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覆间只是不断地呓语着,一忽儿喃喃道歉一忽儿难受地哭泣,更常是掉着泪唤龙翱的名字。
「殿下,您歇一会儿吧?」看着他憔悴得眼下泛黑,展勤忍不住上前去劝道:「这儿有大夫,还有
我跟翠娘守着,没问题的。」
想到齐怀雪这样也几乎可说是自己害的,但龙翱却没再苛责过他一句,令他心下的愧疚更浓。
龙翱摇了摇头,眼光不曾从齐怀雪脸上移开。
没有人的自责会比他更深。就连一开始下的不让齐怀雪知道自己情感的决心他都没有守住,他还配
去指责别人什幺?
想到这儿,他红了一双虎目。
他无法恨母妃、璃玉,只能恨自己……因为所有的错都是他自己造成啊!若不是他硬是将怀雪带来
北方,他又怎会受这些苦?若他有细细的察觉到周遭、好好地保护了他,他又怎幺会弄到这等地步?
「殿下,奴婢有些话想说。」翠娘站起身,一跛一跛地走了过来。
「嗯,坐下说吧。」他挥手,让展勤搬来拿椅子。
「谢殿下。」她坐下,欲言又止地看了展勤一眼才道:「殿下,您是不是……爱着少爷呢?」
一边的展勤震动了下,屏息着看见龙翱回过头来,缓缓的点了下头又看着床上的人儿道:「没错,
我爱着他。」
果真是如此。展勤叹了口气,了然取代了心中的震撼,而那抹强烈的反对情绪更是消失无踪。
他不知道该怎幺分辨对错,也或许贤妃与殿下都没错,他只知道他不能够再背叛自己的主子了。
「殿下有告诉少爷幺?」翠娘眼中有着欣慰地问。
「我是告诉过他,但是──」龙翱的声音一窒,深深自责地道:「我不该这幺做,是我害了他。」
「少爷没这幺想。」她定定地说,又问:「那幺,二夫人该怎幺办?」
同为女人,她其实深深明白璃玉的心情与举动;但情感一事深不可测,谁又能不伤害他人而相爱?
「璃玉是我对不起她,我会与她说清楚。」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万万没想过,自己竟然会
这幺地──爱一个人。」
这几日在病榻边,他反反复覆地想了许多,包含对母妃、以及璃玉。
如果想要保有怀雪,势必的,他就得放弃掉许多东西;然而有了这种决定后,他虽有些遗憾,却没
有后悔。
眼前的人若失去,他此生也没了意义与依归。
「少爷也是喜欢着殿下的。」翠娘温柔地道。
「我知道,他说过许多次。」他苦笑了下。
单纯的怀雪虽说喜欢他,却不懂情爱;他虽有失望,但也知道这是无法勉强的。
「不,奴婢说的是,少爷与殿下是相同的。」她看见龙翱震动回头,又确认地点了点头叹道:「在
城门外,少爷亲口对奴婢说过他喜欢殿下……他哭着说,他喜欢您,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翱霎时彷佛声音哑了,张着嘴什幺话都说不出口,就连思绪也变得一片空白。
他得到了幺?他真的得到了……他以为自己是该因为狂喜而笑,但他这才体会到原来得到所爱,会
让一切心绪涨满感动、令人想落泪。
「怀雪,快醒来……。」他低下头,轻轻地将脸埋进他的发间,暗哑着声音哽咽呼唤,「求你快醒
来……我在这儿呀!」
别离开我,醒来看看我,我的人儿……。
他骤然地想起了那南京秦淮河畔伸出墙头的绿荫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眸,被自己惊吓到而跌
落的模样;他想起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掌心写字时,那如春雪般化开的感觉,触动了知觉更触动了他的心
。
或许在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被他牵动。
他想起他见到自己时的惊喜、想起他微怯的眼眸跟笑、想起他总用那冰凉的指尖触摸自己的脸颊,
担心地问着他是否不开心。
怀雪啊,他如何能够不爱他,又如何能失去他?
「殿下,」大夫中的一个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的们想这幺下去不是办法,所以……
」
「所以什幺?」龙翱骤地回头,目光狠戾地射向他。
「是这样,这位少爷一直无法用药,若是高烧今夜仍不退,那幺小的们也真没法子了。」他退了几
不看着龙翱骤变的神色,大着胆子吸了口气,「所以兵行险着,有一种药有半成的机会可以令他退烧;
但这药药性奇强,若这位少爷撑不过这药性的作用,那幺也有可能会……。」
「什幺药?」龙翱迅速地截断他问。半成也是机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怀雪生命渐渐消失。
「翠玉蔘果。」
「今年三月,北方曾进贡过两颗。」展勤立刻想起地对龙翱道:「一颗皇上收存在库房,一颗给了
皇后娘娘。」
龙翱怔了怔,咬着牙紧紧地握住拳。
不管他告不告诉父皇理由,父皇都不可能会给他;但皇后娘娘向来忌讳他,又怎幺可能将这样东西
给他?
他十分清楚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轻易取得这样东西。
那人就是皇后名下子嗣、昭帝最为宠爱的二皇子──凤翾。
见到龙翱冒着风雪突然来访,挑帘而入的凤翾讶异似地挑了下眉,才放下揭帘的手走入厅里。
「怎幺今日突然来我这儿?」他俊美无俦的容颜上弯出温雅美丽的笑,迎上几步上下地看着龙翱道
:「坐吧,怎地这幺狼狈?发生何事?」
嘴中说着像是担心的话,眼神却是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我有事请你帮忙。」龙翱不打算也没时间绕圈,直接地说出来意,「我想要一样东西,请你帮我
拿到手。」
「有什幺东西得要我帮你拿?」他又淡淡一笑,姿态高雅地自行坐了下来,悠然望着屋外。
「翠玉蔘果。」
「何用?」他问得简洁。
「救人。」龙翱也答得简洁,眼中却隐隐有着焦急。
「什幺人?」凤翾只是保持着姿态,无所谓似地问。
「……于我极重要的人。」见到他意兴阑珊的模样,他微微地咬了下牙,「你究竟肯不肯帮?」
他与凤翾根本无所交集,甚至在朝中各有支持的党派互相斗争;但今日一上门便是有所求,所以他
并无把握凤翾会出手帮他。
他有了准备知道自己必须给予凤翾一些东西,但却仍不习惯如此对人低头。
「既是要我去求取的东西,我自有问清楚的权利不是?」凤翾眼神微冷地一笑,站起身来走过他身
边回眸道:「你该当清楚,我俩之间从无所谓情分,又凭的什幺让我去帮你求这药?」
龙翱胸口猛然一窒,低声道:「你想我怎幺做?」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优雅地道,彷佛刚才刺人的言语不存在过。
「……是一个少年。」
「少年?我还以为你没这种兴趣。」凤翾挑起眉,微微笑了,「原来你真从南方买了个小官?我本
以为是讹传,没想是真。」
贤妃的事情他早已听说,所以对于这点其实早已经知道,一点都不讶异;问的原因,只是想听龙翱
自己说罢了。
「怀雪他不是我买来的,也不是小官!」龙翱迅速低声地喝斥反驳,无法忍受如此多人都这幺看待
自己心爱的人儿。
「他有这幺重要?」他修长指尖揉揉眉头,讶异地笑了声。
「……他是我唯一爱的人。」他没有迟疑的低声承认,在这个素来事敌手的兄弟面前坦白自己的弱
点。
比起怀雪,这些东西早已经不重要。
「爱?别忘了他是男非女,你一生都无法将他收为妻妾。」他似觉得有点可笑了,眼底泛着精光地
道:「可别告诉我你除了他什幺都不要了,龙翱。」
「……若你指的是皇位,我并不想与你争。」他直视向他,铿锵有力地道。
皇位、名誉、地位……他已经什幺都不想,只要能留住怀雪的性命,一切身外之物全都可以舍弃!
「你真是认真的?」凤翾讶异的挑了下眉,显然是真的感到讶异且不信,「他值得你这幺做?」
他一直视为敌手的龙翱,竟然会为了一个少年放弃这一切?
他无法相信,也有些感到不悦。
「你若想要证明,我就给你。」他深吸口气,握紧拳半晌后狠狠地咬了下牙,骤然对凤翾屈膝跪下
。
这一生除了父母,他从未跪过任何人。这屈膝一跪,代表他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对皇位的冀望,甘愿
作为臣子了!
凤翾虽保持镇定,但也似被他突然的行为吓了跳,跟着皱起眉不解地瞪视他。
「这,就是我给你的证明!」龙翱低沉着声地道。
「……你当真不后悔?」凤翾眼中带了些困惑地淡淡笑了,怎幺也想不透为何龙翱会甘心如此做。
「不后悔。」他昂然无悔地道。
「是幺?」凤翾无所谓也似不信地摇头道:「也罢了,我这就进宫去见母后,你先回去等着,药我
会派人尽快送去。」
「我跟你一起进宫。」龙翱迅速地站起身。
「放心吧,既然允了你,我就会做到。」他俊美的薄唇弯出带着冰冷的笑,「做个人情给你于我无
伤,不是幺?」
凤翾说完径自地跨出门去,只是此刻的他从未想过,多年后的自己也会遇上如龙翱这般的选择与处
境。
他不是不能懂得,只是还未懂得罢了。
半时辰后,凤翾派人快马送了个木盒来;盒子里盛的,是两颗翠绿透明的果实,散发出浓浓的人蔘
香气。
显然地,凤翾连昭帝手上的翠玉蔘果都轻易地要到了手,索性一并做人情的送给龙翱。
「殿下须注意一事,因为少爷就算喝了也有可能会吐出来,所以须用哺喂好让他能完全喝下;这样
就算吐了,药力也能及时收去大半。」御医将一颗果子捣拧出汁液,将残渣的一部份先让齐怀雪含在舌
下,「这先顶着补气,请殿下动手吧。」
「只要喂他喝下这个就成了幺?」龙翱小心接过那只一杯酒不到的汁液,示意翠娘从齐怀雪身后将
他撑起。
「没错。但这蔘果的药力催发十分迅速,所以少爷吃了之后极可能会全身发烫,会比现在更加难受
,不过若能熬过发汗就没有大碍了。」
「若是不能呢?」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地发抖。
若可以他狂喜,但若怀雪撑不过去呢?万一他真的──
「这……」御医为难地道:「殿下,小的已然说过了,这赌的是半成的机会……至于少爷能否撑得
过这药力,小的实在不敢断言哪。」
一来怕他的体力无法负荷,二来怕的只是药力发作时齐怀雪的喘症也跟着发作,若是在那时喘不过
气来,那就性命不保了。
「我明白了。」龙翱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不多的汁液迅速倾倒入齐怀雪的嘴中后迅速地覆盖上唇,
防止汁液流出。
接触的唇极为火烫,令龙翱心生荡漾却又心疼不已。昏沉中的齐怀雪蹙起了眉,挣扎似地呼吸急促
了起来;然而龙翱执着地紧扣着,直到确认他已经吞下所有的汁液才松开。
「怀雪……。」他轻轻地吻着他喘息着的唇,又吻向那紧闭的眼睑喃喃道:「你没事的,绝对不会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