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驰应了一声,带着小子跑出了院子。
村里的路上全是红色的炮仗屑,衬上下面的雪显得鲜艳喜庆,一帮小孩儿边笑边叫地在路上跑着,时不时停下点两个鞭炮。
方驰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扣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大,顺着路跑出了村子。
后山很清静,这阵村里不会有人上山,也没有大妈徒步团,整座山连同山下的小路上,只有方驰一个人。
还有一条欢蹦乱跳的狗。
这种感觉方驰很喜欢,一个人,熟悉的景色,熟悉的空气,不会被打扰,也不会去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只有跑,迈腿,大步跨出去,往前跑。
耳朵里是音乐,还有自己的呼吸。
往前跑,脸和脖子都能感觉到冰凉的风,让人清醒,也让人平静。
没多久方驰就顺着路跑进了山里,山路不平,但泥土地却更有弹性,跑起来很舒服。
这山他很熟,小时候爷爷会带着他从这里上山,砍柴,捡蘑菇,夏天他会到最远人最少的那个水潭里泡着,游泳,从高高的石头上往下扎猛子。
他练攀岩的底子差不多也是那时打下的。
一直跑进山里,没有路了就往上爬。
他喜欢听着自己的呼吸,感觉着汗水从脸上背上滑下去。
还真是野大的。
去了县城以后一直不适应,总想着往家跑,好容易适应些了,又去了城里念高中。
感觉离家越来越远。
如果以后真去外地上个大学,那离家又更远了,回家一次说不定得千山万水。
见孙问渠一次也很难了吧?
……这都想哪儿去了。
方驰每次进山跑步,没有几个小时不会出来,不过今天大年初一,他不能待太久,中午还要回去吃大肉馅儿饺子呢。
没到两个小时,他就又跑了出来。
也挺舒服了,连跑带爬的出了一身汗,全身都感觉松快了。
带着小子跑到出山的路口时,小子突然冲着前面叫了几声,然后撒丫子就跑了过去。
方驰跟着往前看过去,前面站着个人。
是孙问渠。
“你怎么跑来了!”方驰脚步顿了顿,风一刮过来,他又赶紧快跑了几步到了孙问渠跟前儿,把耳机扯了下来。
“等你呗。”孙问渠裹得挺厚,帽子围巾手套口罩的全招呼上了,但还是在风里缩着脖子。
“等我干嘛啊,”方驰瞪着他,孙问渠耳朵和眼睛都冻红了,他皱了皱眉,“你在这儿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孙问渠吸吸鼻子。
“找我有事儿?”方驰很吃惊,“那你打我电话啊。”
“您电话搁哪儿呢?”孙问渠说。
“兜里……”方驰顺手往兜里摸了摸,没摸着,“我没带啊?搁哪儿了?”
“问我啊?”孙问渠啧了一声,“我哪儿知道,要不我给你闻闻找一找呗。”
“可能扔客厅里了,”方驰抓抓脑袋,站到了迎风那边,想帮孙问渠挡着点儿,“找我有事儿啊?”
“没事儿,”孙问渠看出了他的意思,也往他身前挪了挪,让自己尽量比较完整地跟他重合,“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方驰问。
“看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孙问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了很多,似乎是不太想让他听见。
“我能……出什么事儿。”方驰顿时有些尴尬。
“谁知道呢,扭个脚啊,摔个大马趴啊,滑个屁墩儿啊,让狼叼走了啊,”孙问渠说,“谁知道呢。”
方驰让他这一串说乐了,笑了一会儿又再次回到尴尬里,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儿。”
“回么?”孙问渠扯了扯围巾,“我想吃饺子。”
“嗯,回。”方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孙问渠今天的打扮没有大杂烩,黑色的羽绒服,修身的休闲裤配了双靴子,帽子围巾什么的是一套,都是灰色带暗花的,口罩也没戴那天那个血盆大口,就普通的黑色口罩,这一身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
特别消气儿。
孙问渠很多时候都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方驰想着又回头瞅了一眼,孙问渠正低个头很正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能挡着风么?”方驰问。
“不能,”孙问渠捂在口罩里说,“你要有你二叔那个体形估计能挡着点儿。”
“那你还这么走?”方驰说。
“凑合挡点儿吧,我耳朵疼。”孙问渠叹了口气。
“那……”方驰犹豫了一下,把脖子上的耳机拿了下来,转过身扣在了他耳朵上,“这样行么?”
“嗯,”孙问渠笑笑,“怎么没声儿?”
“关了啊,你要听吗?”方驰掏出机子。
“不听,你那些小破歌我不听。”孙问渠说。
“也不全是小破歌,”方驰笑笑,“还有你拉的小破曲子。”
“好听么?”孙问渠拉下口罩,勾了勾嘴角。
“好听。”方驰看着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儿。
“晚上再给你拉一段儿吧。”孙问渠说。
“你带二胡了?”方驰有些吃惊。
“嗯。”孙问渠点点头。
“那……晚上要是吃饭晚了……”方驰说得有些磕巴,“就,如果晚了……那什么,你是不是得……会耽误你休息……”
“你听不听啊?”孙问渠眯缝了一下眼睛。
“听。”方驰说。
第41章
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在下饺子了,家里的人都在客厅里聊着天儿,胡颖和方辉在院子里吵架。
具体内容方驰没认真听,反正方辉就这样,觉得自己挺有水平的,逮着谁跟他有不同意见都要理论一番,要不显不出他水平高来,胡颖一般不跟他正面对战,你说一我说二,你说东我说西,你说国家大事我说明儿买条什么裤子。
两人各说各的还挺激昂,不过方驰一进院子胡颖就不出声了,叫了一声小驰哥哥就往他身后瞅。
“孙大哥,”她笑着蹦到孙问渠身边,“正好,吃饺子啦。”
“嗯,我饿了。”孙问渠笑笑。
“我们还没说完呢,”方辉在一边说,“女的就能不讲理?女性解放也不是……”
“不想跟你说了。”胡颖转开头。
“女性解放也不能一刀切,你说……”方辉不依不饶地说。
“你俩都讨论到这么高的层次了?”方驰一听就乐了。
“哎呀烦死了,”胡颖皱着眉小声说,“我都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这上来了,太能装逼了真是的。”
“你说……”方辉还想说话,被孙问渠打断了。
“大过年的讲什么理累不累咬着人不放是不是特显你有思想特博学啊少年withyou不过以你目前的境界估计没戏哎哟今天饺子这么大个儿呢。”孙问渠语速飞快地说完就跟着方驰进了厨房。
方辉张着嘴没了声音,估计是没听明白,孙问渠这一段话说得太快,中英切换字正腔圆无缝连接。
方驰在厨房里笑了半天:“你说什么呢。”
“念经呢。”孙问渠笑笑。
“你前面那段儿说的是普通话么。”方驰感觉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天爷,得亏高考语文不考听力,”孙问渠啧了一声,拿起一盘饺子,“这个是要拿屋里去的吗?”
“是。”方驰点点头。
中午吃饭方辉没太说话,一脸为眼前这些无药可救的人感到疼痛的深沉,方驰觉得非常愉快,饺子都多吃了十来个。
今天的馅儿是奶奶剁的,基本全肉,是他最喜欢的。
“姥姥你偏心啊,”方芸边吃边笑着说,“咱家就小驰爱吃这种大肉丸子似的饺子吧。”
“谁说的,我也爱吃,”奶奶吃了一个饺子,“晚上给你单包一斤素的,你不是成天喊着要减肥吗。”
“讨厌,”方芸往她身上靠了靠,“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了,所以得补补肉,”奶奶夹了个饺子塞到她嘴里,“快吃。”
吃完饭闹哄哄地收拾完,到晚上弄晚饭之前就没什么事儿了,二婶开始张罗着开两桌打麻将,方驰正想问问孙问渠要不要打,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他人。
“小驰上桌吗?”二叔问。
“我……今天就不送钱了。”方驰笑着说。
孙问渠估计是上楼了,他也转身上了楼。
孙问渠的房间开着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聊两句还是直接回自己屋但又觉得被方辉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待着遭心的时候,看到孙问渠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那还是回自己屋吧。
刚想走开,孙问渠在屋里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你打电话呢。”方驰抓抓头进了屋。
“亮子,”孙问渠说,“没事儿。”
“哦。”方驰应了一声,坐到了桌子前,顺手拿了张高三数学寒假钻石卷打算见缝插针自我安慰地写一写,看能不能写出一颗钻石来。
孙问渠靠在窗边,听说话内容是在跟亮子说那套壶的事儿。
方驰没好意思仔细听,戴上了耳机,已经“偷看”了孙问渠做陶了,他跟马亮说正事儿就不要再偷听了。
不过孙问渠脸上不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着正经内容时,还挺让人有压迫感的,就是会让人直接感觉到差距的那那种压迫感。
“没地儿待了吧?”孙问渠挂了电话之后扯开他耳机问了一句。
“嗯,”方驰低头看着书,“他们初三走了就有地儿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