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王能一次次追赶上来,除却本身确实聪敏之外,还应隐着另一层缘由。
他身边一定埋着衡王的暗桩。
上巳节那日,衡王能知他出门并寻到杏林来,显然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宗承一哂。
皇帝跟衡王从未打算放过他,不过是要慢慢榨干他的价值,然后要了他的命。
顾云容被桓澈撩拨了一晚上,不得安寝,翌日起身后,没精打采。
她见碧珠过来,询问何事。
碧珠一礼:“姑娘,主人今日便要离国往倭,主人想让姑娘前去送行。”
桓澈立时冷声道:“去跟你家主子说,世上没有这等好事。”
顾云容看了眼桓澈,对碧珠说她便不过去了,又转向桓澈:“国朝与倭国之间路途遥远,打个来回也得几月之久,你想去送行便尽管去。”
桓澈一愣:“我为何要去送他?”
顾云容道:“你难道都没有舍不得他?”
“我才没有舍不得他,他赶紧走。你离他越远越好。”
顾云容沉默一下,点头:“也是。”
两人说话之间,宗承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口。
“果然不肯来送我。”
宗承望向顾云容,缓擎手,将一个精巧的蝶恋花缠枝纹青花釉里红小瓷罐呈到她面前。
“虽则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问问你,能否收下这罐樱花。这是我去岁赴京之前,在倭国京都摘的,亲手制干了带来的。去年来京后便仔细选了罐子封好了,只是迟迟没能送出去。此前离开会同馆时,我犹豫之下,又将它归入了行囊。”
宗承心下苦笑,精心制好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怕是世间最令人神伤的物件之一。
他就是明知顾云容不会收,才会说出这番话。东西送不出,但心意却要表到。
顾云容回绝的话尚未出口,桓澈已抬手朝宗承手里的罐子扫来。
宗承迅疾收手:“殿下想要,我还不给。”
桓澈无声冷笑:“可敢借一步说话?”
宗承收好罐子:“如何不敢。”
顾云容望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默默想,嘴上说着不去送行,末了还不是约着人家去说话。
桓澈与宗承原就惹人注目,走在乡间道上,更是引得乡民频频驻足。
宗承见一村妇眼风不住往桓澈身上招呼,道:“尊驾约我出来却不言语,莫非便是专为招引男女瞩目的?”
桓澈在田埂边停步,看左右旷野无人,道:“你可查出了那日在杏林里动手的那伙人的底细?”
宗承敛容:“尊驾不是已然查出眉目了么?”
“的确。一切证据都指向太子,这似乎也好解释。太子兴许是受了沈碧梧的蛊惑,出手为沈家报复,也兴许是为了激怒我,毕竟我就藩在即,却迟迟无甚动静,倘若冲冠一怒,约莫会阵脚自乱,马脚多多,他正能在我就藩前剪除我。总之,太子有理由这么干。”
“但我总觉并非这样简单。所以,我想问问你查到的结果。”
宗承道:“我查到的跟你的一样,想法也跟你一样。不过我觉着那人短期内不会再对云容下手。”
桓澈眸光一转:“怎么说?”
“我那日抓回了两个俘虏,虽二人自尽,但观其形貌穿戴特征,肖似倭国伊贺间者。而我发觉之后,即刻知会了随行的伊贺间者,查到了那两人的身份。我将二人身份详细列下,附于尸体上,摆回杏林原处。隔日再看,尸体果然不翼而飞,且痕迹一干二净,显是被人刻意清理了。”
桓澈敛眸。
所以那人收到了宗承的示警。
宗承继续道:“示警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到倭国后还是要仔细查查。但想来也是不易,间者就是专靠这个吃饭的,轻易不会泄露雇主身份。你还是要多上心,护云容周全。”
“另外,”宗承转头,“拿五百万两白银让你父亲换掉你的王妃人选,算是确有其事。你父亲嫌先前的一百万两不够,又以利相诱让我再出五百万两。我跟他提了几样请求,其中有一样便是换掉你的王妃人选。”
“你父亲怕你耽于情爱,这便顺水推舟应了。但他不知我的筹谋,在他看来,我也是看上了云容的美色,且只是你我针锋相争,而云容因此暂避了起来。你以为云容被我带走,这阵子才在外头折腾的。懂么?”
桓澈冷声道:“不必你教我,若连这个都处置不好,这个衡王不如由你来做。”
宗承睃他:“这主意好,我连媳妇也代你娶。你去做倭王,我把产业都给你。”
桓澈与宗承折返后,宗承又在桓澈阴冷的目光中与顾云容话别几句,这才一步一顿往外行去。
他步至门口时,蓦地回头。
顾云容已经转身往堂屋去。
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背影。
他自嘲笑笑。
他从来行事必求成,即便不择手段。但到头来,终究也没将这件事做绝。
不知下回相逢会是怎样的情形。
后会有期,我的小姑娘。
与桓澈启程前一日,顾云容提出去附近山上采些山货带回去。
她来这里大半月,出去转悠过好几回,对地形还算熟悉,这便带上家伙,跟桓澈一道出了门。
为便于扛货,桓澈带上了他的那头驴。顾云容偶然回头一瞥,看到他扛着锄头牵着毛驴,没绷住,喷笑出声。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就是金尊玉贵的王爷。
半路遇见张大。张大惊闻两人竟是夫妻,不禁问桓澈为何要翻墙。
桓澈道:“媳妇与我置气落脚至此,我此番是来接媳妇回去的。”
张大惊奇打量二人。
这家相公长得跟仙人一样,娘子容貌倒是寻常。
桓澈知张大眼神含义,等走过去,微扬嘴角,问顾云容他理了胡茬是否更好看了。
顾云容的容貌太招眼,这些时日一直都易容,也学会了卸掉伪装的手法。宗承走前,还命那女忍者将一应药水工具都给她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桓澈甩给他三百两银子,权当买下。
两人采挖了些野菜野果,牵驴下山时,桓澈提起了顾云容写给他的那封信。
“这世上当真有前世今生么?我还是不太信。”
顾云容转头,忽然顺着隐于衣领之间的红线牵拉出了那枚护身符。
“阿澈,你一直戴着这个么?我从前都没留意。”
“也不是,偶尔会取下,”他语声一低,“我一般都将之匿于衣襟内,你来扒我衣裳才能瞧见。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么好看,你都不想睡我么?”
顾云容手一抖,红着耳朵默默将护身符给他塞了回去。
“等到了京畿,我先使人将你暗送回庄上,我随后便回。我昨日翻了历日,估摸着咱们的婚期应该在十月到腊月之间,具体还要看钦天监那边如何择日。”
顾云容此前提出在杨村这边盘桓是有缘由的。
促使她此次逃离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她想在京外度过前世的死期。
之前她与宗承说的一月之期便是她算好的,过了这段时间,理论上来说她就安全了。
眼下也已经过了日子,可她心里终究是不踏实,毕竟真相未明。
然后,她还要想想婚礼之事。今生的婚后生活,应当与前世迥然。
十日后,顾云容抵京。
九月初八,延宕两月的两道诰谕终于颁下,择定崇山侯李愈之女李琇云为淮王妃,怀远伯顾同甫之女顾云容为衡王妃。
钦天监特依序齿前后,分别拣定腊月十八、来年正月初六为两位亲王的亲迎日。
桓澈不意自己的亲迎日定到了转年的正月,但礼部已依日子拟定了两场婚礼的仪注,他也不好说什么。
横竖媳妇这回不会跑了。
光阴捻指,转眼已入腊月。
婚前一月,桓澈正在卧房试穿礼服,忽见拏云满面尴尬地进来报说,宫里面送来了几个宫人,而今内侍还在外面等着他接皇帝的口谕。
桓澈微攒眉,看了眼刚换上的中单,随意披了一件重绡绒衣便出去了。
过来传话的是司礼监秉笔孙吉。
入冬后已经落了好几场雪,孙吉内着羊绒鹤氅,外头还罩着斗篷都还冷得袖着手,抬眼瞧见殿下竟是裹着一层绒衣就出来了,不禁惊叹。