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捍东,我怀孕了。”
……
我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她。我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到谎言,可是我失败了。
她在我面前,的确还是个孩子,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欺瞒……是的,凭我对她的了解,这个孩子,是真的。
……
是在那个蓝宇离开的夜晚吗?只有那一个夜晚的可能……
……
老妈在世的时候,曾经那么想要一个孩子……静平因为不肯怀孕,曾经和我吵得不可开交,也成为我们离婚的前奏……我和蓝宇,都是喜欢孩子的人,我甚至想过,如果永远和他在一起,就去领养一个……
……
我听见爱莎的声音平静无波:
“捍东,如果你今天不和我回温哥华,我立刻就去把孩子打掉。”
“别!”我和刘征,静平同时紧张的脱口而出。
爱莎看着我的紧张表情,低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走到我面前,她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
“捍东,我们回家吧。”
……
她的表情,那么求恳,那么哀怨,那么期待,那么楚楚可怜……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我慰藉,她甚至怀了我的孩子……
可是蓝宇……
我的声音几乎是在恳求:“……爱莎,等我去美国,找到蓝宇和王永宏以后,我就去找你,照顾你和孩子,好吗?”
爱莎看着我,许久,她笑了。
“那么,捍东,你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我,不会有孩子。”
……
刘征走过来,看着我。
“去吧,捍东,和爱莎回去吧……其实我们都清楚,即使你去了美国,也是大海捞针……你去吧,别让她伤了心,也别伤害了那个孩子,那是你的亲骨肉啊。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我和静平,会托人帮你在美国打探情况的,如果有任何蓝宇的消息,我们一定通知你……”
静平没说话,她只是背过身去。我知道她一定想起了我们因为孩子吵架的事情。
……
机场在播报我们的航班,即将起飞。
……
爱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扭头,推着行李车没有丝毫犹豫的向检票口走去。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体,那个硕大的行李车把她显得更加单薄。
……
我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我不由自主的跟上去,然后伸出手去,拉过了那辆行李车,向前走去。
爱莎紧紧跟在身后,像一个贤良的,沉默的,温柔的小妻子一样。
我甚至,没有回头跟刘征和林静平告别。
……
直到我们的飞机起飞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
原来,我和蓝宇,真将永远的,天涯相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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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半年的时间匆匆过去了。
自从回到温哥华,爱莎就以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潮气太重,对胎儿生长不利为理由,几乎是逼着我急匆匆搬了家。然后我写了一封信告诉刘征我们的新地址,她拿去寄掉了。
可是刘征从来没有回信,我想,也许是没有任何蓝宇的消息,让他无法面对我的询问吧。后来我也不再去信,只是无声的,漫长的等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在想,在那个蓝宇与我告别的夜晚里,为什么我会那么糊涂,没有看出他的意图?我明明已经猜到他是和王永宏做了交易,为什么最后还是相信了他不爱我的谎言?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是个自卑的男人。我在蓝宇的面前自卑。是的,他太纯洁,太美好,我在他的面前,一直是一个只会用金钱来买下一切的,充满铜臭的卑鄙的罪犯……对于他,我一直有着隐藏得深深的自惭形秽的心理。只是我始终不曾面对,不敢承认而已。
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人往往会在爱情里冲昏了头脑。那样的夜晚,酒精的作用下;蓝宇和王永宏相拥的刺激下;我发狂的妒忌和愤怒下;他直指我是罪犯的自卑下……我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分辨能力,我真的认为他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相信我的被释是出自他的报答和怜悯,我居然完全的,相信了……我甚至,与爱莎的一场性爱,来试图推翻自己的自卑……
午夜梦回,我常常大睁着眼睛,再也无法入眠。我从来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蓝宇,他在被迫登上去往美国的飞机的那一刻,该多么的痛苦与绝望。他把所有的希望和信任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我,辜负了他。
我一再的欠他,欠他,我陈捍东究其一生,从来没有如此亏欠过一个人。我有时会咬牙切齿的诅咒,蓝宇,就让我今生再见你一面,让我补偿对你的亏欠,否则,这样的良心负担过一辈子,我即使死后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种想法让我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万分,有时隔着窗户我看着挺着肚子,一脸幸福笑容的爱莎在花园里浇花,我知道也许今生真的大概与蓝宇无缘了。
……
我想我真的是完了,如今的情况是一天比一天糟,原来以为蓝宇死的时候,尽管心里常常会浮现他的影子,可是其他的表现都是平静无波……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他似乎随时随地都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身边,仿佛幽灵一样,我想摸他但是摸不到,他只是冲着我温和的微笑……我问他蓝宇你恨我吗?他不回答。我问他你想我吗?他不回答。我又问他我好想抱抱你,行吗?他依旧微笑着不回答。我伸出手去想要抱他,却扑了个空……
我在无数个梦里梦到他,有时会梦到那个与他分别的夜晚,梦到他离去的身影,梦到他扬着那个小包,甚至梦到我和王永宏展开枪战,而蓝宇为我挡了一枪……我惊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他满脸血污的样子,狂跳的心脏,许久才能归位……
……
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过来的,浑浑噩噩。
爱莎似乎并不计较这些,她只是拉着我去做这做那,去给小孩买衣服啊,玩具啊,给自己买孕妇装啊……有时也和我去超市买菜。其实她怀孕以后想吃的东西特别少,但是她就是喜欢看我推车走在前面,而她,就挺着肚子,挽着我的胳膊走在一边,见到熟人的时候,点头甜蜜的打招呼……
我有时会想,这个孩子,他的出生,已经承载了太多人的牺牲,他今后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
到了爱莎生产的时候,我已经迅速的消瘦下去,几乎不成人形。
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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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4-4-24 19:56:30
第二十四章
爱莎进入手术室之前,她苍白着一张脸躺在担架上,目光一直跟着我,我忙着交费和各种杂事,也顾不上看她。后来她开始阵痛,大夫叫着可以进去了,爱莎突然叫了我一声,我急忙跑过来,握着她的手。
当近距离看着爱莎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消瘦的那么明显。她虚弱的看着我:“捍东……”
我答应着,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就在外面,别害怕,啊。”
也许是即将要做妈妈的原因,爱莎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孩子的天真,那种安详和温柔的神情,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只是我能看出她的紧张,其实也许我比她还紧张,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笑笑:“进去吧。”
担架床被缓缓推进去,突然,爱莎又喊了一声。
我连忙跑过去,以为她害怕了,或者疼了:“怎么了?”
爱莎看着我:“捍东,吻我一下……”
……
我犹豫了一瞬,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我看到一丝失落在她的眼中转瞬即逝,然后她就被迅速的推进去了……
……
即将为人父的期待和紧张把我整个人都包围了,我紧张的在手术室外走来走去,不停的看表,又不敢吸烟,情绪完全陷入一种很混乱的状态。
身旁有两个外国老人在休息,两个人看着我一直在微笑,我听到老头儿对老妇人轻轻的说:“看,当年我就是这样等你生下我们的孩子的。”
是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无论大人之间是什么样的情感纠葛,当你全身心去期待一个小生命降临的时候,那种美好而骄傲的感觉,完全可以把一切抹煞。也许,这种情感已经超越了爱情,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奇妙。
……
护士们开始在门内门外匆忙地进进出出,一脸的紧张。我觉得有些不妙。
我拦住一个护士,问她情况怎么样,她只回答了我一个单词——“突发状况。”
妈的,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外语的浅薄,就这么一个单词能说明个屁?什么是“突发状况?”爱莎她怎么了?孩子怎么了?生产不顺利吗?
我焦急而痛苦的在门口徘徊,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帮不上的废物。
我想起我为了蓝宇的病情而在急救室外等待的情景,其实很多人都以为在抢救室里的病人才是最痛苦的,我倒觉得,那种肉体上的痛苦,远远不如在外面等待他们的亲人的那种心理上的痛苦来得强烈和巨大。那种息息相关,提心吊胆,茫然无助的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
而此刻,我就又一次陷入到这种痛苦中来。
我又想起了蓝宇,我突然希望此刻他在我身边,这样,我的痛苦也许可以减轻很多。
他一直,都是我情感和心理上依赖的对象。
我想念他。在这种恐惧与焦虑中,更加疯狂的想念他……
……
当那个大夫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又冲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扑到他的面前的。
“结束了吗?”我舒了一口气:“是男是女?”
……
没有人回答我。
我看着大夫,他的眼睛避开我的,我听到他冰冷而机械的英文。
“先生,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
什么意思?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我的英文不够好吗?他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什么是“我们尽力了”?
……他依旧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先生,请节哀。”
……
我听到响动,霍然扭过头去,我看到那架载着爱莎的,熟悉的担架床缓缓驶出。
那上面,用白布覆盖着一个人。
……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我恍然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中……我掀起一块白布,蓝宇安静的,双目紧闭的,冰冷苍白的面庞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要,不要……
有护士掀开了白布——
我在那一刹那几乎要叫出声来,可是我压抑住了。
不是蓝宇,但是依旧是个噩梦……只是,那白布下的面容变了……
那熟悉的孩子般的脸,那纯真的大眼睛,那常常为了撒娇而撅起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