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快说啊!”
“快说、快说……”
“好好好——”村民们的直朴让莫老头笑了会儿。“话说雷京城里北武郡王府召告天下,说在四月十五迦南寺落成之日,要把长公子随身的蟠龙石供奉在里头一天一夜好让世人有机会见见引出潜龙这治世良才的神石。老头儿我也凑了热闹到雷京去看看,所以——这一切的一切,老头儿我是再清楚不过。”
转眼间,只听到莫老头儿时高时低、时尖时粗的嗓子回荡在客栈里;坐在位子上的客倌、送菜迎客的店小二、算帐的掌柜,无一不竖耳倾听,甚至连路过客栈门前听见余音的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听着莫老头送来关于雷京城最炽手可热的大消息。
“可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这蟠龙石根本就只是个幌子;而这北武郡王府的长公子也不是当世能助当今圣上安邦兴国的潜龙。”
“喝……”听者无不倒抽口气,更专注全副心神等着下文。
“原来,这一切都是北武郡王想出来的阴谋,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得先掌权,而这时又听见咱们老百姓口耳相传的词儿,就想到利用潜龙的名号,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宰相大位,将来大权一握,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所以他就想出一个引君入瓮的法子,利用假的蟠龙石引出真的潜龙,再一刀分了他以绝后患让自己的儿子安安稳稳顶替潜龙坐上宰相之位——”
“那怎么办?怎么办?潜龙危险啊……”众人叫道。
“呵呵呵……”老头儿抚须笑道:“这时候就得靠另一位治世长才凤显了。”
“怎么说?”
“原来这凤显不是无故消失,只是隐身于乡野间洞察这天下局势。当这消息到他耳里,他当然很轻易地就知道这北武郡王爷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于是在四月十五,这假的蟠龙石现世当日,北武郡王爷在迦南寺右侧修行场上搭起有一个人这么高的台子,傲然站在台上,这拿来骗人的蟠龙石就在他身后——台下一窝蜂净是等着看这神石模样的读书人,或像老头儿我一样的平民百姓。
就在北武郡王爷命长公子掀开红幔展示蟠龙石的时候,一声大喝阻断他的动作,这时候,神采翩翩、一袭白衫、仙风道骨的凤显突然出现在人群当中,他身旁跟了个武功高强的侠士,这个侠士抱着风显,以绝妙轻功一跃上十尺高空,落足在志得意满的北武郡王爷父子俩面前——”
“然后呢?”
“守护北武郡王爷的卫士见状立刻一拥而上,只见凤显公子身边的侠士一棍挡去,旋身划了圈,就把一票护卫打下台,个个活像被烫熟的虾似的倒地不起、哀叫不绝。”
“好啊!好!”听者掌声随之响起。
莫老头高举双手,止住众人的掌声后再继续说:“这台上只剩北武郡王父子,和凤显跟那名执棍的侠士,北武郡王当然气得破口大骂来者何人,这时凤显拿出一块玉——这玉可不是普通的玉,非但红艳如火,其形状就像传说中的神鸟凤凰展翅昂扬长空一般——而那就是与蟠龙石齐名的凤凰玉。小老儿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知道站在台上的公子不是别人,就是助当今圣上平定乱世的凤显。”
“原来如此……”听者相互看了看,频频点头,目光又回到莫老头身上。“后来呢?”
“后来啊,只见凤显在台上和北武郡王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身边那名侠士很不耐烦地吼了几句,呵呵——王爷父子俩拔腿就逃,活像两只尾巴着了火的狐狸,咯咯……”
“哈哈哈……”
“不过整件事儿最可怕的不在北武郡王父子俩想谋害潜龙的事,可怕的还在后头。”
“什么?什么?”
“老头儿我后来听说……”看看左右,莫老头刻意压低声音,但还是能让大伙儿听得清清楚楚。“这北武郡王原先还想若到时候找不出潜龙,就要把在场的读书人杀光;反正潜龙一定会混在这群读书人之中,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轻放一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赫!这……这么可怕!”
“就是、就是,幸好凤显看穿北武郡王的阴谋出面制止,救了那些个一时好奇涌进雷京的读书人,也救了潜龙。”
“呼……”大伙异口同声喘了气。“那么潜龙到底是谁?最后有没有出面?”
莫老头摇头晃脑好一会儿。“事后凤显说了两句话,让天下读书人恍然大悟。”
“什么话?”
“凤显扬世,潜龙在野。”
“这是啥意思?”
“呵呵呵……凤显凤显,顾名思义就是显露于世、平定乱局的治国良才;而潜龙潜龙,潜在海底的龙谁看得见呢?潜龙本来就行踪成谜,隐身在乡野之间暗地为朝廷安邦定国。也许是你,或者是我,要不就隐身在咱们当中。”
“您的意思是——潜龙就像代天巡狩的钦差,看看咱们过得好不好,好就罢,不好便暗地施以援手喽?”
“呵呵……这位客倌您还挺有见地的。”莫老头赞同地点点头。
只见客栈内外听见这番话的村民皆面面相觑,个个神情复杂而且茫然,同样的想法不经意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神采翩翩、仙风道骨……还有一名执棍的侠士……
“呵呵,老头儿我也该上路了,多谢各位客倌赠小老儿美食,老头儿我就不客气打包带走了。”莫老头将菜倒进准备好的
油纸包中,走到客栈门前停下。“啊!忘了说件古怪事儿给各位听,当时在雷京还出现一头非陈年佳酿不喝、非笋香肉片不吃的怪驴。天下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啊!哈哈哈……”笑声渐去渐远。
还有一头驴……
一个念头在村民心里益发强烈,但没有人说,只是面面相 觑,神情更是不解又困惑。
莫老头举着蹒跚步伐缓缓离去,来到村口顿了下,老眼望 向村口的石碑——燕云村。
呵呵,好个燕云村。
☆蟠龙阙☆ 作者:吕希晨
第十章
“生病了?”南宫靖云难得的打破沉默,开口问及身边依然把脚踩在驴臀上,完全不觉得以人之姿欺凌牲畜这事丢人的燕奔。
燕奔双眸懒懒一扬,意兴阑珊。“这么问是啥意思?”
“要不是生病,你怎么可能一路上都这么安分?”离开雷京少说也有五、六天了,没听见他大声嚷嚷或是见到跟他的驴子吵架场景,还真觉得不太习惯。
“你!唉……算了。”语气里净是摆明放弃的无奈。
唉……一路走来,直到那一天才知道他竟然是凤显!天老爷!那个在四郡起义时运筹帷幄的风显竟是他?
哀怨!他竟然和北武郡王父子俩同一天知道,也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竟然能一脸无辜地问他怎么回事?“唉……”
“你怪我瞒你?”
燕奔无力地挥挥手。“早习惯你一瞒再瞒,算了。”
唉……他叹,叹自己怎会恋上如此棘手的南宫靖云,果然是自找死路、自找罪受、自投罗网自——还有什么“自”开头的?嗯……
自招其祸!没错,还有自招其祸——唉……
如果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怎么配得上南宫靖云这个名字。
“我没有瞒你。”
“瞒就瞒了,还强辩。”燕奔斜睨着他。“你又不会因为我的气恼从此不再瞒着我。”早认命今后还会有一连串被蒙在鼓里的情形发生,谁教南宫靖云的坏心眼对他似乎颇有偏好,总往他身上使。
“话是没错,但有时候我真的没有瞒你。我说过这块玉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燕奔有气无力、像极离水死鱼的表情忽地一振。“那个男人?”
“就是那个男人。”
“他姓啥名啥,住在哪儿?”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当然是找他算帐去!”敢送他凤凰玉?啥!那家伙一定是存心把这件事丢给南宫靖云处理,也不想想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路上的偷袭他能活命实属侥幸。“让你置身危险当中的家伙不找他算帐怎么成?”
闻言,南宫靖云笑倒在燕奔怀里。“有你这句话就够,动不动手倒在其次。”
“我非动手不可!”燕奔扳正南宫靖云的脸,令他和自己面对面。“说,这凤凰玉的正主儿、那个陷你于危难中的混帐是谁?”
“是----”
“小心!”燕奔忽地抱起他跃离驴车。
咻的一声!一支金羽箭笔直深入车梁,只剩半截箭柄露在外头上下晃动着。
倘若没有跳开,这一箭没入的会是南宫靖云的右肩,连带刺进燕奔左胸、正中他心口。而驴车也因背负的重量忽减而为之停顿。
“谁?”
事情都解决了怎么还有人找上门?燕奔一手起棍,一手将南宫靖云护在身后。
“能躲过我的箭,你本事不小。”与季春时节全然不搭调的寒音冷凝地道,繁密足以遮天的树林间窜下一名便装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左手执弓,背着一袋金羽箭;再细瞧,此女的容貌美艳不亚于季千回,但又与季千回牡丹似的艳丽不同。
此妹的美艳如寒冬傲梅,劳劳独立于天地霜雪之间。
“你是谁?”燕奔神色警戒。
能一路上跟踪在后头不被他发现的人少之又少,这足以证明女子的功夫不弱。
而那轻易射入车梁的一箭更是最好的佐证。
“跟我走。”
“凭什么要我们跟你走?”燕奔哼声回吼:“报上名来!”
女子抽箭指向南宫靖云。“我只要他。”言下之意是燕奔太看得起自己。
“想都别想!”燕奔吼完,回头瞪着身后人。“她是你的谁?”
摺扇敲上燕奔后脑勺。“我没见过她。”对他的草木皆兵,南宫靖云着实感到好气又好笑。“敢问姑娘受谁之托前来邀请在下?”
“到了便知。”
“可惜南宫靖云无意见托你前来之人,请代为转告婉谢之意,就说靖云感谢他惜才之情。”
“不想去也得去。”女子搭箭上弓,“不去,只有死。”
燕奔手执长棍横在身前。“有本事放马过来!”怕她不成?
“该死。”冷言轻吐,女子毫不犹豫地放箭,三箭齐发。
燕奔立刻旋棍为盾,一手勾住南宫靖云往后退。
锵!锵!锵!挡下三箭,但箭劲力道出乎燕奔所料,他因手麻而迟了动作;这一迟,让女子有机可乘,又射出一箭。
来不及防备的燕奔连忙带人往后退开,眼见银色箭头离他愈来愈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飞纵而下。
锵的一声,打落横过半空的利箭,解除了他们的危机。
定睛一看,是一名执萧男子。
“没有诛杀令,不能动手。”
“你这么说,是为他还是为我?”
“为你。”
“哼!”女子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这声音听来怎么有点耳熟?变成旁观者的燕奔侧首想着,意看挡在前头的男子的背影愈觉得眼熟。
“邢培价?”他唤道,前方身影因此微震。
真的是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对他的人并不回答。
“说话啊!你怎么会跟那个女人在一块儿?”
“劝你离开凤骁阳,以免自招其祸。”身影消失前,邢培价留下警告。
“等等!”燕奔追上前,后因担心那女子不死心地去而复返,便没有再追上去,只是愣在原地,茫然望着邢培价消失的方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邢培价是疯了吗?
对凤骁阳最忠心,老跟前跟后的人为什么——
***
江南地带,时已入夏。沁风水榭内,园景更甚初春,花团锦簇,百花争艳。
别院莲池中,团团莲叶间或有莲苞待放,三三两两在池面上摇曳生姿,犹如原地旋舞缤纷的俏姑娘。
凉亭中,沁风水榭的主人噙着笑意优闲挥毫。
就在这夏风夹杂微闷的热气吹入亭中时,咚、咚、咚——
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石桌上跳了两三下,最后安分地平躺在石砚旁,没有打扰正执笔专注落款纸上的人。
“你来迟了。”
“路上出了点事,已经算快的了,才迟了七天。”燕奔说得理直气壮:“这一路上我啥事都没耽搁,就是出了点小事绊了脚。”
末款落定,凤骁阳将纸移到一旁,拿起石块把玩。“我要你带的人呢?”
“你说找不到人带石头回来也成。”
“这不是蟠龙石。”
“反正你又不是真的想要那块石头。”
“哦?”凤骁阳落坐石椅,动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燕奔问都没问,一手抢来喝个精光。
“不怕有毒?”
“怕就不会喝。”燕奔不请自坐,瞪着坐在右侧的凤骁阳。“你明的是要我去找蟠龙石,暗地里算的是我这一趟绝对会坏北武郡王的事对不对?”
“是么?”
“现在故弄玄虚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燕奔挥挥手。
“是你知道还是他知道?”凤骁阳突然冒出接不上他话的句子。
“啥?”一时会意不过来的燕奔愣愣地眨了眼,不懂。
凤骁阳从身旁的木架取出两只瓷杯,倒上清茶。“别让人落了口实,说骁阳怠慢,师兄。”
师、师兄?燕奔瞪大了眼看着凤骁阳。
月洞门外笑声清朗传人,随着声音出现的是曲桥桥头一袭白衫。“你的礼貌来得真不是时候。”本来是想事后再向燕奔说明,现下蒙他多事,什么都不必说了。
看来等会儿又得应付燕奔的长吁短叹。南宫靖云心想。
好不容易找回自个儿声音的燕奔来回看着愈来愈接近的两人,直到凤骁阳将南宫靖云迎入亭中。
“一年多不见了,凤师弟。”南宫靖云坐在燕奔身旁笑道。
“是两年。”难得的,凤骁阳还有待人以礼的时候。
此刻,凤骁阳竟站着为南宫靖云沏茶,此举更吓愣了燕奔。这是怎么回事?
被南宫靖云逗弄过许多次,也吓过几回,但——就属这次最严重。
老天爷!他是凤骁阳的——
师兄?
***
经过一番解释,或者该说是调侃,燕奔这才明白两人的关系。
南宫靖实并非因为年长于凤骁阳才被称为师兄,而是因为他早几天拜入人称杂家之学的司徒空门下,辈分上自然是凤骁阳的师兄。
凤骁阳之所以一开始尊称他为师兄,说穿了,只是想吓吓不识大体,抢喝他亲手倒的清茗的燕奔。
神智回复后的燕奔,难掩怒意地瞪着坏心捉弄他的凤骁阳。
南宫靖云捉弄他是可以原谅,但凤骁阳——啧,他又不是他的谁。
“既然我命中劫数已解,东西就该归还原主。”南宫靖云边说,手也有动作。“说的也是。”凤骁阳点头回应时,手也动了起来。
两人同时伸手探入自己腰巾的暗袋,取出当年交换之物。
南宫靖云手上是燕奔早已见过的凤凰玉,而凤骁阳手上则是约一指厚、一个拳头大小,呈翠玉绿色调,正反两面刻有赤褐色龙纹的石头。
“慢!”一只大掌介入玉石之间,打断两人一手交玉、一手交石的动作。“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这时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燕奔,你的脑子真的是太久没用了。”
凤骁阳刺耳的取笑惹来燕奔送上白眼一记。
转头看向南宫靖云,他脸上一抹坏心眼的贼笑和凤骁阳如出一辙。
不愧是师兄弟!
“不要告诉我凤骁阳手上的石头就是那颗会引出潜龙的蟠龙石。”如果是,他发誓一定要亲手掐死那个被称为潜龙的家伙!燕奔火眼金睛瞪着南宫靖云,无言地警告他最好摇头。
可惜——
南宫靖云双眉一皱。“瞒了你这么多次,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所以这回我不打算再瞒你。燕奔,它的确是蟠龙石。”语气里促狭难免,而且更有浓郁的笑意。
“凤凰玉是凤骁阳的?”
他问,得来坐在左侧的南宫靖云颔首回应。
转头向右侧的凤骁阳。“蟠龙石的主人是南宫靖云?”
凤骁阳同样也是点了点头。
燕奔回过头看着眼前莲花、芙蓉相间而生的水池,双手指向左右两侧。“所以说——你们师兄弟一个是凤显,一个是潜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