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言惊讶地抬头,却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染上温暖颜色,不同于看向玄泠时淡淡的温柔,而是让人会跟着微笑的陶然笑意,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装在那颗心里,幸福和富足满满的要溢出来。
林默言看呆了。
玄澈看他一眼,难得见到这个冰山男孩露出呆傻的表情,甚是有趣,忍不住一阵笑,笑够了道:“那个小家伙就留下吧,已经有一个玄泠了,再多一个玄浩也无所谓了。我这东宫都快成了孤儿院了。”
林默言回过神:“那潇雨宫……”
玄澈便道:“明天我去请示父皇,让他搬到巍明宫吧。”
巍明宫是离东宫最近的宫殿。
林默言心中高兴,但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叩首拜谢。
“不过——”
一个转折让林默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玄澈声色一冷:“我不希望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和森耶自己去领罚。”
“是!”林默言舒出一大口气,匆匆退了出去。
看着林默言退出去,玄澈又想起那个小家伙,那双眼睛啊……
16、立威
潇雨宫环境比临淄宫好一些,同样是一进的小院落,各处建筑用器都显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玄澈进去就看到两个太监拿着扫把站在一边聊天。看到有人进来他们先是一愣,又看清来人是太子,也不惧怕,一前一后上前谄媚:“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玄澈停在院子中央,不语不动。两个太监不知太子是什么意思,跪在那儿不敢动。
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声音,一阵响动后一个中年嬷嬷和一个年轻宫女走出来,看到玄澈同样是一愣,然后跪拜行礼。
玄澈依旧不动。潇雨宫的人不明白这太子是什么意思,以前也见过其他主子前来,不是前来耀武扬威就是来冷嘲热讽,心想这太子估计也差不多,心中也不在意,跪在那儿反倒想起要怎么讨好太子来。
过了一会儿南厢的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躯从中走出,正是玄浩。玄浩才跨出门槛就看到玄澈,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他黑色的太子服饰上,身子一顿就要退回屋里却被一双手推出来。紧接着一个小宫女也从屋中走出。
小宫女硬拉着玄浩走到太子面前,带着小家伙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玄浩也跟着行礼,啜啜道:“太、太子……”
玄澈多看了一眼举止不亢不卑的小宫女,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身半旧宫衣,双手略显粗糙,心知这就是林默言口中的绿尘。想到绿尘一直护着玄浩的好,便特别说了声:“你起来吧。”而其他人还跪着不让起。
玄澈上前抚上玄浩还带着淡青的脸颊,柔声道:“还疼吗?”
玄浩只觉得太子哥哥的手指轻轻拂过伤口,凉凉的很是舒服,忍不住说:“不疼,哥哥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玄澈笑起来,道:“以后浩儿受伤了,哥哥都给你这样摸摸好不好?”
“真的吗?”玄浩扬起小脸,睁大了眼,“可是、可是……受伤疼……”说着玄浩眼神又黯淡下来。
玄澈道:“浩儿到哥哥那儿住,以后没人会欺负浩儿。”
潇雨宫的下人们纷纷吸气,这才意识到太子这次不是来欺负人的。
玄浩歪着头不相信地问:“真的吗?可是那些大哥哥……”
“以后他们不敢欺负你。”玄澈淡淡地说,却听得旁人直冒冷汗。
玄浩不说话,似乎还在想什么。但绿尘已经忍不住跪下来,道:“谢太子美意,但……”
玄澈抬手,一边一个中年太监上前,尖声道:“六皇子玄浩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六皇子浩即日迁入巍明宫,具体事宜由太子澈办理。钦此!”
一道圣旨让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玄澈就站在宣旨公公身边,顺手拿过圣旨,道:“麻烦公公了。”
那太监连忙回礼,笑道:“算不得麻烦,看诸位殿下感情这样好,咱家心中也舒坦。”
玄澈但笑不语。太监立刻知趣地退下去,剩下一群奴才面面相觑。
玄澈抱起玄浩,道:“浩儿以后和绿尘去哥哥那儿住,这些人就不要跟过去了好不好?”
玄浩立马用力点头。
玄澈微笑不改,但目光转到还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时已是冰冷彻骨:“你们有谁知道昨夜浩殿下去了哪儿?”
无人回答。玄澈笑容渐敛,又问:“那昨夜可曾有人出去找过?”
仍旧沉默。
“主子不见了,做奴才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好,很好,”玄澈冷笑,“既然你们跟在主子身边也没什么用——默言,将他们带下去,孤不要再看到这些人。”
“是。”
“饶命啊,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默言与随同前来的两名侍卫依言上前将他们扭出去。那些太监宫女们哭喊着挣扎着,周围的人只能漠然地看着。森耶和戎席是知道自家主子从不责罚下人,但若是开口了,则必死无疑。绿尘被吓到了,玄浩却是不太能理解眼前这一幕,但他还是知道那些平常欺负他的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犹豫一下,玄浩拉拉玄澈的衣角:“哥哥……”
“怎么了?”玄澈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温柔带笑。
“他们……”玄浩看看那些马上就要被拖出院门的奴才们,轻声道,“哥哥是不是要罚他们?”
“他们没有照顾好浩儿,要受罚。”玄澈简单地说。
玄浩面色犹豫:“可是,哥哥……惩罚很痛……”玄澈看着玄浩不语。玄浩被看得窘迫,又说:“他们欺负浩儿,浩儿会痛,可是哥哥罚他们,他们也会很痛……那、那……”
玄澈微笑道:“浩儿要替他们求情吗?”
“嗯……”
玄澈顿了顿,对外面喊了一声“慢着”,又对玄浩说:“这些人对浩儿不好,浩儿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
玄浩歪着头想了想,掰出手指很认真地说:“沈嬷嬷替浩儿补过衣服,秋水姐姐把每张桌子、椅子都擦的很干净,大宝和来财每天都在扫院子,他们都替浩儿做了很多事。绿尘姐姐说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就会变得又脏又乱。”
玄澈沉默,手臂紧了紧,将玄浩揉入怀中,他没想到玄浩会记得这些小事——在皇子眼里根本不需要在意、也根本就是下人应该做的小事。玄浩是封建王朝的皇子啊,可想而知这位庶出皇子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边的绿尘早已红了眼眶。那边被按在地的奴才们听了玄浩这番话也羞愧不已。
玄浩被玄澈抱得有些难过,心有不安,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哥?”
玄澈摸摸怀中人的小脸,道:“既然浩儿替他们求情,那哥哥就饶他们这么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们玩忽职守还是要受到惩罚。浩儿不需要再为他们说话了,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以后浩儿要是做错了事哥哥也会罚你,知道吗?”
玄浩不禁神色微黯,但哥哥的抚摸让他觉得很舒服。玄浩这两天都在哭,精神疲惫,靠在玄澈怀里觉得暖暖的很是舒服,就像是记忆中少有的温暖床榻,不禁渐渐睡了过去。
玄澈抱着玄浩回宫,远远看到水榭中玄沐羽正和郑关说着什么。
俊美非常的人物坐在碧水金亭之中,阳光洒落,宛若神仙画卷。玄澈不禁多看了一眼,玄沐羽感应到什么般回头看来,刚好对上玄澈的目光。
玄沐羽看清来人顿时神色一喜,立刻招手示意玄澈过去。玄澈本没有过去的打算,但人家皇帝都招手了他也不能拒绝,想了想,便抱着玄浩过去了,走过水廊时唤醒了玄浩。
玄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说:“浩儿,醒醒,见父皇了。”
玄浩一抬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那双黑眸深邃流光溢彩,玄浩一时看的呆了,直到玄澈捏捏他的小手才回神过来。玄澈在耳边说:“浩儿,见过父皇。”
玄浩这才知眼前这伟岸的美男子竟是自己的父亲,惊愕之下竟说不出话。
玄澈戳戳他的小脸,笑道:“父皇太好看,浩儿看傻了吗?”
玄浩脸红红窝在玄澈怀里扭捏。玄沐羽本见玄澈与玄浩如此亲昵,心中不快,却听到玄澈说自己好看,心下顿时愉悦,也就不计较玄浩的失礼了。
玄沐羽对玄澈笑说:“你怎么又捡了个孩子回来。”
玄澈撇撇嘴:“还不是父皇做的好事!”
玄沐羽尴尬地说不出话。还是难得精细一回的郑关上来打破了僵局,他道:“陛下,太子殿下,微臣明日启程,今日就不多作打扰了。”
玄沐羽忙说:“好,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郑关退下,临去之前对玄澈眨眨眼。玄澈莞尔一笑,惊艳了另外两人,他自己却没有自觉,还对玄沐羽说:“父皇,郑关明天就要回边关了?”
玄沐羽沉醉在昙花一现的倾城一笑中,有些愣愣地说:“呃,是。”
“父皇?”玄澈心生疑惑,“郑关明年还回来吗?”
玄沐羽刚回神就听到玄澈在关心其他人,不快道:“没事他自然就不会回来。”
“哦,可惜了。”玄澈没注意到玄沐羽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这人很可爱。”
玄沐羽心下一慌,试探问道:“澈儿喜欢他?”
玄澈一怔,随即笑道:“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眼前绝美的笑容却是为他人绽放。想到这里玄沐羽顿时黯然,心似乎被扯了一下,又痛又酸,疲惫道:“父皇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玄澈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带着玄浩离去,但一个巨大的疑问却盘旋在心中挥之不去。
玄浩不住回望,直到看不见玄沐羽了,才扯着玄澈的衣角兴奋地说:“哥哥,哥哥,那就是我们的父皇吗?”
玄澈被他小猴子的模样逗笑,道:“玄浩喜不喜欢父皇?”
“喜欢!喜欢!”玄浩用力点头,“父皇好好看!是个大美人!”小脑袋一歪,瞅着玄澈又说,“哥哥也好好看,哥哥刚才笑起来好漂亮,哥哥也是个大美人!”
玄澈笑:“我们的浩儿以后也很好看!”
“真的么?”
“当然,浩儿现在就已经很可爱了。”
“那浩儿会像父皇和哥哥一样好看吗?”
“会比我们更好看!”
……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皇宫中,为这层层叠叠的红墙金瓦添上一抹难得的暖意,周围的下人看到这对兄弟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玄澈看看天,其实天很蓝,只是将自己困在一个名为淡薄的笼子里太久了,天空也变得没有了颜色。
偶尔放纵一回吧。
17、暖意
转眼五年过去,五年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交错而过。
入夏之际,太子落水一次,幸得护卫及时相救,有惊无险。为此玄沐羽大怒责罚上下近五十人,太子多加劝阻方免去众人责罚。
水德182年,平阳公主玄淑出嫁,非嫡出的她破例封为长公主,加封户八百,荣及一时。婚后玄淑与尚书公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同年,玄浩长及四岁,安排太学院读书。六皇子顽劣,竟气走了三位少傅,唯有武学一样稍得人意。太子殿下怒极,训之未果,乃亲自教导。待到六皇子六岁,选武奴苏行之随侍。
后宫有了诸多变化,成国送来西凤公主和亲,封为和贵妃,在贵妃位子上做了十年的德贵妃却因惹恼了皇帝而关入冷宫,不起眼的侍昭张桐封为雅君(见注)。
京城内的变化也不大不小,商行多了几家,勾栏更加繁华,新鲜事物出了不少,但在世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平常事件。
春末难得阳光大好,满地青草悠悠让人忍不住就想出屋看看。
俊秀少年走在花园之中,风撩起他的碎发,玉砌的面容笼罩在淡漠之下,一袭黑衣更将此人衬得沉静非常。少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侍卫,神色冰冷却也秀丽非常,一路行来都引得下人忍不住抬眼偷瞄。
不远处翠衣少女端着茶盘缓缓走来,到了少年面前微微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