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拭去方谨鼻腔中涌出的鲜血;然而就在此时,方谨握着刀柄的手猝然用力!
那破釜沉舟的一刺甚至让刀尖彻底穿过腹腔,重重钉在了地上!
噗呲一声血肉脆响,顾名宗嘴里瞬间喷涌出大股血沫,紧接着头无力地向后一仰。
他的手顿时摔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重重的、久久回荡的声响。
——他死了。
这个顶着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足足过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这个阴影般横贯在所有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男人,终于在阴灰穹宇、海面之上,永远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方谨全身大幅度战栗,他似乎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因为剧烈抽气而咯咯作响。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阿肯甚至以为他下一刻有可能会虚脱,然而刚冲过来就只见方谨抬起手,阻止了他,紧接着踉跄站了起来。
他满是猩红的手上抓着那把刀,鲜血顺着刀锋,啪嗒落在了地上。
“……你错了,顾总。”
“我会成为和你不一样的人,这世上没有任何金钱、权势、地位或生死能改变这一点……”
方谨剧烈颤抖喘息,抬手用力抹去鼻腔下的血,然而那通红的眼角没有一滴泪。
——连一滴泪水都没有,干涩得可怕。
“即使很快就要死,我也会以和你完全不同的身份,带着与你毫无类似的灵魂,独自一人走向那个世界……”
“……我会对自己证明到生命的终点。”
直升机掠过海面,在阴沉的天空下飞向大陆。
远处G市高楼耸立,车流如龙,正如深渊般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第42章 恭请光临,订婚大喜
两个月后,G市。
方谨坐在花园里,翻开一张港岛报纸,头条便是醒目的黑体大字:“柯家继承再起风波,高层拥立外姓孙辈。前狼后虎环伺,柯荣将如何应对?”
新闻本身倒没什么新鲜内容,就是最近几天炒得纷纷扬扬的豪门继承狗血大戏。柯文龙在大海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受重伤的柯荣却被保镖拼死救回了香港;正迫不及待要继承万贯家产,柯家一众支系长辈却纷纷出面,支持柯文龙的外孙顾远改换姓氏,掌权财团产业,继承柯家香火。
柯荣与顾远已近水火不容,这下这如何能肯?立刻便联合各方势力展开了全面反击。
这几天柯家高层纷纷站队,股价波动不止,报纸上大料小料一个个炸弹般爆出,半个港岛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件事上。
在这篇报道中港媒进一步指出,身为大陆南方豪门财阀继承人的顾远,竟然沦落到需要改名换姓继承外家,原因乃是和亲生父亲争权失败,以至于被迫出走。这个观点得到了希望顾远回来承继香火的柯家老人的刻意默认,然而柯荣却在媒体面前表示此事纯属子虚乌有,顾远到底是外姓人,长辈们支持顾远等于将柯氏家业拱手送予顾家,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方谨的目光从文字上一掠而过,继而落在大幅配图上。
这张照片其实很模糊,隐约可见是深夜医院门口的大街上,一群记者争相围攻,几个保镖却护着中间肩膀上吊着绷带的年轻人,正大步走向路边停着的黑色雪佛兰。
从照片的角度很难看清年轻人的脸,但灯影和人群的包围中,那冷峻挺拔的侧影,却像在脑海中反复描画过千遍一样清晰可见。
方谨合拢报纸,轻轻闭上了眼睛。
“顾远到香港之后,立刻通过顾洋联系迟家,然后就被送去了医院。您事先吩咐我们在离港口最近的那家医院准备血袋,但顾远的出血量太大,最后还差点不够用,幸亏是挺过来了。”
阿肯顿了顿,偷眼瞥向方谨。
已近深秋季节,花园里喷泉淙淙,落叶金黄。碎金般暖洋洋的日光洒在方谨身上,他的脸却像白纸般冰冷毫无血色,仿佛被一层真空隔膜包裹着,在这风和日丽的景色中与世隔绝。
“……站柯荣那边的都有哪些人?”
阿肯想了想,根据这段时间从香港打探回来的情报,报出了几家公司和财团的名字。
这几家里倒没什么有威胁力的对手,方谨听罢点点头,说:“那个做电子业的是柯荣姻亲家,跟顾家有生意往来……待会你通知几个智囊来找我商量下,想办法压缩他们准备上市的新项目,杀了这只鸡,好歹儆一儆那帮跟柯荣站队的猴。”
阿肯点头问:“还是像上次一样……”
“不用给顾远知道。”
阿肯心中叹息,但表面立刻欠身答是。
方谨起身穿过花园,向顾家大宅走去。
因为今天在家不用出门的缘故,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衫,领口露出里面衬衣好看的白领,修身黑西装裤显得双腿尤其长;这副打扮利落清瘦,又显得他肤色雪面容年轻,甚至有点像个斯文俊美的大学生。
在花园中清扫落叶的佣人路过,都立刻让开一条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等他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谨现在,几乎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从海面上回来后,方谨带着雇佣兵回到顾家,以顾名宗受伤为名封锁了整栋大宅,同时请那位在游轮上冒充顾远、直升机上假扮顾远生父的越南人过来,将顾远生父改头换面成了跟顾名宗更为相似的模样。
随即他集齐所有安保密码、保险库钥匙,安排会见了所有顾家财团高层,以顾名宗受伤需要静养为由将权力分散下去,同时出示了有着顾名宗亲笔签名的,将自己指定为集团总公司副总的任命书。
这一切动作堪称雷厉风行,很多顾家支系都没反应过来,财团高层的权力重组就已经尘埃落定。
之后阿肯担心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但很快他发现,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甚至都没有柯家继承风波的十分之一那么动荡;似乎在顾家高层里,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方谨上台掌权,充当顾名宗养伤期间的话事人的角色。
“我以前也这么管过几次事,”对此方谨这么简短地跟他解释,“只是这次时间会比较长。”
那次之后方谨问他愿不愿意结束浪荡不定的雇佣兵生活,来顾家充当他的亲信及安保;阿肯思索良久后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二十多岁、削瘦病弱的年轻人产生那么大的敬服。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冒着大雨从屋外走来,全身黑衣、肤色被雨水浸得透明,咣当一声把密码箱重重摔在桌上说:“一千万,帮我杀两个人。”——当时阿肯看着他,心里只觉得这是哪来的美人,就这么面无表情走到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老窝里来,不怕被人按倒轮了?
但时隔短短数月,他再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的时候,从本能中就想对他弯下腰,毕恭毕敬、心悦诚服地称呼他一声:“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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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走上台阶,穿过大宅客厅,管家正垂手站在楼梯口等着,见他过来便欠了欠身,低声道:“方副总,您预约的赵医生已经到了,正在楼上给季先生做检查……”
所谓季先生便是顾远生父,他现在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忘了,只有叫他季叔或老季才有能所反应,因此知道内情的老管家便以季先生来称呼他。
方谨脚步不停,嘴里只嗯了一声,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主卧。推门果然只见一个面相儒雅和蔼的医生正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和佣人道谢一边收起医疗箱,看样子是检查刚结束,而边上有个看护正一勺勺往顾远生父嘴里喂药汤。
“啊,方副总!”医生见方谨进来,立刻迎上前:“我正要想就检查结果的事跟您商量,没想到您这就……”
话音未落,突然顾父望见方谨,乖乖吞咽的动作顿时一停。
看护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手舞足蹈站起来,哗啦一声撞翻了盛着药汤的端盘!
汤碗咣当落地,所有人都惊了,等反应过来便立刻冲上去安抚阻拦。两个看护一人一边才勉强架住激动挣扎的顾父,佣人又赶紧推来轮椅,几个人费半天劲才强行把顾父按倒在轮椅里;管家慌慌张张上前亲自收拾满地碎片,混乱中赵医生为难道:“方副总,您看……”
“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你们了。”方谨退出门外,态度和缓礼貌:“——您请尽管治疗,我在楼下客厅等着。”
顾父这次发病仓促猛烈,大概颇花了点时间才平静下来,完全收拾好都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赵医生在管家的带领下急匆匆下楼来到客厅,一见方谨立刻陪笑道:“不好意思,耽误久了一点,打了一针镇静剂才……”
方谨坐在扶手沙发上,放下文件道:“我明白。”
他说话不多,但每个发音都清晰简洁,带着上位者那种平静缓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也确实是明白的。
自从把顾远生父带回顾家后方谨就发现,只要在周围佣人不那么多的情况下,每次自己一出现,顾父都会情绪激动、攻击欲极强,有时还会大声嘶吼一些“别杀我”、“不许动”之类的话,有一次甚至清晰叫出了方孝和的名字。
也许是方孝和给他带来的刺激非常深,甚至多年后看到与之相似的方谨,都能勾出这么狂躁的情绪来。
赵医生不明就里,上前殷勤地和方谨握了握手:“幸会幸会,方副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今天给患者做了些基本检查,这是一些初步结论……”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检验报告来双手奉上,方谨接过来,随意看了眼那满纸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反手轻轻压在茶几玻璃上:“您说,我听着。”
赵医生也知道像方谨这样的人,绝不会像平常病人家属那样,有耐心去跟医生逐字询问分析那些专业名词。所幸他早有准备,立刻便不慌不忙道:“是这样的——我检查后发现,季先生的精神状况非常混乱,是因为被长期压抑后受到惊吓刺激,在精神初步出现问题时,又没有得到良好的疏通治疗,相反常年被人用对付狂躁症患者的束缚带绑住,因此在多方面消极作用下才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方谨眼梢微微一跳。
“对于这样的患者,一般我们都建议保守治疗。” 赵医生叹了口气,遗憾道:“尽管治愈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但如果以舒缓的方式,日积月累慢慢对患者予以正面影响,还是有希望保持不再恶化的……”
这意思就是治不好,尽量养着吧,下半辈子最好也就这样了。
方谨脸色沉郁,“还有任何能稍微恢复清醒的可能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吧,只是极其微小。”赵医生笑道:“而且那真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极影响,照顾的人必须极其耐心、细致,确保不让病人受到一丝一毫的刺激,实际操作上的难度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