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窗外透入,金针在莫非堙手中熠熠发亮,然后温和说道:「我略懂针灸之术,只要在头上几个穴道插入金针,一刻钟后便能减缓疼痛。」
言罢,他拈起一根,才正要插下,原本虚弱不已的龙四少立刻精神奕奕的大叫:「我头不痛不晕了,不用了!」吓得他一溜烟下床,再不敢装病。
见状,莫非堙为难地蹙起眉。「我们必须赶路,若四少身体有恙却不快点医治的话,怕会酿成大病,还是我……」
「不用、不必、不需要!」龙望潮登登连退好几步,「我没事了,真的!」
「……唉,好吧!」莫非堙叹口气,收回金针不再坚持。
龙望潮这才按着胸口坐到椅子上,喝杯茶喘口气。
……奇怪,为什么他总觉得刚才莫非堙是想吓他,而不是真的想医治他?可是那张脸明明写着「诚恳」二字啊!
他又呷了口茶,只听坐在床沿的莫非堙谈起早上那件事:「依我来看,下毒手杀害陈则正一行人的是黑煞门,目的就是为了龙家绝学『浪卷云天』而来,现在只怕秘笈已落到黑煞门门主——叶承天手中了。」
叶承天原是南方山区某强盗首领底下一员,因强盗窝被修罗狐狸一夜铲平,他侥幸躲过一劫,事后拿走强盗头儿的武学秘笈,在这几年内自成「黑煞门」一派;武艺算不上佼佼者,想必是因此才觊觎龙家绝学。
「为了浪卷云天?」龙望潮挑起眉,讶然道:「可是『浪卷云天』在我身上啊!」
「咦?」
「大哥说那东西很重要,要我随身带着,所以那只箱子里只有一些金银珠宝与一本造假的秘笈而已。」龙望潮放下杯子,自怀里的暗袋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你看,真的在这里。」
「……」没想到秘笈竟是放在龙望潮身上,莫非堙沉吟了下。「既然如此,只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在叶承天发觉前尽快起程,赶往飞沙堡。」
「咦?可是我还没休息够。」龙望潮闻言垮下脸,不满地嘟哝:「就为了一本秘笈,他们有必要一路从绿杨镇追杀到这里吗?不但杀了陈则正他们,甚王想杀我,大不了把秘笈给他们嘛!」他还想活着回金陵呢!
莫非堙摇摇头。「不,绿杨镇的刺客与杀害龙帮护卫的人,不是同一群。」
若说绿杨镇的刺客是黑煞门派来的,没道理阿虎不趁乱下手;依他看来,截至目前为止共有两个以上的组织出手,有的是为了龙望潮的命、有的是为了秘笈。
龙望潮登时悚然色变。「啥?那你的意思是……」
「把秘笈交出来,也不会阻绝其他人对你的追杀。」
「哇啊,那我不娶了!臭大哥、二哥、大姊,你们故意派我来送死的是不是?」龙望潮哇哇大叫,只觉得浑身发毛,吓得他跑回莫非堙身边,连半步部下敢离开。「我、我又没和人结怨,就算有仇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大不了我以后修身养性,不再沾惹有夫之妇嘛!」他只要非堙就好。
「……只怕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感情上的纠纷看似无关生死,但由此而生的仇恨往往比之要大得多啊!
「那怎么办,非堙?」龙望潮急问。
「放心。我既已答应师兄,就会保护你的安全,直至迎娶白月雪回金陵。」
听莫非堙这么说,龙望潮咬住下唇,嗫嚅地道:「可是我……」我不想娶白月雪了,我……我想要的人是你啊!
很想把心头萌生的爱意说出口,却又怕莫非堙不接受,龙望潮神色一黯,心头好生失落。
难过间,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里头的客倌,送茶水来了。」
被声响拉回思绪,龙望潮捏捏脸颊,努力使音调轻松些:「我去开门。」
说着,他转身便向房门跑去,坐在床沿的莫非堙心中突然闪过不好的念头,忙唤:「别……」
「开门」二字尚未出口,一股熟悉的剧痛突然从心窝处进裂开来,饶是他忍耐力过人,也不禁闷哼一声,像被瞬间抽干力气,软软往床上一倒,全身都因痛楚而不断抽搐。
那是一种像被万蛇咬啮、万蚁钻心,而全身骨骼像被车轮不断来回碾压的剧痛。
可恶……莫非堙倒在床上,吃力地伸出手,艰难地从怀中掏出瓷瓶,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做什么?非堙救……」
话音至此而歇。
「该死……」不用想也知道龙望潮遭遇什么事了。
莫非堙奋起剩余的力气,将瓷瓶的瓶塞打开,吞下一颗药丸: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疼痛才逐渐被压下,再没痛感,只是浑身疲软,一时半刻仍动不了身。
许久,恢复气力的莫非堙吃力地坐起身,下床走到门口查看。
门口半点血迹也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看来龙望潮是被掳走了。
莫非堙叹口气,回房拿起长剑,立刻追上去。
师兄啊,这件还你人情的任务,未免太艰辛了吧?
第五章
莫非堙追出客栈,可惜早看不见人影,返回客栈问店小二,却说没看见可疑人物。
他心念一动,转而绕到刚才房间的正下方,那里残留的香味特别浓厚,而且地上还留下几个足印。
循着足印与香味追了一段距离,却在金桂花丛旁失去线索,更被其余香味混淆,再也追不上。
香是牡丹花香,而鞋驻印不大,可见掳走龙望潮的——是女人。
牡丹、女人……这是何门何派?或是龙望潮哪里惹来的风流帐?
莫非堙皱起眉,在脑海里翻阅相关的记忆,还未想起是谁下的手,就见客栈外闪过一抹鬼祟的人影;他立时放轻脚步靠近,手中长剑一送,横上那人脖子。
「不准嚷嚷!」他沉声道。
「啊!」阿虎赶忙回头陪笑。「莫、莫少侠,你做什么?」
莫非堙扬起眉。「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说我想做什么?」
闻言,阿虎吓得身子一僵。「别、别杀我,莫少侠……」
莫非堙收回长剑,出手点了阿虎几个要穴。「叶承天人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阿虎岂敢拒绝,忙点头应是。
阿虎带着莫非堙往官亭镇外走去,来到一处树林。
「就在里面。」阿虎说着率先踏入,将莫非堙引王一间不起眼的木屋前。「门主就在屋内。」
「带我进去。」莫非堙示意。
阿虎点头,对守门者说出门令后,将莫非堙带至内堂,并推开一扇木门,颤声的唤:「门……门主。」
莫非堙立刻站王阿虎身后。
只见虎背熊腰的叶承天站在小厅里,背对着他俩,口气极差地说:「查到龙家那小子的下落没有?」
「没、没有。」
「饭桶!」一脸凶相的叶承天霍地转身,怒道:「连秘笈是真是假郡不知道,留你做什么?」倏地,虎目一眯,他用力一拍桌。「你身后是谁?」
「他、他……」阿虎吓得腿软。
莫非堙自阿虎背后闪身而出,朝叶承天一拱手。「叶门主。」
叶承天看清莫非堙的脸后,悚然色变。
「你、你……」叶承天指着莫非堙,刚才的盛气凌人皆在瞬间消逝,那张凶恶的脸竟爬上一抹堪称为恐惧的神色。
倒是只身入虎穴的莫非堙,怡然不惧地又拱手道:「叶门主,在下莫非堙,想借个地方与你谈谈,可好?」
叶承天听他这么说,嘴角抽搐几上,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阿虎看见叶承天如临大敌的模样,简直惊呆了。
只见两人走入内室,不知过了多久,叶承天满脸堆笑地随着莫非堙走出来。
「放心,那件事,叶某必在三日内查出。」
「那就有劳了。」
莫非堙手上拿着龙望潮那条心爱的被子,冷淡地点点头,随即将视线转向僵立在一旁的阿虎,眼底温度遽降,看得阿虎几乎要腿软站不住脚。
「怎么了?」叶承天忙问。
莫非堙缓缓开口:「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尽管说。」
「……把他解决了。」
言罢,莫非堙收回视线,立时纵身跃出窗外;未几,一声惨叫自他身后的屋里传来,旋即又没了声响。
滴露小筑内,笙乐绮靡。雅致的小园中金风细细,不合时宜的牡丹花香四溢薰人欲醉。
三名身着绿纱的女子坐在凉亭外,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一人拨琵琶。
坐在凉亭中央的是一名香肩半露、发髻半松、一脸媚色的貌美女子。
她白玉般的右手握着一条粉色绸带,绣门半启,娇声唱道: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害,哈,怎不肯回过脸儿来?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笔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哈啾!」
一声极杀风景的喷嚏声将园内旖旎气氛瞬间打散,女子柳眉轻蹙,不满地将绸带一扯,又听「哎哟」一声,一团东西被她从地上扯起,落到她躺卧的绣床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上官素素娇声道:「奴家唱得不好吗?四少?」话音虽柔,但媚人眼底全是凌厉杀意,更遑论缠在对方脖颈上的绸带。
龙望潮连忙嘿声笑道:「好听,太好听了,这世上再没人唱曲唱得比素素好听了!」
青葱玉指搭上龙望潮的脖子,涂上蔻丹的指甲挑逗似地刮搔着他的脸庞,「那么四少你作啥打喷嚏呢?」
龙望潮直赶忙大声喊冤:「我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还没痊愈嘛!」
「啊,说的也是,记得你前几日还发烧呢!」上官素素收回手,转而将龙望潮的脸扳起。「身子好些了没,四少?」说着,她将光洁的额头贴上龙望潮的,轻柔地磨蹭几下。「还有些烫呢,让奴家喂四少你喝些参茶,补补身子吧。」
上官素素藕臂一抬,在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将参茶端上;龙望潮忙要接,却让她挡开。
他立时委屈地噘起嘴。「不是说要让我喝的吗?」
他被抓到这里三天,日日吃的都是清粥酱菜,而且分量极少,他都快虚弱到站不住脚了。
「别急,不说了奴家要喂你喝吗?」上宫素素娇笑地一弹他额头,弹得龙望潮痛叫一声,这才将杯子凑近软红的唇畔呷了口,旋即勾住他的脖子,低下头将嘴贴近他的唇,一口口将参茶喂入龙望潮口中。
混着胭脂香味的茶水缓缓流下龙望潮的咽喉,随之探入口中的是上官素素的丁香小舌,像条魅惑的震蛇在他口里滑动。
呜呜……人家现在没心情调情啦!龙四少在心里哀号着。
要是以前,他肯走会高兴地将自动投怀的软玉温香吃干抹净,可是,那前提也得是你情我愿嘛!
瞧他,被迷昏带来这里不打紧,脖子上还被系了条狗绳,整整二门都被上宫素素牵着到处溜,虽然范围不出滴露小筑,但也够丢脸的了。
唉!要怪就怪自己太有魅力,这么活泼英俊的少年郎有哪个孀居寡妇不喜欢?
所以去年便被出游到金陵的上官素素盯上,想说不过是几夜露水姻缘,哪加此女占有欲如此强烈,一听说他要娶亲,便乘机将他掳走,更不顾他身受风寒、心中不愿,夜夜压榨……
呜!他龙四少也是很纯情的,好不?
一吻方休,上官素素移开唇;龙望潮立时像条离水的鱼,拼命张大嘴吸气,还没吸够,上官素素又喝口茶,再次将唇压下——
救命喔!救命啊!
让我呼吸,让我喘气啦!
自豪的接吻功夫在身体虚弱时完全派不上用场,龙望潮死命挥着手,却躲不过上宫素素血盆大口的攻击。
待一怀参茶喂完,他龙四少已经奄奄—息地倒在对方柔软丰满的胸前,活像身心受创的小可怜,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男儿泪。
上官素素手一挥,杯子立刻飞了出去,最后平稳地落在石桌上。
魅眸往胸前一睨,她失笑道:「哎呀,四少你哭什么呢?」她伸手替龙望潮拭去因差点没气而流出眼眶的泪水,玉指往下,来到他软嫩的脸颊上,用力往旁一扯。「怎么,和奴家在一起,这么委屈吗?就这么想去找那啥劳什子的第一美人,是不?」
「好哄(痛)……」龙望潮哀叫。
上官素素才不理会,手上劲道不减反增,像要将他的肉给扯下。
她恨声道:「当初是谁说一生一世只爱奴家一个?奴家不过回徽州三个月,就听说你要成亲。说啊,你到底有没有将奴家放在心上?」
「偶(有)啦偶(有)啦,呜呜呜……」之前忘了,现在又重新放回心上,每天每夜在心里骂你个千百遍啦!
闻言,上宫素素这才松开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龙望潮赶紧点头。
「爱不爱奴家?」
他赶紧再点头。
「那么—生一世都待在这里陪奴家,好不?」
呃……这可能就有点……
看龙望潮迟疑了,上官素素立刻变脸,莲足抬起,将他一脚踹下榻,尖声怒道:「你在犹豫什么?」
「好痛……」龙望潮还没痛叫完,就觉得脖子一紧,人又给粗鲁地拉到榻上,头冉度枕上上官素素伟大的胸前。
周遭的婢女早就笑出声来。
只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上官素素掐细嗓子,用着楚楚可怜的语调低声问:「四少,一生一世都待在这里陪奴家,好不?」
说话的同时,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已递到他眼前。
再有什么骨气,也都被这柄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器给消磨殆尽。
龙望潮苦着脸窝在上官素素怀中,死瞪着匕首,终于一咬牙,将脸埋到上官素素胸前,呜咽一声:「呜呜……好、好啦……」非堙救命啊!
在心头凄凉无比呐喊的同时,他觉鼻子一热,手一抹,竟是一摊血,他登时吓白了脸僵住。
「哎呀,怎么流鼻血啦?」上官泰素抛上匕首,赶紧拉起衣袖替他拭血,「肯定是你这几日身子虚又喝参茶,才会上火。」
「……」你明明知道还叫我喝?最毒妇人心哪!
龙望潮在心头忿忿骂着,终是没胆骂出口,只好偎在上官素素胸前,让她替自己止血,鼻血还没停,见一名婢女苍白着脸奔入:她的发髻凌乱,唇畔还有一丝血渍,可见刚历经一场恶斗。
「夫人!夫人!」婢女跪倒在凉亭,惊惶叫道:「有个男人持剑闯入,奴婢们抵挡不住!」
上宫素素闻言,立刻转过头怒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一名、一名……」婢女抚胸喘着气,还没说完,便见一抹淡蓝身影跃人,在她面前站走。她眼睛登时胶着在来人身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大张的嘴里嗫嚅出未完的几个字:「很英俊的男人……」真的是好俊俏啊!
而上宫素素尚未反应过来,她怀中的龙望潮在看清楚来人后,早已激动地喷泪大叫——
「非堙!」
「非堙!」
一见来人是谁,龙望潮眼泪顿时感动地夺眶而出,因为激动,连带地鼻血也流得更凶。
呜,他家非堙终于来救他了!
龙望潮挣扎着要从上官素素怀中起身,却被扣紧手腕,他立时向站在凉亭下的莫非堙求救。
「非堙,你快救……」
求救的话还没说完,一条他熟悉的被子便飞过来,将他兜头兜脸地罩住。
只听被子外,莫非堙以明显可见怒气的声音说道:「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闯进来打扰四少你的雅兴。」
一从叶承天那里得到消息,他立刻赶来滴露小筑要救人,没想到一进来便看见这幅光景——龙望潮偎靠在一名穿着暴露、长相妖娆的女子胸前,脸上更挂着两行因太激动而流下的鼻血。
自己的着急倒显得滑稽好笑,而他更不该因一时焦急,忘了师兄对龙望潮的描述——性喜渔色。
他抬眸看向滴露小筑的主——上官泰素,略—拱手。
「上官夫人,很抱歉伤了你几名婢女,来日若有机会,我会送上几分礼致歉。」说完,他转身要走。
上官素素还来不及喝叱,就见龙望潮自被子下挣扎着露出脸大叫:「非堙,你听我解释,我才不是来这里享乐的啦!」
见莫非堙理都不理,他不知从何生出力气,摆脱上宫素素的箝制,被子也不理会,只急匆匆地朝莫非堙要离去的身影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