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吃?”季劭伦凑近他耳畔,悄声地问:“Yummy的起司蛋糕耶,很好吃哦!”
叶未央以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作为回答。“不吃啊。”
季劭伦的语气听来颇为失望,走离床边的沉沉脚步声,让人不禁联想起得不到主人关注、垂头丧气退离的可怜小狗。
可是,当纸盒被打开、蛋糕被送进季劭伦嘴里咀嚼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那可怜、可笑的画面立刻从叶未央的脑海里被抹得一干二净。
“唔……真是太好吃了!又香又浓郁的起司味、入口即化的口感、香滑的枫糖浆——真的是人间美昧,太好吃了!唔……”
“你吵不吵啊!”叶未央翻开被子转身瞪他,两眼气得发红!
“警告你,要吃就给我无声无息地吃,吃完马上给我滚!”
为了学校的报告和照顾昨晚的他,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好了,僵硬的身体老早就在抗议主人的不人道,偏偏还有个疯子三更半夜打扰他的清梦,该死!
“好、好。”季劭伦拱手致歉。“我安静地吃,你乖乖睡哦!”
“可恶!”忍不住龇牙咧嘴咒骂一声,叶未央恼火地翻身背对他闭上眼,不理那个怪人在自己背后做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他太累了,就算他要对他不利也无所谓,反正他的房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掉了也没损失。
只是,原以为会睡不安稳的,毕竟有个奇怪的陌生人在房里吃着该死的起司蛋糕,向来警觉心重的他认定自己又得一夜无眠了。
可是他竟睡着了,不知不觉地睡着,等醒来时天已大白,连季劭伦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不过,算他有良心,还知道要把垃圾带走。
当叶未央准备好一切,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季劭伦留了张纸条在书桌上——
晚上见,这次我会带三槐堂的原味起司蛋糕,敬请期待!
还来?“该死的猪!”叶未央将手上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气得浑身发颤,僵在原地久久一步也不动。
那混蛋到底要打扰他到什么时候?他气、他恼、他发火,可是那疯子却不在现场,害他没得发作!
他俊秀与稚气相混的脸孔气红的时候,更是别有朝气。
待怒气稍退后,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桌脚旁的废纸篓,好半天都没动静。
最后——扑哧一声,划开一屋子的静默。
真是奇怪的人呵!他摇头想道。
半分钟后,叶未央出门了,关起门来空无一人的房里,一张纸条摆平放在原本的位置上。
虽然说比一开始皱了些……
04
“你跟小叮是亲戚吗?”叶未央双手交叉在胸前,瞪着站在他窗前榕树上的男人,无表情的脸让人读不出是欢迎还是厌恶。
“小叮?”季劭伦直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大前天是锣,前天是唢呐,昨天是手提音响,今天是警灯加警鸣器——老天!你到底从哪里弄来那么多东西?完全不择手段到了极点。”更好笑的是这些东西只是为了逼他让他进来,简直荒谬到极点!
“没办法啊。”季劭伦摊摊各自拿着警灯、警鸣器的手,看起来有点可怜,“有人不愿意让我进去,我只好‘请’他让我进去!”
“已经一个月了还玩不够?”
“谁告诉你我在玩了?”季劭伦一边攀住窗棂,一边说:“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叶未央无意识地侧身退开,让他方便进来。浑然不觉自己近来的生活作息愈来愈像个夜猫子,甚至有点在等他的意味。
“交朋友啊。”他答得流利,同时也顺利到达叶未央的房间。
“疯子。”叶未央摇头叹气,看他已经熟稔地坐在他房里唯一的椅子上,打开天天不一样的纸盒。“今天又是什么?”
“香草戚风蛋糕。”他切一块放在纸盘上连同叉子递给他。“试试看。”
“你是猪啊,三更半夜吃蛋糕。”这样吃还不胖,真是见鬼了。
叶未央瞪着他,不由得拿他犹如舞蹈家的身段与自己相较,难免会产生一般男人都有的嫉妒。
“不吃吗?”季劭伦紧锁眉头,眉间净是失望。
他直射过来的视线里明白表露的讯息教叶未央被看得难受。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别开脸,不想对上那种会让自己难过的目光。“再这么看,以后就别想进来。”
“你真是倔强。”他拉过他的手,强迫他接受蛋糕。“吃吧。”
“你——”
“啊,对了!”哈,差点忘记。“你等一下。”
“干嘛?”叶未央不明就里地瞪他从窗户爬出去,不一会儿,又看他爬回来。
季劭伦嘿嘿直笑,扬扬手上的保温壶。“这回我带了伯爵茶,吃戚风蛋糕当然要配上伯爵茶才算完整,是吧?”
“我不知道。”
叶未央冷言冷语的态度让季劭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只好在原地嘿嘿傻笑。实在难堪啊!虽然说认识他将近一个月,难堪已经是每回见面必尝的滋味,但是——不是难以下咽!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平常嫌他吵,只会叽哩呱啦讲个不停,但是他真正安静下来,自己反而觉得少了些什么。叶未央拧起眉,察觉自己的心态转变让他有点不高兴,也后悔自己干嘛说出这种话,好像巴不得他愈吵愈好一样。
“没有,只是……你不喜欢我打扰你。”
这句话震住了叶未央。
不喜欢他打扰他的生活?
他的生活单调无味、乏善可陈——在外面,他是路上随处都看得到的普通大学生,过着上课、下课的生活;在叶家,他是被禁止发出声音的存在者。
叶家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这是他母亲曾告诉他的。至今,这个家族还不承认他是叶家人,虽然他已经住在这儿十年;虽然他的姓氏已由母姓改为叶姓,但他仍不算是叶家人,还不是……
“未央?”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季劭伦拍拍他的肩膀,望见他回神时的瞬间表情,看进一抹落寞。“我真的打扰你了?”
叶未央送他好几记大白眼。“都烦了一个月才问,不觉得太晚?”
季劭伦苦笑。“看来你真的很不欢迎我。”
真糟糕,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让这个少年开心。
还是帮不上忙吗?就算他曾经历过和他相似的生活,也无法帮得上忙吗?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你不要乱下结论好不好,无聊!”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突然变笨了吗?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叶未央低头瞪了坐在桌前的他好几眼,突然转身背对他。
“未央?”
“只要你别再带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逼我开窗、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用一副全世界只有 你最了解我似的语气说话——那,我晚上都不会关窗,除非……”
前面还愈听愈开心的季劭伦一听见后头的但书,心头一拧,绷紧神经问:“除非什么?”
“除非下雨。”叶未央背对他说:“下雨天总不能开窗让雨打进来吧,收拾善后是很麻烦的事……喂!你做什么?”突然被他从后头抱住,虽然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做,但是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能看吗?“放开我啦!”
“你真的很可爱啊,未央。”倔强、任性、孤傲、难以相处之外,现在他还发现他很容易害羞——天晓得他还有多少面是他不曾见过的。
“不要说我可爱!”一个男人被说可爱能不气吗?
当下,叶未央就气红了一张脸,看在季劭伦眼里更觉可爱。
“好好,不说不说。”他半哄半拉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吃蛋糕可以吧,这是我托朋友亲手做的,那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做西点的功夫一流,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我不要。”毫不迟疑地拒绝,明明白白表露他不喜欢与人相处的孤僻性情。“不要企图把我带进你的世界,我没有兴趣。”
“这里不是你的避风港,未央。”他知道他不懂得怎么与人相处,但是一味地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要试着走出去。”
“我并不喜欢交朋友。”叶未央放下纸盘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又来了!
季劭伦在心里大叹无奈,他就像只任性的小猫,高兴的时候会亲近你,不高兴的时候又离你远远的,一接近就会被它的利爪抓伤。唉!真的很伤脑筋。
“你——”
“不要再说大道理,我不喜欢交朋友就是不喜欢。”任性的话一脱口而出,他像个孩子似的,转身故意不面对他。
“好,我们不谈大道理,谈谈我好了。”
他再次扳过他面对自己,“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你说你不喜欢交朋友,那么在你心里,我季劭伦被放在哪里?”
“你是……”被擒住双臂的叶未央哑口,无言以对。
“我是什么?”季劭伦难得会在他面前有着凝重的表情,非但如此,他还不禁叹气:“我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叶未央摇头,无法确切地告诉他,在他眼里他是什么。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啊!
季劭伦退坐回椅子上,双手撑头低垂了好一会儿。
“我真的不懂。”一直以为他最懂他,因为他们拥有相似的家庭、相似的性情;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其实他们并不相像,就算拥有相似的背景,他们还是不像。光用他的想法去看叶未央,并不能完全看透。
为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失望。? ? ?
“你——”
两人突然有了默契,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互相看着对方。
“你先说。”
又是一次意外的默契,惹得季劭伦扑哧一笑。“有默契得不是时候呵。”
他话语里的苦涩教叶未央想不听出来也难。
但是他没有办法说些什么认同的话,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会让季劭伦更难过。“你可以不用再来,我不在乎。”事实上,他不来对他也许会更好。
愈和他相处,他变得愈不习惯一个人自处。
或许,这便是季劭伦本来的目的,但是等他不再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如果自己已无法回到之前独自生活的日子,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每次一想到这里,他就不自觉地会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并提醒自己——眼前这个有说有笑的人总有天会不见,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不在乎?
季劭伦也有他的自尊,所以不愿承认自己被叶未央的话伤到,不愿承认自己会脆弱到因他简单的一句话,便扼杀他过去这一个月的表现而感到难过;但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我累了。”他的人累,心也抗拒得很累。“随便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以后别再来了。”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起身,已经准备离开。“这一个月来,我努力让你试着相信我,因为我知道你无法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我从不对你要求什么,只希望你能主动打开心门。可是,为什么你连跨出这一小步都做不到?我并没有要你完全相信我呀!”
“如果被背叛呢?”叶未央问,稚气的脸上满布寒霜。
“我不会……”
“你怎么保证?”他打断他的辩驳反问。“你怎么保证那一天不会到来?你不会背叛我?”
“你又能保证不会是你先背叛?”
“我从来没要求你相信我,我也没想过要得到你的信任。”
季劭伦怔住,无法相信会得到这个答案,怎么也想不到十九岁的他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还是因为他太在意他,所以他的话对他而言别具意义;同样的,杀伤力也就更大。
“我懂了。”
他输了,彻底惨败在他重重心防之下,输得难看、败得彻底。“原来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个龌龊的大人。”
叶未央始终背对着他,没有目送他离开;一直到窗外的声响消失,才吐出闷在胸口的叹息。
以后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他笑着想道。
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却也矛盾地有着莫名的沉重,像是有颗大石头压在心口似的窒闷。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让他惊得回神。
“你——”是叶子豪!
叶子豪冷淡轻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纸盒,他果然没有猜错。“你倒挺厉害的不是吗?和你母亲一样,净做些暗渡陈仓、见不得人的事,嗯?”
“你闭嘴!”无法抑制的怒气完全爆发,已经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这人竟然这样说他和他母亲!“你要怎么说我都随你,就是不要涉及我母亲,我不准!”
唷!生气了。“你有什么权利不准?你只不过是寄住在我家屋檐下的一条狗。”残酷的目光扫向叶未央握在身侧的拳。“怎么?想打我?”毫无预警的,随着他话尾落下,立刻一掌掴上叶未央气怒的脸;另一手握拳击上他的腹部,力道大得让他倒在床上,好半天动不了。
“记住,别再让我看见,否则不只是这样,对象也不只你一个,听清楚没?”
叶未央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没听到吗?”
“听清楚了。”因为颊上的痛无法说清楚,只能含糊地应声。
叶子豪满意地离开,连门都不屑替他关上。
叶未央撑起身子去关门,很庆幸季劭伦早一步先离开。
“幸好离开了……”趴在床上闭上眼,狼狈地挤出苦笑,他声音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如果被你看见,我就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没有了,幸好你以后都不会来、都不会来……”他说着说着,兀自进入梦乡。
从今以后又是他一个人了,真好……? ? ?
“唷,一个月不见了哩!”P.K.兴高采烈地向老友打招呼,偏偏得不到回应。怪了,一反常态不主动打招呼就算了,怎么连他打了招呼都还不理人?“喂,季劭伦,你在不在家?”大掌握拳敲上他的额头,这下该有回应了吧。
“你干嘛?”季劭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没办法啊。”P.K.耸肩无奈地道:“有人心不在焉,只丢了个壳在我面前,不敲敲怎么知道里头住人了没。”
“少耍嘴皮子。”
“怎么?和他吵架了?”最近常听他谈起一只任性的小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今天从他的 表情神态来看——是假不了了。“那只小猫怎么了?”
“未央不是猫。”季劭伦瞪他。
“我只是比喻、只是比喻。”P.K.双手伸在前面挡住他的怒气。“别气、别气。”平常大都只看到他嘻皮笑脸的一面,但他知道这家伙也会有心情不好、情绪欠佳的时候,而在这种时候还敢惹他的,除了不怕死的人之外就是想死的;这家伙一旦真的动怒,就是十匹马也拉不住。
他怕死也不想死,所以还是少捋虎须为妙。
不过……“你对他未免太过在意了,劭伦。”
“你想说什么?”隔着透明角杯,季劭伦看到杯上映了无数个P.K.的脸。
“我想说……你会不会陷下去了?”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加以否定。“我会特别注意他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生活在不健全又异常疏离的家庭环境中。我想帮他,就这么简单。”
“爱情有时会让人误以为是同情。”
“我不同情他。”他太骄傲,骄傲得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他不需要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