到官场上的事,那可真叫人心烦了。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归乐王宫。
大殿上,冬灼正向何侠禀告:“探子发现若韩在北漠出没,似乎还在秘密招募人马。”
“若韩吗?”何侠不在意地挥可挥手:“且让他慢慢招募,我正想有个人把那些有反叛之心的人召集起来,好一次攻破。放心,我自有对付若韩的办法。”
何侠尚未知道则尹被救走。
当日留下则尹,大有用处。这位上将军对北漠军方的影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留着他的性命,就是为了防备日后北漠的散军再度集合起来抵抗。
试问在阵前,忽然将他们以为早已死去的敬爱的则尹上将军一推向前,利刀横颈,北漠叛军岂不立即军心大乱?
关键的东西,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这是何侠出手即胜的一向策略。
“祁田的奏报刚刚送到。他说并不敢违令,只是最近军中出了怪病,士兵们个个手脚无力,浑身发痒……”
“哼,”何侠冷冷道:“这样推搪的借口也说出来了。既然是病,确定是什么病没有?”
冬灼为人比较认真,老实答道:“祁田不像是推搪。我这里同时接到几个消息,都说云常各个大营似乎都有这样的情况,开始还担心是瘟疫,幸亏士兵们病情都不重,没有人死去。”
何侠一听,留意起来:“验过军粮没有?”
“已经验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看来问题不是出在粮食上。”
何侠冷冷笑道:“验不出来,那就更可疑了。你难道忘了楚北捷那边或许有谁?各处大营都出了问题,不是一队军粮的事呢。好胆子,居然敢潜入我云常腹地。”
冬灼知他指的是娉婷,心头一震,皱眉道:“要这样在军粮里动手脚,绝不可能。难道他们有本事潜入祖西破坏?”
殿上众臣,尤其是武将,都纷纷摇头不信。
何侠也知道冬灼说得有理,思忖片刻,脸色轻微一变,喝道:“拿地图来!”
摊开地图,仔细一看,何侠手指往图上一指,倒吸一口气:“亏他们想得好,这也能让他们想出来。”
众人都在阶下,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何侠指着地图上何处。何侠忽然问:“现在的且柔城守是谁?”
连忙有人查了官吏表,禀道:“是番麓。”
何侠一听,原来是贵常青那边的人,心里猜想更是笃定。将地图一合拢,沉声道:“我料楚北捷现在必在云常。立即准备行装,我要亲自领兵回云常去。”
他精于领兵,从无败绩,一说到领兵,一脸雷厉风行的剽悍之色,别人就是有疑虑,也不敢劝,纷纷高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