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清帮他卸妆，问他：“累吗？”
黎里老实回答：“走得脚痛。也不是真的很累，就是很无聊，太无聊了，来回走。”
乔清说：“是啊，龙套是很无聊。”
黎里听了，心里反而更佩服乔清了。两个多小时里，主角们一NG，大家都赶紧坐下休息，只有乔清，还去补妆；镜头拉远景了，模特们的背也不挺得那么直了，只有乔清，还走得认认真真的。对于黎里跟其他人来说，这个龙套就是个兼职赚钱的工作而已。但对乔清来说，他把它认认真真当成表演在做，即使这份工作是多么枯燥无聊。
黎里想：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这么多，认真的人也这么多，身处其中，他是多么渺小啊。
第09章
乔清是个特别热情的人，话多，但并不让人感到厌烦。他有种魅力，让人觉得温暖，见了一次面，黎里就觉得他特别可靠，乔清似乎也很喜欢黎里的老实。工作结束后，两人互留了手机号。乔清说好，假如再有合适的工作，会介绍给黎里。
过后一段时间，乔清果然给他介绍了一两次龙套的工作，表演课的王老师也给他介绍了几次。次数不多，但偶尔接接兼职，攒点钱也不错。
黎里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平凡，但总是遇到热心帮助他的人，比如乔清，比如王老师，比如小雅姐，比如齐杨，比如……张先生。
有次歌唱课程，柏东正训他到一半，张先生进来了，只说自己下来看看。柏东让他继续练习，指出他的错误，即使张先生在场，也毫不留情。黎里被训得垂头丧气的，张先生突然开口：“唱得挺好。”
柏东停下训话，看了一眼大老板，说：“老板觉得挺好就挺好，出了唱片，亏损的也是你的钱。”
张先生又说：“你太严格了。”
张凛是老板，换了别人，听到他如此维护一个新人，肯定就算了。但柏东不吃这招，他是制作人，有些东西是他的坚持跟底线，比如唱片的质量。
柏东回：“我不砸自己招牌，老板有意见，可以换别人当制作人。”
张凛没再说什么。
黎里听见他们的对话，窘迫难当。他想表现得好一点，让张先生觉得签了他是值得的。然而他太紧张，张凛在场，柏东又目光炯炯盯着他，一不小心，又唱错了。
柏东说：“你没有音准吗？”
许是看不下去他的惨状，张凛听了一会就走了。
黎里想，既然没有天赋，他就应该更认真。回家后也一丝不苟地练习，好不容易把练习曲练得自认不错，下次上课时，却发现柏东没来，给他换了个老师。
黎里很挫败，以为柏东不想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他不知道，柏东这样的大牌制作人，除非是一线的天王天后，否则别想请动他教唱。他工作繁忙，给黎里上的这几次课，已经是在张凛的特意要求下抽出的时间。这几天逼近林恬新专辑的录制死线了，林恬是一线歌手，专辑保质保量，必须得他来录制才行，实在抽不出时间了，这才换了个人。
新老师比柏东温和多了，黎里出错了，就低声指出错误，耐心引导。后来见黎里不理解，就开口示范了几句。黎里一听，震住了。新老师开口不凡，转音、换气、高低音，技巧完美，音色漂亮，不输专业歌手。
教唱的老师自己不一定是好歌手，像柏东，唱起歌来其实不怎么样。但这位新老师不一样，直白地说，唱得太好听了。
黎里不禁直接赞叹：“好好听，老师你太厉害了。”
新老师谦虚地笑笑：“谢谢你的夸奖。”
黎里想，有些东西真的需要天赋，天生的好嗓子，并不是练习能够得到的。黎里想着，就说了出来：“我唱不出这种效果的。老师你唱歌太好听了，完全可以出唱片。”
新老师笑笑：“我出过唱片啊。”
“什么？”黎里吃惊。
新老师自嘲似的说道：“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这么年轻，肯定没听过。我就是传说中的一片歌手。”
十几年前，出了一张唱片，上了许多节目，然而犹如石沉大海，一点小水花也没激起，唱片销量少得可怜，从此退居幕后。
黎里震惊极了。他当然知道一片歌手，但如此有实力的人，唱歌这么好听，却只能出一张唱片然后从此退居幕后。当他自己遇见了这样活生生的事实时，才突然切身体会到娱乐圈的残酷。
“你这么惊讶，让我感觉好多了。”新老师开玩笑道，“不过比我有实力的人多得是，有的甚至连出唱片的机会都没有，加油吧年轻人。”
这一节课，上得黎里心情更沉重了。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发生更倒霉的事。
这天下午黎里没课，王老师给他介绍了个跑龙套的角色。一场古装戏，主角们在客栈里打斗。黎里饰演一个在旁边吃饭的路人，打斗时女主角撞到他身上，把他撞倒在地。
这天的戏，从一开始就不顺。
先是男主角因为堵车，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导致打斗场面顺延，黎里只能在现场等着。拍古装戏又得戴头套，不知道是头套就是这么紧，还是发型师没给他弄好，箍得他头疼。接着，男主角终于赶到了，戏可以拍了。然而打斗时，女主不小心被倒下的椅子砸了脚踝，登时肿了，迈一步都疼，别提还得跑动。大家又只好停下来，等女主冷敷脚踝。
本该一下午拍完的戏，因为这种种变故，拖到了晚上。晚饭时剧组发盒饭，黎里心情不好，头又疼，吃饭吃得无精打采，半盒饭下肚，才发觉饭菜怪怪的，似乎有点馊味。黎里扔了那半盒饭，只觉今天实在倒霉，连晚饭都吃不饱。
哪知晚上开拍后，更折磨人。按照剧本，女主被男主推了一把，撞到黎里饰演的路人身上，然后两人撞倒在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剧情，不是女主说错台词，就是男主忘记台词，一遍又一遍地重来，将黎里一次又一次撞倒在地，撞得黎里浑身酸疼，才总算完了。
领到今天的工钱，黎里不禁叹气，今天才知道龙套的辛苦，并不总是那么轻松的。
黎里衣服跟背包都放在服装组的储物柜里，换好衣服才掏出包里的手机看时间。一看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
黎里赶紧点开，十几个是助理小云的号码，还有个陌生的号码也打了几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小云几乎没给他打过电话，一下打了十几个，肯定是公司有什么事情。黎里赶紧给小云回电话，才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黎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传来小云急坏了的声音：“黎里！你干吗去了？！怎么都不接电话？！”
黎里刚开口说了一声“我——”，立刻被小云打断话头：“算了，现在先别说这个！你赶紧过来公司，立刻马上！柏制作找了你一下午，现在快气疯了！”
第10章
黎里怕柏东，绝对的害怕。
这十几个从下午就开始的未接来电，似乎正在说明柏东的怒气已经累积到顶点了。
黎里挂断电话，当下想也不想，立即跑到大马路上拦了辆计程车。
片场跟公司刚好是城市的两头，这下一下午加半晚上的辛苦钱去了一大半。然而却还不能立即赶到，黎里赶紧先给小云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已经上了计程车。
原来今天柏东在给林恬录制唱片，约好的和声之一感冒发烧，嗓子哑了，录不了和声。专辑的录制期又紧，一天都耽误不得。临时要找一个合适的男声，还得今天立刻就能赶过来的，也不容易。一群人正着急，柏东突地想起黎里的声线与要求的和声接近，就让助理小云给他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没想到黎里的手机从下午开始就没人接，急得柏东连连发飙。
黎里听完小云的话，冷汗直冒，一看手机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黎里问她：“那现在呢，还是没找到别的和声吗？”
小云叹气：“一直在打电话找人，没有刚好有空、能够马上赶过来的。你先做好心理准备，等下到了，小心点。”
黎里挂掉电话，想着今天这一天是怎么回事，到了晚上还有这么倒霉的事等着他，现在过去，完全就是直接冲到柏东的炮口上，任他轰炸。
想想柏东的脾气，黎里心情更不好了。
怎么就那么凑巧，刚好今天下午有兼职，刚好这个兼职还出了各种状况。平时跑现代剧的龙套，黎里都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口袋里的，休息时会掏出来玩。偏偏今天拍的古装戏，全身上下没一个口袋，手机实在不好放，只好放在储物柜里。以前柏东也从没找过他，偏偏就今天，突然公司有事找他，他就没接到电话。
黎里实在郁闷。
到了公司，黎里直奔录音室。他以为一打开门就是怒火滔天的柏东，然而录音室里十分安静。柏东手里拿着乐谱，正在对着两三个人说着什么，林恬也在一边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哼哼唱唱的。
黎里猜他们正在商量唱法，不敢上前打扰，只好默默站在一边。旁边的工作人员并不认识黎里，见他进来也不找人，静静站在一边，就过去问他什么事。
黎里说：“我、我是黎里，柏制作叫我过来的。”
工作人员点点头，说：“哦，你是那个唱和声的吧？但现在已经找到人了，没人告诉你吗？你不用过来的。”
黎里一听，用不着他了，然而也不敢走，仍继续站在一边。
录音室里并没多余的椅子，黎里也不敢去搬椅子坐，就这么站着。柏东不知是没看到他，还是故意把他当空气，一眼也没朝他扫过来。
黎里肚子饿得厉害，头还有点晕，手臂摔得酸疼酸疼的，浑身都难受，还不敢离开去喝口水。
柏东就这么跟林恬她们讨论了大半个小时，之后说了一句：“试试看。”然后和声们就开始录唱了。
录唱的过程不短，和声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停下来再跟柏东、林恬讨论。
大家都在努力把唱片做到最好。
录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停下来休息。柏东终于朝黎里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冷冷说：“给我跟录音师泡咖啡，其他人温水。”
黎里赶紧领命跑腿。
端水的时候他只觉得人越来越难受，肚子怪怪的，上了次厕所，拉肚子了。这时他还没放心上，只想着忍一忍，回家就能好好休息了。
和声的录制持续到十一点多，然而还没结束。柏东跟林恬对唱法有点分歧，两人争执了半天，柏东干脆走出录音室去抽烟。出门的时候，柏东示意黎里跟上。
柏东走到吸烟区，自己点了烟，抽了大半根才终于开口：“我二十岁的时候，在我老师的录音室里学习。”
黎里努力竖起耳朵听，他肚子实在难受。
“没工资，但我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录音室里，不想走，觉得可学的东西太多了。我的生活里只有一件事，就是音乐，从二十岁到现在，一直如此。我可以忍受没钱赚，但不能忍受做一张敷衍的专辑。既然公司安排我做你的制作人，那么你的唱片就不能烂，烂了是砸我脸。如果你现在觉得自己够好，没什么好学的了，那你跟老板说，换个制作人，我做不了你的唱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