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廊檐,秋雨淋淋漓漓,书香撑起油纸伞,几个人穿过前殿,这时,寺院西侧抄手回廊走过来一群人,魏昭望过去,居中穿蟹壳青杭绸袍的男子就是梁公子,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摆脱了徐小姐的纠缠。
梁荣目光扫过魏昭,瞬间定住,狭长的凤眸掠过惊艳之色,少女穿戴普通,半旧的衣裙,面容血色极淡,然淡淡一瞥,眸光悸亮,似月射寒江,清艳若雪映澄塘。
魏昭微微颔首,沿着东侧游廊步履匆匆,转眼便穿过前殿,梁荣站在原地,望着消失的女子背影出神,半晌对身边随伺的家仆说;“去问问刚才过去的是那个府上的小姐?”
一会,仆从小跑着回来,“回爷,方才哪位小姐是魏府的姑娘。”
寺院主持翻看功德簿,功德簿留下姓名。
梁荣想了想,“魏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我都见过,只有四姑娘我倒是不曾见过。”
仆人梁庆是梁府旧人,侍候主子尽心,人头脑灵活,主子赐姓梁,梁庆在梁府做事有些年头,对萱阳城里的达官显贵倒有耳闻,不至于被主子问住,遂答道:“爷有所不知,奴才听说这魏府里的四姑娘是魏家三房嫡女,据说身子骨弱,一直养在外面。”
梁荣恍惚想起,“魏府三姑娘也是三房的姑娘,一点不像。”
样貌相去甚远。
“爷有所不知,这个魏家三姑娘是庶出,四姑娘是魏三爷原配夫人所出。”
梁庆解释道。
梁荣恍然大悟,一双美目染上笑意,“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魏三爷的原配是个绝色美人,魏家这个四姑娘年纪不大,也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魏三爷没那个福分。”
梁庆瞄了主子一眼,忽然心下一惊,唐突了,忘了梁家跟魏家的关系,梁荣却没介意,心思全在魏家这位四姑娘身上。
知主莫若仆,梁庆唤了声,“爷,雨小了,爷看是不是该动身了,还是在寺庙里留宿一晚。”
梁荣挥手,“留什么,回萱阳。”
梁庆试探着问,“爷,那徐小姐是否一起带上?”
“少啰嗦,赶紧备马。”
他现在没功夫跟徐玉娇厮缠,魏四姑娘去萱阳城,正好同路,天赐良机。
少顷,梁庆回转,“爷,前院马匹已备好。”
梁荣抬腿刚要走,身后一声娇嗔,“梁荣,你要走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梁荣厌烦地皱下眉头,转过身,挑眉说:“我以为徐小姐要留宿寺院。”
“梁荣,你明知道我……”
饶是徐小姐大方,下面的话也说不出口,改口说;“方才哪位姑娘不是你表妹吗?动心了?”
浓浓的醋意。
梁荣脸上划过一丝不耐,凤眸微睐,“无中生有,我府里有事,先行一步。”
仆人为他披上一件干爽的玉色油绸雨衣,梁荣没理会徐玉娇,脚步匆匆离去。
“梁荣,你混账。”
潇潇雨中,传来徐玉娇懊恼声。
梁荣上马,带人沿着官道望萱阳方向下去。
第2章
马车疾驰,魏昭掀开蓝布帘一角,朝后看去,寺庙在雨雾中模糊,马车行到一个岔路口,魏昭问;“兴伯,前面小路通萱阳城吗?”
“通,近一半路程。”
眼看着到岔路口,魏昭突然说;“走小路。”
“姑娘,今下雨,下路怕不好走。”
兴伯以为姑娘着急赶路。
“无妨。”只要关城门前能赶到就行。
周兴赶车下了官道,拐向左侧一条窄路。
桂嬷嬷暗想,姑娘年纪不大,心思缜密,有时太过小心了,跟深闺中没经历风雨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
梁荣骑马上了官道,一路快马加鞭,一口气追到城门口,连魏昭人影子没看见,勒马,站住,思忖片刻,问看守城门士卒,“可有一辆马车进城。”
雨一直未停,官道几乎看不见行人,没有马车。
看守城门的士卒说:“有一辆马车不知哪家女眷,也就过去半柱□□夫。”
魏昭的马车走小路,抄近道,旧官道有段路面不平坦,耽搁些功夫,梁荣骑马,轻便,因此前后脚进城。
梁荣懊恼,玉面阴沉,用力甩了一下马鞭,甚为惋惜。
魏昭的马车进入萱阳城中,雨停了,萱草半卷布帘,萱阳城人烟稠密,街市繁华,魏昭喟叹,离开萱阳城已十年了。
萱阳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官道上车轿往来,行人渐渐多了,马车放慢速度,不久,看见前方一座府邸,朱漆广亮大门,厚重古朴,门口卧着一对石狮子。
常安跳下车,走上前扣打门环,看门家仆打开宅院大门,马车徐徐进了魏府,在一进院停住,常安拿下长条矮凳,桂嬷嬷和书香、萱草先下车,魏昭搭着书香的手,踩着矮凳下车。
一乘软轿已等在哪里,魏昭换乘小轿,两个粗壮的婆子抬轿,桂嬷嬷和书香、萱草跟在轿旁,走了一射之地,在垂花门前落轿。
书香扶着小姐下轿,外院的一个管事媳妇领着两个仆妇等在轿下,不由朝魏昭打量,四姑娘穿戴有些寒酸,半旧的靛蓝色衣裙,显老气,四姑娘的生母在她尚在襁褓时被魏家以善妒出妻,四姑娘在魏府没有靠山。
轻慢地略福了福,“四姑娘,老太太在同禧堂等姑娘,念叨姑娘今晚赶不回来,正要着人去看看。”
“前面带路。”
魏昭正眼没看她,径直走进垂花门,管事媳妇看四小姐年轻,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令人不敢小觑,忙疾走两步,赶在姑娘前面,领着一行人往魏老太太住的同禧堂。
看见魏昭一行人影子,站在院门口张望的丫鬟一叠声往里通传,“来了,来了,快报老太太,四姑娘来了。”
上房院子里站满下人,府里的下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都来看这位三房嫡出的小姐。
魏昭上了台阶,走到同禧堂门口,脚步微顿,魏府的一切对她来说很陌生,幼年的记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丫鬟打起撒花门帘,往里回话:“四姑娘到了。”
带路的管事媳妇,看四姑娘淡定从容,生出几分敬畏,提醒,“姑娘注意脚下。”
跨过门槛,一道紫檀底座十二扇富贵牡丹绢绣屏风,象征着富贵殷实。
魏昭自离开,极少想起魏家人,只是当初年幼之时,初到乡下梦见魏府,自己的闺房,余下没什么印象了。
转过屏风的刹那,魏昭眸光敛起,低眉顺目,余光瞥见偌大的堂屋坐着站着,满屋的人,正中罗汉塌上坐着的老妇人,富贵之态,想必那就是她的祖母,两侧椅子上坐着三个中年妇人,身后站着两位姑娘,妾、丫鬟仆妇。
满堂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越发显得这位四姑娘穿戴寒酸,暗色衣裙,突显身子单薄,面色苍白,连旁边站立的丫鬟的穿戴都比她光鲜。
魏昭快走几步,倒身下拜,“孙女拜见祖母。”
“昭丫头,过来。”
魏老太太叫她,魏昭看祖母脸上笑容慈祥。
走到跟前,唤了一声,“祖母。”声音有些哽咽。
魏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和蔼地说:“让祖母看看。”
闻言,魏昭微微抬起头,对上魏老太太的目光,魏昭感觉那抓着自己手的一双手本能松开,须臾神色间冷了,刹那便恢复常态,那双浑浊的眼睛浮起笑意,上下打量她。
魏老太太前后变化只一瞬间,魏昭却看得清楚,轻咳了两声,白着脸,赶紧抽出腋下绣帕低头掩住,
魏老太太微不可察地朝旁躲了躲,笑容僵了僵,却有几分牵强,拍了拍她的手,“昭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身子骨太羸弱了。”
魏昭掩口,当她咳嗽时,祖母眼底的失望,瞬间被她捕捉到了,距离太近自己没看错。
明明不喜欢,却还做出祖孙情深,魏老太太掩饰住真实情绪,冷漠却在不经意间流露。
魏昭又急咳了几声,咳出眼泪,书香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魏老太太皱了下眉头,“昭丫头,你小时候的咳喘病症还没好利落?”
魏昭喘息片刻,细弱的声音答道;“秋凉就犯,夏季好一些。”
“你去见见你母亲伯母和姊妹们。”魏老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