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见他们两人竟这样就出了军帐,又是愕然,又不禁羡慕。
华参站在原地,半晌方转头对若韩叹道:“这位白姑娘当真厉害,我原打算卖个关子,只一句就被她猜了出来。”
若韩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惜了,你没亲眼瞧见堪布之战的情景。”
随华参一起到达的人马正在纷纷饮水进食,不少人东一堆西一堆坐在草地上休息。
娉婷拉着楚北捷快步到了营门,第一眼就看见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的阳凤,虽面容疲倦,仍不减温柔丽色。
阳凤也早就远远看着娉婷过来了,对娉婷招招手,浅笑道:“娉婷。”
“阳凤。”娉婷惊喜地喊了一声,放开楚北捷,拉起阳凤的双手,紧紧握了。上下打量阳凤,虽没开口,眸子里却荡漾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两人手拉着手,面对面互看了很久,娉婷才打破沉默,带着责怪的语气叹道:“你真是的,兵者凶器也,应该远避才对,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这里很危险。”
“你不甘蛰伏,却怎么要别人苟且偷安?我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来到兵营,亲眼见证这场大乱是怎么被平定的。”阳凤柔和的脸上多了一分坚毅,微笑着道:“我说过,我会亲眼看着夫君的话实现。”
这种坚定的眼神,在失去则尹之前的阳凤身上绝不会看到。
娉婷也不禁微诧,低声道:“那孩子怎么办?”
阳凤未答,一个小小的脑袋忽然从阳凤身后钻出来,露出大大的笑脸:“姨姨!”
“则庆,你又长高了啊。”娉婷爱怜地摸摸他的小头,目光不由到处搜索。
阳凤知道娉婷在找谁,抿唇笑着:“不用找啦,在那边呢。”用指头往娉婷身后一指。
小孩子长得真快,才多久,长笑似乎也高了不少,居然比则庆还要顽皮上几分。他刚到陌生的地方,对一切充满好奇,一时没注意娘亲大人已经来了,不知怎么就溜到了娉婷身后,刚巧被一样眼熟的东西吸引住。
“刀刀……”
长笑记性很好,他从前玩这亮晶晶晃眼的东西,还曾害则庆被阳凤狠狠打了小屁股,现在见了,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分说巴上楚北捷的大腿,垫起脚尖去扯楚北捷腰上的神威宝剑。
楚北捷低头一看,一个小东西抱着他的大腿,抬头看他一眼,大大的乌黑眼珠,眸中清澈,正努力伸手扯他腰上宝剑,对他这个不怒自威的镇北王竟无一丝惧意。
这小家伙胆子甚大。
当初,就连王兄的两位小王子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爬到他身上来。
楚北捷凝神打量腿上这小东西,鼻梁挺直,眼神倔强,倒越看越爱。忽然想起自己和娉婷的骨肉,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被命运吞噬了,心里一阵狠疼。
没想到,则尹两个儿子都会走路了。
深深的羡慕涌上心头。
他从来不大亲近小孩的,这下却软了心肠,不由自主弯腰将长笑抱起来,苦笑着轻轻捏长笑胖胖的脸蛋一下:“好顽皮的小子,怎么不乖乖跟着你娘?”
玩得正兴奋的长笑被提醒了一下,才想起左右张望,终于瞅见熟悉的身影,顿时大叫起来:“娘!”
稚嫩声音悦耳非常,边叫着边向娉婷和阳凤所在的方向伸长双手,挣扎着要离开楚北捷的怀抱。
楚北捷一时却不舍得松手,随着他将视线移向娉婷和阳凤一方,正巧遇上娉婷转身向他们看来。
到底母子天性,娉婷听见长笑叫唤,心里像被软软的绳子猛然勒了一下,本来已将心里的激动按捺下来,此刻却一个忍不住,目光刚触及长笑,眼泪已涌眶而出,走到楚北捷面前,将活蹦乱跳的儿子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长笑,长笑,娘好想你。”眸中满是温柔,低声喃喃,腮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长笑还不懂离别滋味,见了自己亲娘,高兴得不断在娉婷怀里磨蹭,呵呵直笑。
楚北捷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从长笑在娉婷怀里,对着娉婷喊第一声“娘”起,他已经化成僵石。
一道彩虹霍然而起,在他脑子里直架云空,散发强烈的七彩光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光彩在眼前流转,团团围住印在他深邃双眸深处的一大一小身影,那般甜蜜温柔,美好得让他绝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彩虹迅猛地胀满了他的心,耳里传来极轻微的格一声,似乎心已经被那股不知所措的欢喜给胀破了,旋风一样充斥了整个胸膛。
娉婷抱着长笑,转过头来,触及楚北捷的眼神,羞涩地低头,脸上带着歉意,低声道:“王爷,这是长笑。”
只是这么轻轻柔柔的一句,却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动听。楚北捷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这一句话,堂堂镇北王,竟在众人面前涌起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长笑,这是长笑。
是娉婷的儿子。
也就是他的儿子!
四肢身躯都仿?在云际快活地飞翔,楚北捷深深凝视面前这一对有着幸福笑容的母子。他不敢作出丝毫表情,任何一丝脸上肌肉的动弹,都有可能引发他汹涌在喉间,就快压抑不住的欢喜之泪。
这个小家伙,是他和娉婷的……
尽管努力了半天,两三次暗中提气,却仍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
娉婷见他如此,也不禁有点紧张地瞅着他。
长笑转头看见他,又把神威宝剑盯上了,高兴地大叫一声:“刀刀!”伸手要从空中爬到楚北捷身上去。
阳凤牵着则庆,在一旁含笑看着。
楚北捷嗓门里干干涩涩,无数歌声在他耳膜里咆哮似的荡漾个不停。似乎不猛跳起来,对着苍天大吼几声无法平复心头热辣辣的火流,但他的身躯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呆在原地。
好不容易的,才终于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沙哑到极点的字:“等一下。”
娉婷等人都愕然,看着楚北捷猛然转身,飞一样冲进最靠近的营帐内。他一进去,里面的士兵呼啦啦全部从帐门涌出,都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疑惑,显然是被楚北捷赶出来的。
众人屏息围着那营帐,里面猛然传出破风声。
霍、霍霍……
即使隔着帐篷,仍能清晰听见利刃破风声连绵不断。
镇北王似乎正在帐内疯狂地挥剑。
厚重的帐皮簌簌发抖,整个帐篷仿?随时都会裂开似的。
好一会,那剑声遏然而止,大地似乎也跟着肃静起来。
簌!帘门猛然掀起,正紧张等着的众人都被这份威势吓了一跳。
楚北捷一身大汗,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一手按在腰间的神威宝剑上,目光炯炯有神,回复了镇北王一向的镇定自信,可惜微红的眼眸,足以泄漏一切。
他走到娉婷面前,盯着长笑,理所当然地一把将他抱了过来:“好儿子,叫爹。”
长笑性格倔强,平时绝不会这么听话,也许真是血浓于水,这次出乎意料的好商量,竟然真的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爹。”低头去扯楚北捷的披风。
楚北捷被他一声“爹”叫得满心欢畅,喉头同时却又轻轻一哽,把长笑紧紧搂了。臂中软软小小的身躯轻飘飘的,他握惯了剑的手仿?一个拿捏不准就会把这小东西给弄碎了。
如此脆弱得让人心疼。
但偏偏是这么一个脆弱的生命,偏偏是这么稚嫩的一声“爹”,居然比天下最锐利的兵器,最彪悍的铁骑更让他充满信心。楚北捷鼻中又酸又疼,感觉着儿子在自己怀里,为父的喜悦铺天盖地涌了过来,霍然间又意气风发,放声大笑。
天下还有谁比他更幸运?
万里江山,不如这稚嫩的一声,更不如娉婷一个笑容。
楚北捷哈哈大笑了许久,高兴得几乎又要落泪,到底忍住了,低声对娉婷叹道:“王妃这一箭之仇,报得好狠啊。”语气里万般无奈。
娉婷自分别后所受的种种委屈,此刻尽化乌有,瞧见楚北捷的激动,心里也觉得愧疚,低了头,蚊子般的声音轻轻道:“王爷不问,叫娉婷怎么开口呢?但此事娉婷确实任性了,王爷不要生气,娉婷任凭王爷责罚好吗?”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仿?要用眼光将她包裹起来,永远永远就藏在眸子最深处。
生气吗?
这分感觉,似曾相识。
营地上方的风无声拂过,骤然将他扯回羊肠危崖之下,当日弓箭手埋伏四周,箭在弦上,何侠从头顶上方闪身出来,风流倜傥,迫他定下五年之约。
那一日,他在马上,娉婷,在他怀里。
那一日,他那般生气,那般愤怒。
就是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第一次明白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第一次踏上这条千回百折的路。
直至爱和恨、幸福和悲伤,被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之间的滋味,才知道此志不渝。
不,不再生气了。
怎会生气?他已拥有了那么多。
楚北捷一手抱着长笑,狠狠往长笑的脸蛋上蹭了几下,一手牵着娉婷,唯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秒。
娉婷被他厚实的大手握着,抬头看楚北捷亲密地抱着活泼可爱的儿子,曾经只能在梦中才能看见的情景,此刻都已成真,眼圈不断传来刺热的感觉。
她咬着下唇,凝视这美景良久,对楚北捷低声问:“王爷气消了吗?”
“王妃的气消了吗?”楚北捷苦笑道:“诈死是一次,今天又是一次,本王也算吃够苦头了,请王妃手下留情,别再这样惩罚本王。昔日我做的错事,都饶了我吧。”
娉婷羞得不敢抬头,唇角却又逸出甜甜笑意,反手握紧了楚北捷的大掌:“王爷,周围都站着人呢。”
“有人又如何?”楚北捷扫周围一圈,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让他们也知道,天下间最不能开罪的,就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不错。
女人永远都有办法惩罚自己的男人。
她们只愿意将心思用在心爱的男人身上,就如她们,只愿为心爱的男人心碎。
第三章
云常且柔,城中还算太平,百姓犹不知自己这区区小城已成了危险的镇北王窥视的猎物,尚在安然度日。
只是城守大人积蓄的怒气与日俱升。
属下们都不难理解,那两位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找茬的大人,将且柔城搅个乌烟瘴气,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城守大人能隐忍到现在不发作,已算不错了。
“又回来了?”
“是。”属下面有难色:“恭恭敬敬送出去几次,都是第二天就回来了。”
番麓吊着嘴角,目光向后一转。
杜京连忙跨前一步,弯腰附耳禀报:“银子都按大人的吩咐送过去了。”
唉,这两位大人的胃口也真是太大了。
也难怪,谁叫他们城守大人当初跟错了对象,当了贵丞相派系的人呢?如今贵家一倒,见到谁都矮一节,否则也不至于被两个外派官员压得如此凄惨。
连他这师爷连带着也倒了大楣,山羊胡须不知道捏断了多少根。
“大人,”属下献策道:“那两位大人不肯离去,还不是看着我们且柔城有两个小钱。听说他们上次去显纳城,显纳城守送了他们两颗鸡心大的红宝石,他们就乐呵呵地走了。属下想……”
番麓冷冷哼一声:“鸡心大的红宝石?我上哪去给他们找鸡心大的红宝石?银子也送了他们不少了。”
杜京站在番麓身边,欲言又止。
番麓打个眼色,那属下识趣地退了下去。
“大人,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杜京踱上来,转着小眼睛道:“大人没有珍宝,可且柔城里有人有嘛。且柔虽是小城,可还是有几户殷实人家,总有祖传的宝物,能让葡光葡盛大人看得入眼。”
番麓脸色一变:“你要我去勒索百姓的传家之宝送他们?”他在军中从探子头头历练出来,杀人放火都只是随手功夫,但说到勒索百姓,却从未朝这条道上想过。
杜京苦笑,搓着手道:“就是知道大人必不肯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大人,这葡光葡盛两位大人一直在这来去,也不是办法啊。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回去都城向驸马爷放点谣言,大人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们和驸马爷身边的红人飞照行将军,也极有交情。”
番麓像吃了一块肥猪肉一样腻味,皱眉道:“传家之宝珍贵非常,谁肯轻易送出来?恐怕买也买不来。”
杜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不是存心作恶,实在是求自保而已。您是一城之守,手里捏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开口借件东西,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可是真心为了大人着想。”
番麓难受得要命。
做这破城守,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自从何侠掌权,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想想竟还不如待在军中做探子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