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他的小徒弟足够机灵,能够活生生等到他解决麻烦,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如此想着,萧铭在床上盘膝而坐,试图调转起灵力治愈伤势——不管他想要从哪个方面入手,首先都必须将自己这破烂不堪的身体修补好。
只是萧铭想得虽好,但当他真正试图运转灵力的时候,却发现不仅仅灵力被禁锢,甚至连他刚刚起醒来时的那种灵力流失的感觉也绝非错觉。越是催动灵力,那种流失便是迅速,就仿佛他体内经脉破开了一个裂口,使得所有能够调动起来的灵力全都朝着这个裂口冲去,令他猝不及防。
萧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他有过师父,也有过传承,但绝大多数修炼的方法都是自学成才,缺少见多识广的名师尽心尽力答疑解惑的后果,便是他对于这类突发状况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铭试图将裂口封堵,试图改变体内灵力的走向,但一切却都收效甚微。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苍白、惶惑而不安,萧铭猛地睁开眼睛,无法克制的怒意直直射向已然在他打坐之时便抬起头、带着几分嘲弄看向他的玄钺,咬牙低喝:“你对我做了什么?!”
玄钺的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这是自从蛊虫解除后,萧铭在他脸上见过的除了冷笑外的第一抹笑容。萧铭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笑容,似乎是快意,又似是痛苦,宛若自虐那般,却令他寒毛直竖
玄钺欣赏着萧铭的慌乱无措,他将手中的本命剑收起,站起身施施然走向床上的萧铭,自上而下睥睨着他:“你认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萧铭咬了咬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只是——要把你从我这里拿到的,全部拿回去罢了。”玄钺的声音清冷淡漠,却带着股与之完全不符的执拗与凶狠。
萧铭的心脏跳动一下重似一下,耳中也隐隐轰鸣。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因为他似乎明白了的玄钺话语中的含义,也明白了他为何没有杀掉自己。
余情未了?不,决计不是什么余情未了。
玄钺只是……想要将自己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全部拿回去罢了,想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机关算尽,却一无所获——这简直比直接一剑杀了他还要令萧铭绝望。
他努力抗争,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将良知完全舍弃,为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为了不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修炼,为了登上仙途,为了掌控自己的人生。
于是,玄钺就要毁掉他所获得的一切,收回他借由双修所得来的灵力,让他重新回到那个无论被如何对待都无力反抗的境地。
萧铭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如此,他本以为最糟也不过是被玄钺一剑杀掉罢了,只是玄钺显然变了,变得比他所了解地更加狠绝,他轻而易举地握住了萧铭最为恐惧的软肋,让他万劫不复。
萧铭绝对不会寻死,无论跌落到怎样的境地,他都会跪着爬着咬牙活下去,于是,这便演变成了一场漫长的酷刑,漫长到让萧铭无法看到终结的那一日。
只是,这又能怪谁呢?玄钺做得很对,拿了他多少,便连本带利还回来多少,简直公平到让萧铭连怨恨都做不到。
他脸色灰败,神情萎顿,却强忍着一口气不愿意示弱。萧铭周身都是利刺,只不过他总是将这些利刺完美地伪装起来罢了,只有当真正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他,才会真正表现出原本的面目。
勾起唇角,萧铭抬头直视玄钺,语气嘲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玄钺,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玄钺唇角微动,眸光闪烁,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忍不住紧紧握起,他缓缓启唇:“彼此彼此。”
萧铭合上眼眸,颓然倒在床上,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而玄钺在床边站立半晌,最终也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倘若我是你,便会老实一些,别再继续修炼。”
听到房门被轻轻合上,萧铭抬手掩住面孔,缓缓吐出一口气。
——老实一点?别再继续修炼?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周身灵力消退地早点晚点罢了。
甚至,与其这么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萧铭更愿意干脆破罐子破摔,在尘埃落定后再试图谋求出路。
第十五章
萧铭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正所谓不破不立,若要让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等待灵力的流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反正事已至此,他倒是宁愿放手一搏。
更或者说,凭借萧铭百年间对玄钺的了解,他不愿意相信对方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是对方想要让他惊慌失措、担惊受怕的手段?
在短暂的灰心绝望后,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萧铭迅速振作起来,为自己的出逃制定了计划。最好结果应当是玄钺并未如此心狠、或者说中途会心软,能够给予他一线生机,而倘若事情当真到如此糟糕的那一步……那么他便只好再一次对不住玄钺了。
反正他们之间基本上已经不死不休,正所谓债多了不愁,哪怕是激得玄钺怒极之下一剑杀了他,也总好过如此的苟延残喘。
既然主意已定,那么萧铭的行动自然快了,反正他一直被关在屋里无事可做,干脆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修炼上。
修炼得多了,灵力流逝便也快了起来,萧铭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衰弱下去,甚至连原本下床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萧铭的状态,玄钺自然是了解的,但他却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什么表示——这让萧铭觉得泄气,越发认为对方已然当真不将他放在心上,而他之前所说的偿还,想必也并非仅仅是什么恐吓与玩笑。
萧铭的确是慌乱的,他甚至病急乱投医,转而向玄钺求助。
“救你?”面对萧铭的哀求,玄钺面沉如水,语气平淡的反问:“你对我下药,控我心智,我难道不应恨你入骨?”
不等萧铭回答,玄钺又道:“你骗我百年,我难道还应该为你治疗?”
萧铭哑然,良久后低声回答:“……不,不该。”
沉默片刻,玄钺轻嘲:“……就连你也觉得不该。”
他似乎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更不愿再看多萧铭一眼,玄钺微微吐气,随即拂袖而去,而萧铭则无力地躺在床上,自此后绝口不提。
很快,事情逐渐变得更糟,因为萧铭开始越发嗜睡。他的精神极度疲倦,甚至连打坐修炼都无法集中精神,转瞬便会昏昏沉沉地睡将过去,直至最后昏睡的时间甚至比清醒的时间还要漫长得多。
原本还打算趁机缓和与玄钺之间的关系,如今却也是有心无力,随着体内灵力的流失,萧铭的心也越来越冷,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要再次伤害到玄钺,但如今,大概已经走到那一步了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蝼蚁尚且偷生,萧铭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因为心里装着事情,萧铭这一段时间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他告诫自己要心狠,却又偏偏迟迟迈不出那一步,直到某日从昏睡中醒来后发觉自己体内已然空空如也、再也感应不到丝毫的灵力,才颓然捂住面孔。
——就是今日了,他告诉自己。
也不知是下定了决心所以振作起了精神,还是体内的灵力被完全抽取于是禁锢也不复存在,萧铭只觉得这日他的头脑清晰了很多,就连身体也似乎不是那般的软绵无力——这倒是一个计划顺利进行的好兆头。
玄钺仍旧如往常那般,在练剑后带着满身的剑意回到屋内,他扫了一眼面容平和冷漠、似乎哀莫大于心死的萧铭,脚步微微一顿。
萧铭抬起眼,嘲讽一笑:“我现在体内已经没有了丝毫灵力?你满足了吗?”
玄钺沉默一瞬:“……这只是刚刚开始。”
“是,这的确只是刚刚开始。”萧铭缓缓合眼,自嘲一声,“也算我咎由自取。”顿了顿,他再次睁开眼睛,漠然看着玄钺,“反正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不杀我,除了要报仇之外,大概也是想要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吧?我现在想说了,你听吗?”
玄钺有着片刻的迟疑,但很快便走向萧铭,在床边坐下。
萧铭侧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懒洋洋地没有任何举动,而他这样的做法似乎也让玄钺稍稍安心,身体逐渐放松,不再防备地紧绷着。
萧铭仿佛是嘲讽他那不必要的防备般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在此纠缠,只是将目光转向床幔,眼神变得悠远。
“我最初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孩子,有着每日忙于农活而疏于教养孩子的父母,还有一大群总是吵吵闹闹、为了一点东西便争执不休的兄弟姐妹……”萧铭轻轻一笑——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更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述过,没想到玄钺却成为了第一个。
大概是人在临死前总会忍不住回忆从前,倘若这次的计划没有成功,也许他便真的没有明日了,这样一来,能够有人听他讲一讲,能够记住真正的他,大概也是好的吧?——尽管这份记忆也许并不会在对方心中停留多久,很快便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灰飞烟灭。
在死亡之前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仇人记住自己,这样的人生,也着实颇为可悲了。
萧铭的所思所想并未在言辞中表露出来,而玄钺也的表情也稍有松动,侧头看向微微含笑的曾经的伴侣。蛊虫带来的感情太过热烈,热烈到几近虚假,而萧铭的伪装也从未让两人真正亲近过,直到此时,玄钺才恍然有了种与对方贴近的错觉。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了互相了解与亲近的必要。转瞬间,玄钺脸上原本的松动便消失无踪,重归漠然,令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萧铭心中一冷。
自嘲一笑,将最后的那一点侥幸与迟疑打消,萧铭话锋一转,便讲到了那位引导着他步入道途的“师父”。虽然萧铭一直在说那名师父如何善待自己、如何为了自己引气入体而不辞劳苦,但那隐含嘲讽的语气却令玄钺下意识地升起一股浓浓的防备,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萧铭显然并不想多谈这位让他真正见识到世间丑恶的师父,只是匆匆一笔带过,但就算他叙述的话语相当平静,却仍旧难以掩藏其中的惊心动魄。当玄钺得知对方的目的仅仅是将萧铭当成鼎炉采补时,油然而生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那人的身份和下场,却又硬生生忍住。
——不对,这样不对。玄钺再次告诫自己,他不能因为对方短短几句便动摇心软,更不能如此轻易便相信对方。
毕竟被骗了这么久,玄钺已然吃一堑、长一智。明明知道对方是一朵食人花,却仍旧被对方的外表迷了眼,这简直让玄钺对自己感到无比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