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靜言感覺到這一對心裡摯愛的小人兒就是自己想守護的永遠。
哪怕是叫他再曆大劫,魂飛魄散也是值得的。
也沒再說話,左靜言合上了書,坐在床邊,把小元壓在鳳辰身上的腿拉下來,給他們拉了拉被子。目光投注在自己愛恨系於一線的人上,聽著他緩且長地呼吸,看著蓋到他胸部的被子慢慢起伏,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睡顏,仿佛聽得見時光如水流逝的聲音。
如果可以,真想守護這幅畫面到永遠......
「噗--」
也不知過了許久,一直守護在床前的左靜言突然聽得廊上遠遠處傳來這麼一聲異響,敏感地站起旋身對著門外的時候,那兩扇關得好好的門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門口,濃重的陰影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而動,腐臭的血腥氣傳來,卻又好像不是鼻子產生的嗅覺,而是直接在大腦中產生的反應。
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左靜言瞠大的眼睛裡,倏然出現了敵人的身影。
那個仿佛是凝聚黑暗形成的塊狀積聚物裡,匍匐著進了門來,站起身來顯示的依稀是個人形。可是「他」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裂開的傷口。更可怕的是,這些裂開的傷口處,竟然挨挨擠擠,都是一雙雙向外看著的寒光四射的眼睛。
「你......是什麼......呃,東西?」
左靜言開口,感覺得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
他雖然生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做鬼後唯一一次戾氣爆發也只是在一心想報仇的時候。
更奇妙的是,他雖然不像阿吊這樣有見識,親眼見過、親身體會過,卻也非常肯定地知道,這個「東西」就是他們之前要找的,藏在宮中的噬魂鬼!
居然是這麼可怕,叫人望之遍體生寒,心生畏懼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野鬼!本座今天就先收了你們,再叫軒轅家的*一個個償命!」
那鬼物桀桀怪笑,那聲音不是從他口中發出,而是從腦海中直接傳來。
震懾得他腦子嗡嗡轟鳴,幾乎就要因為這樣的威壓而軟倒。
然而,一轉頭,看到鳳辰和小元仍毫不知危險已至地酣睡著,左靜言倏地勇氣倍增,一甩頭現了凍死鬼的原型,青白的面色,僵枯的鬼爪,面罩白霧,室內的空氣一下子完全下降了,杯中凝冰,簷上見霜。
「哼,這點本事也敢到本座面前現醜!」
那鬼物卻是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一步步靠近,也不知怎麼地手一揮,空氣中好像有什麼透明的不知名之物扭曲變形,卻像是空氣中伸出了無數鬼爪束住了左靜言,叫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一再逼近。
「嗤--」
他聽得見自己肚腹被那鬼爪抓入的聲音,那一處好像不存在了一般,只是被他一碰就消蝕了去,也不知道鬼還存不存在的腸子被他翻攪,痛楚不堪。
「知不知道人成了鬼之後,就不會這麼容易死掉?就算是被吃掉了身體的大部分,可是你卻還有意識存在,還會知道痛苦,這般滋味最是好吃!我就從你最不可能會死掉的地方吃起,先從腳,再到手,肢幹,再到頭--嘖,你也就這顆頭顱還有點用,還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肝。」
那鬼伸手再抓,就欲將他直接剖膛破肚,取了那美味的心肝打牙祭,然後再按他所說的殘忍虐待。
卻不料,他的爪子才碰上左靜言的衣襟,暫態間光華就從他被撕掉的地方射出。
一粒珠身淡黃,內裡綻放著五彩光芒的圓珠浮現在半空中,一瞬間燦爛到幾乎可以把眼睛照瞎的光芒利箭般透體而出,刺得全身都是眼睛的鬼物大叫一聲,返身就走。
門口,似乎聽到有人發出了半聲慘叫便砰然倒地的聲響,一重重門被疾風吹開了又閉上,再無聲息。
許久之後,左靜言才強撐著爬了起來,若不是已經在開始癒合的傷仍有一陣陣痛楚傳來,幾乎就要當剛剛那一幕是個夢。
惡夢!
「怎麼了?」
睡夢中,有點被吵醒的軒轅鳳辰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得到他把冰冷的吻貼上他的額頭後,小貓般地蹭了兩下,又複沉沉睡去。
左靜言沒敢把這個可怕的怪物的消息告訴他。
雖然知道應該儘早回去通知阿吊他們,自己已經見到了噬魂鬼的真身,可是卻又不能在此時離開鳳辰身邊。
直至第二天天色放明,才覺得能安心地鬆口氣,心想就算他能力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在白天鬼族能力最弱的時候出來傷人,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只可惜他的體貼也並沒能讓好夢正酣的軒轅鳳辰多睡上一刻。
晨曦籠罩下的琉璃殿,一個宮女發現宮門倒伏著一具全身冰涼的太監的屍體,尖叫聲倏然拔起!
第六章
宮裡又鬧鬼了!
這個消息不時三刻便傳遍了三宮六院,鬧得沸沸揚揚。
而且,這次又是發生在五皇子身邊的事!
才剛剛把見鬼風波平息下去的小皇子又成了關注焦點,好容易放下一顆心的太后也坐不住了。
「稟太后,此人全身並無半點傷痕,也一向健壯,的確是離奇死亡。」
太醫驗屍驗不出什麼端倪來,國師倒是說他身上靈息全無,消得太乾淨徹底,怕是被鬼怪吸了元魄。
「依貧道看,也認為是被鬼物所侵,魂魄全無。」
牛青雲卻是個知道根底的,也這樣搭話。
左靜言今晨慌慌張張回來,自然是第一時間先把此事告訴了道長。
此刻照他看這暴斃的太監的死狀,應該是那噬魂鬼昨夜不提防在左靜言手下吃了虧,立刻就吸人元陽去補足自己損傷所致。
鬼的能力與人不同,只要不是因為聖潔之器造成的傷口,基本上是見風則愈,只是痛楚依舊,卻也很難死得了--不然地獄那些油鍋、磨骨的酷刑誰來承受?
昨夜他驚走,若是又受了傷,只怕這幾夜宮裡都不會平靜了。
「而且貧道還能看出,是何種鬼物,斗膽要在御駕前查上一查,審上一審。」
沒奈何,只好豁出去了!
依著左靜言的計策,牛青雲也實在不能再等敵人主動出擊--難不成還真等他先把這宮裡的人害得七七八八,療好了傷再出手麼?
牛青雲一開口,語驚四座,皇上也不笑了,嚴肅道:「道長,此話當真?」
「皇上,貧道並無把握,因為依貧道所學,此物乃是噬魂惡鬼。且宮中有人助它,將此鬼藏在活體之中,是以無人能防。」
出言一出,四座震驚。
昔日國師處理掉的鬼族就算可怕,但因為鬼族只能晚上或是天時相助方能出現,好歹一般人也能根據指示用靈符什麼的防一防,晚上只要躲在房裡不出去,門上貼符,多少還不會橫死在家中。
如果還有這麼神通到克服了一切限制的鬼,那麼整個人間界不是任其橫行,無人能捋其纓?
「鬼上身之事貧僧也見過,可鬼氣陰寒,並不能長久,如奪主之魄,卻也洩露了行藏,地府豈有不收之理?」
畢竟管鬼的還是地府的十殿閻王,鬼族的能力比人族強上許多,但卻諸多受限,若不然,天下陰陽早巳亂序。
國師眉頭一皺,提出反駁。
「是無意識的惹鬼上身,還是藏鬼作惡,這一點貧道尚不敢推斷。一切有待事情查出真相後再做定論,但有一事想請二皇子協助為好。昨夜二皇子可是入過琉璃殿?」
拚了!矛頭直指兵權在握的二皇子,牛青雲大膽的言辭讓在場的嗡嗡聲一下子都下去了,寂靜,突兀地發生在這偌大的議事殿,沒有人敢搭腔。
「牛天師難道懷疑本王?」
軒轅鳳翔挑了挑眉,眼中殺機立現,大殿上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怕聲大了些兒,被二皇子掃視過來就要支持不住地暈厥。
「不敢!貧道只是擔心皇子被外邪所侵而不自知,若不及早拔除,恐有傷貴體。」
把左靜言教他的話都說了,牛青雲將堂堂一天潢貴族逼到此,自己手心也捏著一把汗。
「二弟,讓牛道長但試無妨。朕倒也擔心朕的好皇弟會有危險!」
此刻,高高在上的皇帝發話了,軒轅鳳翔就算再有不滿,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下皇帝的面子,恨恨地瞪了一眼像是早有準備的牛青雲,不情不願地領旨接命。
「只要二皇子將此符水喝下,片刻後自有分曉!」
把一張黃符燒成了灰,溶入案前的一碗清水中,牛青雲把那碗奉給執事太監,由他代轉。
「銀針試藥無毒,請二皇子服用!」
太監尖細的嗓子響起,接過那碗底下沉著一碗底灰黑渣子的符水,潔癖的二皇子臉都黑了,看了看皇帝,一咬牙昂頭喝下,把那碗摔回給太監恭候一旁的託盤裡。
「......」
大家還是大氣不敢喘,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二皇子臉上,只見不久後,他紅潤的面頰果然出現了一點細微的抽搐,開始有些發白,不知道在強忍什麼,心下更是大驚,所有人撤離到二皇子一丈之外的安全距離形成一個大圈。
「皇弟你覺得如何?」
倒是御座上的皇帝有點擔心,竟從御座上走下來了,在眾人驚呼的勸止聲中並沒有回頭,直接走到臉色開始發白的軒轅鳳翔身邊,關心地詢問。
「臣弟......」
軒轅鳳翔臉上白了又紅,不知隱忍什麼忍得極其辛苦,出了一頭的汗,開口說了兩字,後面卻又一下子吶吶。
「什麼?」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皇帝卻向他更靠近了一點,傾耳想聽他說些什麼。
「皇上小心!」
這該不會是鬼上身的二皇子的陰謀,把皇帝騙近了他身邊然後圖謀不軌吧!?
「臣弟......」
「什麼?」
「臣弟腹痛如絞,請皇上恩准微臣暫且告退!」
幾次三番重複之後,臉色通紅的軒轅鳳翔實在忍不住,大聲說出自己的請求,然後一溜煙離開了正殿,向出恭之所跑去。
牛青雲偉大的符水終於顯現了其神奇的功效--讓堂堂二皇子腹瀉不止,一個時辰內跑了五、六次如廁。
「咳......雖然道長的符有點副作用,不過證實了皇弟沒有被鬼上身,實在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讓自己這一個總是一本正經的弟弟在眾人面前出了個糗,少有的氣極敗壞,覺得「很好玩」的皇帝居然沒有追究牛青雲把不乾淨食物呈給皇族的重罪。
「你......!」
軒轅鳳翔咬碎銀牙,狠狠地瞪著那一碗符水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的罪魁禍首,要不是皇帝很明顯的偏袒,他幾乎就想把這害自己出醜的神棍立斃階前。
用力呼吸了幾口氣,軒轅鳳翔才把溢滿胸懷的怒氣強行壓抑,冷然道:「好了,現在也證實本皇子無嫌疑了。你還要用什麼辦法把你所說的藏鬼之人找出來?你最好是能證實確有此物,否則,這欺君惘上的罪不得不治!」
這臭道士變著法兒用皇帝來壓他,他可不就能變著法兒用皇帝去治他的罪麼?
「這倒是,牛道長,朕宮中有隱患,國師說起由來已久,苦無解決之方。道長若是有方可解,可速速從事,否則,朕也得治你辦事不利之罪了。」
被二皇子一擠兌,也不能再以玩笑心態輕視此事,皇上金口一開,卻是把牛青雲師徒三人的命運定下。若不能找出他們言之鑿鑿存在于宮中的噬魂鬼,便辦他們的欺君惘上。
「這......請皇上恩准貧道在宮中設下道場,于子時二刻施法,定能將此惡靈一舉驅除。」
牛青雲兩股顫顫,伏身請命,背水一戰。
「准!」
「還有一條,宮中各設人等,可來觀看,但在日落之前不得踏入我所設陣中,更不准觸動法器,以免亂我道法,前功盡棄。」
「准。」
皇帝的兩道准令一下,宮中諸人無不議論紛紛,害怕之餘卻也興奮,畢竟宮中生活日復一日的平淡無味,此等大事,卻也算是少有的見識。
牛青雲領命而去,在御花園水池邊找了個開闊之處,還真的帶領兩個小徒兒設下香案,擺出三牲祭禮,紮起黃幔屏障,手持羅盤測過四方方位,以狗血朱砂為墨,黃符為紙,寫了滿滿的符文,在地上擺開陣法。
臨了,見國師也帶了幾個*在一旁觀看,牛青雲卻與他打了一個稽首低聲道:「國師,我要用五鬼助陣,到時候您可別先收了我的馭鬼才是。」
這國師的法力他也深深憚忌,這次他背水一戰,那幾個鬼族的力量也是要借用的,但萬一一個不好,先叫這視捉鬼為己任的國師先把他們給捉去了,那卻是天大的麻煩,所以先把話得說在前頭。
「借助妖邪之力,那叫什麼法術?道長,你做人不可偏執太過。」
從五皇子成婚之日起,這道人風頭就一直壓在自己之上,現在更是有皇帝很明顯的偏重,國師已經開始後悔自己最初想通過他來驅除宮中妖邪的本意。若他此次一舉成功,那麼他國師的地位不用說的也保不住了,自己也沒臉不讓賢給更高明之人。所以他過來一是觀禮,二是在想怎麼個設法讓他自動被辭出宮去,還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獨尊地位。
「國師,鬼也有好鬼惡鬼之分,有靈之物不問忠奸一概以驅除為本,您也不可偏執太過!」
牛青雲的授業恩師所傳,紫雲觀的教義開宗明義,向來如此。從先祖紫雲道長開始,並不是以捉鬼為本任,重在化解。
以八卦批相之術查知人過去未來,為之指點迷津解厄渡難,若真是在世之人確與那與鬼物恩怨糾葛甚深的,查之因緣,奉勸其盡心彌補,以真誠悔改之心化解怨鬼的戾氣。如若只是想收了鬼去,那人卻怙惡不悛的,此等冤孽卻足不會輕易出手相助。所謂道修己身,以鬼怨有靈來修正世人的行為對道義來說也是正道。
可是國師自修佛法以來,總覺三千大世界,所謂佛光普照之處,皆是淨土,無論那鬼妖是好是壞,是邪是正,鬼族絕不能踏足人世,不能擾亂人間之序,六道輪回,閻王殿前才見分曉,積怨再深,也不許禍及陽世人,有緣有怨,一世世輪回在佛前皆有定數,惡徒若能向善,修得來生,便是化。
這也正是所謂佛修來世,道修今生,道佛兩家各執一義,本就有相左之處。
「哼!」
此刻在這重大的關頭若要再論法,恐怕就會如上次一般,非但討論不出個結果來,還最後弄得又以法術爭高下。
國師到底怕落人口實,說他在對手臨敵之際先行出手擾陣,無異於助紂為虐。心道也不管他用什麼方法,若真能把自己怎麼找都找不出的那妖邪逼出,到時候他佛爺再大顯身手,在眾人面前收了那妖佞,也是大功一件。要真論起法術,這道人應該還是遜自己一籌,也不必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