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跟着宋清冉,进了不远处的车库,又上了宋清冉的黑色宾利。
车里的内饰是奶油色的皮革,李世州坐在副驾驶,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是否干净。
宋清冉看在眼里,没说话。
他把车开过了一个高中,在路边停了下来。
李世州偏头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锅店。
12.
李世州看见这间店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火锅他还是吃过的,也请得起。刚刚的一路上,他用手机查了许多高级餐厅的用餐礼仪,如何喝汤如何拿勺,甚至是如何吃蔬菜沙拉,然后把这些东西默默记在心里。现在这一顿饭终于不会再吃的提心吊胆。
真是太好了。
李世州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宋清冉下车。
宋清冉锁了车,自然地揽了一下李世州的肩膀,对他说,“这间店我高中的时候常和同学来,好吃也很卫生。我几年没来了,幸好店还在,要不然只好白跑一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吃火锅,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旁边还有别的好吃的饭店。”
李世州重重地点头,连忙说,“喜欢的,我喜欢的。”
宋清冉笑笑,“那就好。”
现在学校不是午休时间,火锅店没有什么人,老板和老板娘靠在一起看韩剧。见他们进来,老板娘踢了老板一下,让老板招待客人。
“孙叔。”宋清冉跟老板打招呼道,“还记得我吗?”
宋清冉高中的时候是个问题学生,而且是艺术生,家里背景大,打扮得出格也不会有老师管他。当年他面容清秀,头发又留得很长,跟小姑娘一样扎成马尾,自认为艺术细胞极为发达,穿衣风格十分独树一帜。
再加上这些年他又时不时地回来刷存在感,以至于老板现在还记得他。
“哈哈哈是清冉啊,来啦。”老板跟宋清冉打招呼拿菜单。
宋清冉把菜单递给李世州,又拿蘸料给他。
李世州欲言又止,想把菜单让给宋清冉。
“我最近胃口好,吃什么都行,你看着点就可以。”宋清冉见李世州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又玩笑道,“这么紧张,我是能吃了你吗?”
李世州紧绷着的嘴角终于牵起些许。清楚的、微暖的阳光映在宋清冉脸上,仿若玉器上披着暖色的纱衣,在阳光之下显得清透。青紫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耳垂上还有一些细而短的绒毛。
他的手指细白修长,关节清晰而显得有力。李世州甚至还记得那双手握着自己手的触感。
掌心是柔软的,一如宋清冉的人。
“你多大?”宋清冉问。
“……二十。”李世州说,“宋先生你呢?”
宋清冉把食指比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秘密。”他缓声说。
“怎么能这样。”李世州小声抱怨。
宋清冉笑,“那你猜我有多大。”
“三十……?”
看着李世州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宋清冉只能吃瘪。
李世州好不容易才从他的乌龟壳里探出点头,不能再给吓回去。
他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立刻敏感地知道自己猜多了,很怕惹宋清冉不高兴,急忙补救,“二十五。”宋清冉无奈说道,“其实我今年已经八十八,之前一直在天山缥缈峰上修炼,前一阵破关而出,才得以重出江湖。”
结账的时候,宋清冉没跟李世州抢单。成功地请了这顿饭的李世州心里十分高兴。他们吃完饭,恰逢高中晚修,一大帮学生从校门口涌了出来。
又坐到了宋清冉的车里,李世州显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局促,请了顿饭让他放松。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宋清冉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在自己肩膀上按了两下,又活动了一下脖子。
宋清冉,“你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看你爸爸吗?”
李世州点头,“我去给他送饭。”
其实他给他爸送完饭之后,再去酒吧打工。白天走过画廊那一趟,让他知道这么穿其实很奇怪,李世州的自尊心让他不想被人看不起,也不想被笑话,去过他这样去店里,一定也会被孙祁嘲讽。所以他还要去家里换一下衣服,只是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宋清冉“嗯”了一声,“那你先跟我先去一趟我家,我取点东西再把你送到医院。”
李世州急忙拒绝,“宋先生,不能这样麻烦你,我自己坐车去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顺路的,我要去医院那个方向的一个理发店。”
宋清冉家住在离市中心不远处的一个高级公寓。他把车开回去,路过大门的时候把车窗全部降了下来,跟保安打了一声招呼。
保安无意间扫了一眼车里,看见了李世州的侧脸,点头道,“宋先生,赵先生,你们回来了。”
13
宋清冉冲保安点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后表情如常地升起车窗,对李世州淡然道,“抱歉,他认错了人。”
李世州没有多想,有朋友时常去宋清冉家做客着并不稀罕。
宋清冉随意把车停在一边,把车熄了火,“我上去一下,很快就下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家里有一些乱,不太方便招待客人。”随即便打开了车门,迈了出去。
李世州哪里有说不好的道理。他目送着宋清冉上楼,心里回想自己在这一路上,是不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对。虽然宋清冉没说什么,但是李世州总觉得他变得不太高兴。
但是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把刚刚的对话在脑里过了一遍也没得出结论,便望向窗外专心致志地等着。
宋清冉很快便回来了,臂间还挽了一件衣服。他钻进车里,把衣服递给了李世州,“你穿的太少,一会从医院出来就到晚上了。夜里更凉。”李世州接过。
这件外套的质地很柔软,摸着舒服,李世州知道价格不菲。但是宋清冉拿衣服之前并没有问过他,现在又递给他了,是不容他拒绝的意思。
“谢谢宋先生。”李世州说。
“不用这样生分。”宋清冉随手把广播打开,眼睛看着正前面,没看着他,“我只大你几岁,你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宋哥就可以。”
李世州想,带个姓氏,不也是显得生疏?他壮起胆子,小声地叫了句,“……哥?”
这道声音在车中响起,伴着轻柔的音乐,如同被风吹开的一层层的涟漪,荡入了宋清冉的耳中,轻微,但清楚。
“嗯”宋清冉脸上带了点笑。并不明显。
李世州看见他的侧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把李世州送到医院,宋清冉倒没有去理发店,他把车开到江边,车窗降下一点。冷硬的风立刻吹了进来,在空荡的车里打了个转儿,将温暖的空气卷携出去。
这些天已经压下去的烦闷和郁结,伴着保安那句熟稔的“赵先生”,又一股脑儿的涌上了心头。广播却又不合时宜地放出了某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宋清冉立刻伸手,把音乐按断。他用力地推开车门撞了出去。
面对着江面,后背靠在车上半倚着,他烦躁地从外衣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低头将左手并拢弯曲,护着烟头挡风点火。
赤红的微弱渐亮的火星在黑夜中升腾闪耀。他索性双腿盘着坐在地上,手肘只在膝盖。
烟草的味道在鼻腔中蹿行,在肺叶里翻滚。
这他妈算是什么事,宋清冉心想。
曾经就有身边的朋友笑他伪善,李世州那小孩一看就好骗,三下两下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的一清二楚。他还偏偏事事体贴细致入微,究竟是安的什么心,他自己都想问问自己。
人家是招谁惹谁了。
一根烟还没抽完,就有电话打来。宋清冉被冻的哆嗦,手摸进外套,艰难地划开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环境沸腾喧闹。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叫他名字“宋清冉——”
又平又乏味的感觉= =
14
宋清冉坐回车里,把空调调暖,答应了一声。那边的喧闹声降了下来,看来是是对面的人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一点的地方。
宋清冉有点头疼,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吴启?你在哪呢?”
“市新开了一个地下斗狗场,你要不要来?”吴启把听筒紧紧地扣在耳朵上,大声地说。
宋清冉叹了口气,“我看不了那种比赛。再说最近我想换房子住,这阵子画廊的生意也不好,十分穷苦,玩不起。”
吴启顿了一下,语气调侃道,“怎么突然想搬家?”
宋清冉说,“明知道我失恋,何必明知故问?”
吴启哈哈大笑,“心情郁闷不是正好来放松?甩掉渣男找新欢啦。”
宋清冉揉揉眉心,“真的不去,我连狗肉都不吃。”
“那我请你吃饭啊,不吃狗肉吃羊羯子,正好壮阳再找第二春。”吴启说。
吴启是宋清冉在国外学习的时候认识的同学,是个画痴。现在与家里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却很有鲜衣怒马公子哥的做派,兜里有五十就吃路边摊,卡里有五十万也能在一天之内花光。大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架势。
他大学就跟家里人出柜,说自己爱上了洋鬼子。家里极为传统守旧,就算他是个女人,也不会允许他跟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一起,何况他还是个带把的男人。
不是有一句口号叫,“我要打断你的腿”,吴启就被他爹真的打折了一条腿,之后他还僵持着不肯妥协,最后伤被拖得久了,就瘸到了现在。
宋清冉面对滔滔江面,看着对面巍然屹立的高楼大厦,笑说,“我那几个发小知道我失恋,给我送车送帅哥猛男,你请我吃羊羯子,衣食行性,干脆包养我算了,我也省得天天肝画。”
“但是你要是不肝画了,我就不会包你了啊。”吴启玩笑说,“很久不见,我见你一面都这么难?还不到晚饭的时间,淮北街那家咖啡厅的门口见。”那边挂断电话。
宋清冉,“……”
他把车开到那边,坐在车里等。
没多大一会,就看见从街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微有些跛的男人。长相很是漂亮。他刻意掩饰身体的缺陷,只是走的很慢。
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男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不妥当的。但吴启男生女相,与俊朗之类形容男人的词完全不搭边。
宋清冉下了车,叫他的名字,“吴启。”
吴启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有好几个人回头看他,眼神异样。他头发留的很长,在很低的位置随意绑了一下,额前有一个美人尖。若是女人,以他的长相定是被女人艳羡,被男人倾慕的。
只是他衣服的领子很低,又根本无意遮挡脖子上明显凸出的喉结,显而易见是个男人。夜气氤氲,吴启只穿着单薄的衣裤。
夜灯连绵几里,暖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更加让他面容的棱角柔和。
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倒错。
听见宋清冉的声音,吴启偏过头四处张望,他找到了人,便潇洒一挥手,两个人走进了咖啡厅。
与许久不见的朋友重逢,第一件事一定是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开,恢复单身贵族身份。
宋清冉把咖啡杯捧在手里,半调侃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八百六十遍了。能不能不要再往我伤口上撒盐。”
吴启笑意更深,“告诉我吧,满足我的好奇心。”
他幽幽地看着宋清冉,像一只美丽而神秘的猫。
宋清冉理所当然的摇头“你不要这样冲我发浪,明知道我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